推开屋门,薛青并没有走下去,只是站在走廊上扶着栏杆环视。
院子里已经有人看到她纷纷招手打招呼。
“青子少爷。”
“青子少爷起来了。”
薛青笑着摆摆手,一面扶着栏杆前后晃动活动下身子,向前时探出去半个身子,看的郭子安在后心惊胆战。
“还是别动了。”他忍不住低声道。
薛青回头冲他一笑,嗯了声,果然站好了身子。
怎么以前没有这么听话呢,郭子安想着,以前做什么都让人讨厌。
那边张双桐打着哈欠走出房门,看到他们抬抬手:“三次郎你起来了,下去吃饭吗?”
薛青道:“不去我要继续养精蓄锐。”
说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张双桐哈哈笑,走过她身边抬手柳春阳从后一步跨过来撞开,从二人中间穿过。
“吃饭啊,这么罗嗦。”他说道,向前而去蹬蹬下楼。
张双桐道:“你吃不吃不重要啊,反正也是浪费。”没有再抬手也跟着下去了。
再另一边庞安林秀才裴焉子等人也都走出来,或者衣衫整洁或者宽袍随意,看到薛青都纷纷打招呼,或者欢喜或者不悦。
“年轻人的身子也太弱了。”
“娇生惯养的缘故,咱们读书人可不能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林秀才和陈寻等年长的感叹道,薛青笑着应是,裴焉子打量她一眼,薛青对他施礼笑了笑道:“没事的,已经好了。”
裴焉子便点点头道:“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好了就好。”没有再说话走了过去。
清晨的客栈喧闹又生机勃勃,薛青在外边站了一刻,便转身回房间去了,她只是露个脸,免得明日突然起身引得大家注目,郭子安拿了药来,薛青仰头一饮而尽,躺下睡去。
日光下的黄沙道城如同一个罐子,但罐子上没有盖子,站在远处望着这边的黑甲卫首领收回了视线。
“你说得对,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地方。”他对身旁的段山道,“这些五蠹军迟迟不肯离去,不一定是为了地宫,也可能是为了人。”
段山道:“先前对外称为了保证考生们休息闭城三日,明日考生们开考,就可以开城门了。”
黑甲卫首领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眼皇后陵,远远看去一如既往,近前的话就能听到叮叮当当以及嘈杂声,毁坏容易,修复缓慢。
一天一夜又过去了,当晨光再次笼罩大地,黄沙道城门徐徐打开,城外得到消息早早就聚集过来的人群一阵骚动,但并没有蜂拥上前反而避让路边,大路上黑压压的如乌云的黑甲卫正在前行,直到黑甲卫穿过城门,民众们才涌上前。
“排队!”
“不许拥挤!”
“东西都拿出来检查!”
城门前嘈杂一片,排成两队缓缓的核查着,一个背着堆得山一样高箩筐的男人在队伍中引来诸多碰撞,城门守卫也皱眉看着他。
“好几日没有进城了,攒的货物有些多。”男人赔笑解释。
守卫们开始检查箩筐的野菜家畜,有一个守卫则看着男人,视线落到男人头上的斗笠,虽然入秋,但日光还很毒辣,带着斗笠遮阳并不奇怪,他抬手道:“摘下来。”
男人忙将斗笠摘下拿在手里,露出面容憨厚而惶惶。
守卫审视他:“哪里人?”
男人道:“下家屯。”口音浓浓。
守卫嗯了声,那边箩筐已经检查好了,一把锄头被扔了出来。
“这个不许带进去。”守卫道。
男人有些不安:“这个坏了要去修一修”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不走就出去。”伴着说话声,哗啦刀出鞘,男人吓了一跳忙收拾了箩筐急急的向前走,听得身后传来议论声。
“查的这么严啊。”
“毕竟这么多考生在呢,还有那么多大人”
“说是有盗贼什么的。”
男人将箩筐背上,手里的斗笠轻轻的转了转,对着日光可见斗笠其间寒光闪闪,他低头将斗笠戴上,压低帽檐沿街混入人群而去。
黄沙道城内也人潮涌涌,考生们从各个客栈走上街向官衙而去,多日来考生间更加熟悉,街上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
但当一群考生汇入街上的时候,嘈杂声安静一刻,这群白袍少年已经被众人熟悉,不止是他们出众的相貌,在如今已经考过的两科中,西凉考生皆是满分,今天的数科相比于前两科参加的考生更少,但西凉考生依旧全员可见厉害。
虽然衣饰相同,相貌皆俊美,那位西凉太子索盛玄还是最显眼的一个。
四周考生们的安静和视线并没有让西凉考生们拘束,他们含笑对四周点头示意风度翩翩,直到走过一道街另一边来了一些考生,看到其中一人,索盛玄神情微变。
“哟!太子殿下早啊!”张双桐举起手大声喊道。
这般热情的打招呼还是第一个,奇怪的是哪位打招呼的人轻松随意,被打招呼的反而有些莫名的古怪。
索盛玄脸上恢复了笑容,抬手还礼:“不敢,不敢,同为考生。”
张双桐笑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这是天生的,殿下不要自欺欺人。”
这话可就不客气了四周的考生们谁也不是傻子,西凉考生们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淡淡。
“有过节吗?”有考生低声询问,“这两方怎么总感觉怪怪的?”
“没有吧天南海北的第一次见如果说相同,长安府的考生们考的也多是满分尤其是那个薛青”
“对啊对啊那个薛青,把索太子都逼的吐血了。”
“那莫非是嫉妒?”
四周议论声变大,视线看向长安府考生中的一个少年,少年面容清秀,穿着不新不旧的青衫,竹簪别发髻,手中握着一根竹杖薛青啊。
索盛玄看着这缓步而来的少年,神情闪过一丝复杂,他上前抬手施礼:“青子少爷。”
薛青对他抬手还礼:“索少爷。”
看,他多么的善解人意,只有他相信明白自己是真的不以太子身份来参考的,才会如此真诚随意的称呼
“呸。”
念头才起,索盛玄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七娘的一声呸。
“他善解你个屁意,要打你的脸的要比过你,才来解你的意,否则他理你呢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这种小人心黑着呢。”
心黑着吗?索盛玄看着这个少年,虽然五官看起来平平,但眸光流动,似寒星秋水真的是风姿好看呐他叹口气,道:“青子少爷,我是真心请教。”
薛青点头道:“我知道。”又一笑,“真心对真心,今日我与索少爷再一试。”
这一句我知道说的真是诚恳又抚慰,那日棋局的郁卒瞬时抹平这个少年怎么这么让人喜欢呢,不自不觉
“他说话你这边听那边出,他都是胡说八道呢,别当真的听。”
七娘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索盛玄稳了稳心神道:“我相信青子少爷君子有道。”
薛青笑道:“是的,君子取之有道。”一面伸手做请,“索少爷请。”
索盛玄还礼没有再说话大步向前,西凉考生们拥簇而去,长安府的考生们还站在原地。
张双桐抱着胳膊啧啧两声:“看这些人一脸得意的,不如我这般持重。”
庞安道:“双桐少爷你今日参加吗?”
张双桐道:“当然参加。”
庞安很是惊讶又敬佩:“双桐少爷原来也会数科,我是一点也不会。”
张双桐哦了声:“我也不会瞎考,不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嘛,瞎写总能蒙对。”
什么啊,庞安失笑摇头:“怪不得你这样持重,原来是没本钱得意。”又看四周的同伴,这次长安府二十考生只来了八个“还是焉子和青子少爷心有成竹真正的持重。”
裴焉子正看着薛青道:“你们适才说什么?”
索盛玄与薛青的对话听起来是很常见的寒暄,但实际上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含义,有心人能察觉对话的古怪。
薛青靠近他,裴焉子看着他。
薛青压低声:“这是,秘密。”
裴焉子神情无波,抬脚迈步,薛青自己笑了,竹杖顿地要跟上,忽的旁边传来一声喊。
“薛青。”
声音低沉但又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内,考生们下意识的看去,见一旁的街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队黑甲卫,人不多,但黑甲黑脸如乌云逼近,顿时气息压抑凝滞。
薛青的视线落在段山身上,拄杖上前一步,抬手道:“段大人。”
段山在马上看着他,道:“真巧。”
薛青应声是,道:“幸会。”又告退,干脆利索没有拘束也没有攀谈的意思。
段山也没有再说话,看着这少年人向前走去,少年人一如先前瘦弱,但随着他的走动,四周原本停下的考生们也再次走动起来,就像一尾鱼入水摆尾,死水顿活,这个貌不起眼的病歪歪的少年,在长安府是这样,到了这里也是这样啊病歪歪段山的视线落在少年人手中的竹杖上
竹杖点地,青袍舞动。
那时候他也拿着竹杖
段山道:“薛青。”
迈步走出去的薛青再次停下回头,身边的考生也随之转头,段山下马,扶着跨刀大步走来,一步两步三步,屈身拔刀,向薛青挥来。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待惊叫声起,咔吱的碎裂声也响起并没有人首分离也没有血肉横飞,薛青神情惊讶的看着段山,似乎还没回过神,手还保持着握着竹杖的姿态,只是空空,那青色的竹杖断裂在地上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