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姿只有一个想法。
梁小凤还是梁小凤。
但是和谢绍聊天这件事, 她的确没遮掩过。
她大大方方地坦白:“学校的同事。”
梁小凤女士准备了十来年的问题,今天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了,她一股脑地问道:“多大岁数?学什么的?哪里人?长得怎么样?多高?”
梁姿:“三十一, 学数学的, 上海人, 长得挺文气,一米九。”
梁母对前面几个答案非常满意, 听见最后一个, 她“哎呦”了一声,“一米九是不是太高了?”
梁姿戳穿她,“就是朋友聊天,你是不是已经想到遗传方面了?”
梁母一乐, “聊吧聊吧, 年轻人嘛,就是要多交朋友,挺好的,妈妈支持, 有这个男孩的照片吗?”
“……没有!”
尽管梁姿百般迂回, 她还是被梁小凤女士盘问了一路。
问到最后,梁母心里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女婿画像:年龄相仿, 有共同话题;数学博士,说明脑子不错;爸妈都是教授, 书香门第;跟梁姿在一所学校, 上下班方便。
她就差提着花篮感谢梁姿的系主任了。
梁姿找钥匙开门,梁母还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嘱咐:“聊天的时候, 看看男孩的人品怎么样, 对你好不好, 这一点很重要。”
“哦。”
“你第一次谈恋爱,记得把握好度,不要一上来就太冲动。”
“哦。”
我看你比较冲动。
梁姿推开门,听见家里莫名响起了法国国歌。
她循着音乐向客厅里的电视看去,坐在沙发上的梁父对她说道:“黎黎,你看,巴黎。”
梁姿点点头,看见了。
四位小提琴家坐在西岱岛的岛尖,身后垂柳绦绦,艺术桥安然悬于塞纳河之上,那年的河边旧船还停在河边。
画面一转,卢浮宫走廊圣洁肃穆,纯白的胜利女神像立于高阶尽头,两位音乐家在台阶上演奏着马林巴琴。
大皇宫,皇宫花园,歌剧院,先贤祠。
熟悉的地标建筑在梁姿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
梁姿坐在青岛的家里,感觉自己并没有离开巴黎很久,因为它没变样子。
巴黎的辉煌变幻过去太久了,以至于现在成为了一座没有时间的城市。五十年前的巴黎和现在相差无几,五十年后的巴黎和现在也许依然别无二致。
这座城市日复一日地努力,都是在为了维持几十年前、甚至是几百年前的模样。
梁姿一直看到了视频结束,一只黑色马克笔在蓝天白云里写下了“PARIS 2024”。
是夹在东京奥运会闭幕式里的巴黎八分钟。
梁母评价:“真浪漫。”
梁父评价:“还不知道到时候怎么样呢,别跟这回似的,运动员的床都塌了。”
梁姿想起来法国媒体给这些塑料床架起的名字,“反性/爱床”。
她没敢说出口。
“你就知道关注这个,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浪漫细胞,”梁母打开了上次旅游的话匣子,“黎黎,瑞士真是漂亮,那个叫什么森还是什么恩的,太美了,但是真贵,物价怎么能这么高呢。”
梁姿:“琉森,卢塞恩。”
梁父说道:“我最喜欢佛罗伦萨,巴黎也行,这两个地方的中国菜都好吃。”
梁母瞅着他:“快闭嘴吧。”
晚上梁姿躺在床上看书,谢绍又给她发了消息:【看巴黎八分钟了吗,拍得很棒】
她和谢绍认识一个月了,但是聊天并不频繁,隔三四天才会说一次话,两个人在网上话都不多,每次聊几句就结束。
梁姿回他:【看了,喜欢】【你什么时候去的巴黎】
谢绍:【很久之前了,在英国上学的时候】【其实我去年有个会,本来应该在巴黎开的】
梁姿笑了一声,写道:【没关系,谢老师以后还有机会】
谢绍:【借梁老师吉言】【你想过回巴黎吗】
梁姿记得丽嘉,清泽也对她讲过一样的话,不止一遍。
第一次在葡萄牙,她预祝他答辩顺利。
第二次在圣母院楼顶,她希望他工作快乐。
记忆力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她吸了吸鼻子,回复道:【希望在2024年可以回去一趟】
谢绍的信息很简单:【会的】
梁姿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八百次,就是没有困意。
她想了半天,大概是因为下午两点那杯美式。
又或者,巴黎已经成了她的咖啡/因,她的普鲁斯特玛德琳。
她崩溃地捞起手机一看,01:53。
下一秒,手机在她手里震动起来,屏保瞬间换成了来电显示。
梁姿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握住手机。
她定睛看向屏幕,电话号码很陌生,归属地显示北京。
梁姿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
对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梁姿像从前一样,把自己蒙在薄被里,小声说道:“喂?”
还是没有响声。
她看了一眼,通话还在继续。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也没说话。
十几秒之后,她再次开口,第一个音节拉长,第二个音节缩短,尾音上扬:
“A—llo?”
那边挂断了电话。
梁姿习惯性地把脸埋进了枕头,深深吸了一口。
只有洗发水的味道。
她蜷起了双腿。
——
一个周五下午,清泽坐在阁楼的书房里跟Gabriel视频,Louis抱着电脑坐在他对面。
“已经和律师谈好了,她八月底休假回来后就可以把合同发过来,”Gabriel笑道,“Loch,她说你很幸运,据她的消息说,法罗群岛从明年开始会禁止外国人在当地买不动产,以后也不是不能买,但是程序会更繁琐一些,所以,你抓到了最后的时机。”
清泽眼睛一弯,十分高兴,“谢谢你,Gabriel,也帮我谢谢律师。”
Gabriel:“不客气,钱是你出的。”
Louis:“恭喜!!”
谈完正事,清泽照例询问起Gabriel女朋友的情况,“Alice最近还好吗?宝宝呢?”
Gabriel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很好,医生说她的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宝宝也很好,它在肚子里很活泼,经常动来动去,我们可以感受到它。”
清泽点点头,“提前恭喜你,好好照顾Alice。”
Louis:“恭喜!!”
“哦啦啦,”Gabriel口吻戏谑,“Louis,你是复读机吗?”
Louis反驳:“‘恭喜’就是我的真心话!”
他特地用中文说了一遍:“恭席!”
清泽又开始揉太阳穴了。
Louis可能不是复读机,但他一定是个扩音器。
Gabriel哈哈大笑,“Loch,最近和姿怎么样?”
Louis抢答:“很不怎么样。”
Gabriel:“吵架了?”
Louis:“没机会吵,微信被梁小姐删了,梁小姐的手机号还是从我这里偷来的,噢,一败涂地。”
清泽看着他,“Robert先生。”
“在!”
“请闭嘴。”
“好!”
耳边终于安静了,清泽对Gabriel说道:“她最近不在上海,等她回来再说。”
Gabriel摇了摇头,“Loch,万一姿不答应你,地可就白买了。”
清泽笑了一声,他往椅背上一靠,无所谓地应道:“她不答应我,房子也会给她。”
“噢,”Louis又忍不住出声了,“Loch,你的两个妹妹也这样吗?我可以和她们其中之一谈恋爱吗?”
清泽:“不可以。”
Gabriel又笑了出来,他单手握拳放在嘴下,过了一会儿,他正经地问道:“如果姿还是不想生孩子,你也会接受吗?”
清泽摇了摇头,“Gabriel,这从来都不是个问题。”
Gabriel明白了,“好吧,那祝你成功。”
Louis挠着脑袋,“神抹一斯?”
清泽恐吓他,“Louis,我给你买张机票,你回日内瓦吧。”
“不要!”Louis疯狂摇头,“我爷爷说了,我要是没跟你一起回去,他就把我的信用卡都停掉。”
“好,那就闭嘴。”
Louis不怕死地炫耀:“我有梁小姐的微信,你要是需要,可以找我。”
清泽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想,怎么会有他这种老板,给助理发高额工资,结果助理最大的用处就是气他。
他转念一想,算了,梁姿也差不多。
但梁姿至少还能说一句他想听的。
他的梁老师就是不一样。
——
梁姿回上海的前一晚,姥姥又一展身手,做了一桌她喜欢的菜。
她看着圆桌上的碗碗碟碟,有些恍惚。
她好像把三年前的某一天又过了一遍。
那天她也是第二天去上海,姥姥也烧了这么一桌菜。
姥姥自从动过那次手术,整个人老得厉害,虽然腿脚还算灵便,但是耳朵更背了,不戴假牙的时候,脸颊的肉失去支撑,松垮地垂下来,完完全全是个老太太了。
梁姿吃了一颗饺子,“好吃。”
她怕姥姥听不清,特意竖起了大拇指。
姥姥笑得慈祥,“好吃你就多吃。”
梁母坐在姥姥身边,眉飞色舞地对自己妈妈耳语了一番。
姥姥皱眉,“你说什么?”
梁母又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遍。
姥姥还是皱眉,“凤啊,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梁母只得放大音量,让姥姥听见,于是全家人也都听见了:
“我说,咱们黎黎,有男朋友了!你没准要有外孙女婿了!又高又帅!”
一桌人“啊”了一声,同时看向梁姿,七嘴八舌地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跟姐姐说一声?”
“哪里的人啊?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见过他爸妈了吗?”
“今年过年能领回来看看吗?”
“这个男的是不是天天被我姐打啊??”
梁姿:“……”
梁姿嘴里还含着半个饺子,腮帮子又圆又鼓,她望着梁小凤女士,眼神充满怨念。
梁母这次确实对女儿感到一丝抱歉,自发充当起代言人的角色:
“也不是那么快,俩人还聊着呢,没确定下来,就是朋友。”
“是数学博士,我就喜欢理工科的孩子,跟黎黎是同事。”
表姐打趣道:“哎呀,黎黎不说话了,是不是害羞了?”
梁姿哼笑了一声。
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
后面这一番讨论,姥姥通通没听见,她只记住了一件事,她要有又高又帅的外孙女婿了。
饭后,梁姿被姥姥偷偷拉进了卧室,姥姥关上门,把一个红包塞进了梁姿的牛仔裤口袋。
梁姿推脱:“什么日子啊姥姥,怎么还给上红包了??”
姥姥笑道:“你去年过年也没回家,姥姥把红包给你补上。”
“我都上班了,挣钱了,今年我给您发红包。”
“不用,”姥姥握着她的手,“过年啊,你把你对象领过来,姥姥给你发两个红包。”
凭什么,梁姿心道,有个男的她就更值钱了吗?
“那等过年再说,”她从红包里抻出四张,“我拿四百吧,就当您给我出的车票钱。”
她一哼声,不厚道地威胁并哄骗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您要是不要,我过年就不把他带回家了。”
姥姥痛快答应:“好,等过年的时候姥姥再给。”
梁姿头很大。
照这么个情况发展下去,她今年也不能回家过年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狗得意地晃晃脑袋:又高又帅的外孙女婿,那不就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