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乐真也不愿把小神仙往那方面想,可一想到祁镇将他当成眼珠子一般疼,却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把祁家军留给祁景仁的儿子……她不得不多想啊!
大概是沉默的时间太长,祁景仁也意识到不妥,收剑后硬生生将话题拦腰结束:“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但希望你以后离我哥远点,否则任一祁家人都不会坐视不理。”
“祁参将有功夫担心你哥,不如多想想你的婚事吧,民间有句俗语怎么说,成婚生子就是女人改命的最好法子,至于改的好不好,全看你如何选了。”冯乐真浅笑。
一听她说这个,祁景仁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卑职的事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也是,有镇边侯在,哪轮得到本宫担心呢,”冯乐真笑了一声,“本宫在这儿先恭喜祁参将,成婚之后一旦生了儿子,整个祁家就都是你的了。”
说罢,她停顿一瞬,“不对,是你儿子的,但也差不多,在你儿子长成之前,你至少有十几二十年可以把持祁家军,恭喜啊祁参将。”
“殿下特意寻来,便是为了说这些话刺激卑职?”祁景仁眼神冰冷。
冯乐真摊手:“本来是想安慰祁参将的,但还没等站稳就被剑指着了,本宫哪还有心情安慰。”
“多谢殿下好意,卑职不需要安慰。”祁景仁转身就走。
与冯乐真擦肩时,冯乐真突然开口:“明明比任何人都努力,如今得来的每一分尊重,都是自己在战场上厮杀得来的,镇边侯却能用几句话,轻易将你所有荣耀抹杀,好似你这些年做的一切,都不如赶紧给祁家生个继承人……”
“继承人,”冯乐真重复一遍这三个字,笑了,“明明你自己就是遨击长空的鹰,山中游猎的虎,是祁家军继承人最好的人选,却偏偏因为不是男子,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给祁家生个男丁……若非祁景清身子骨不好,只怕连这点意义都不属于你,祁参将,祁小姐,你当真不需要安慰?”
早在她说第一句的时候,祁景仁就停下了脚步,等她把这些话说完,自己心里那点烦躁与愤怒却好像突然消失了。
祁景仁抬眸看向她,第一次仔细瞧她的眉眼,冯乐真唇角含笑,任由她打量。
十余年没见,其实大家变化都挺大,两人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变得比从前沉稳了,所以即便还是看对方不顺眼,却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斗嘴打架,一路闹到先皇面前。
“殿下说的是自己吧,”祁景仁静了许久后,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我虽远在营关,却也听说过不少事,当年先皇病重,余相不就是这样想的?先扶庆王上位,等过两年殿下成婚生子,再以庆王血统不正为由扶殿下的儿子上位。”
冯乐真惊讶:“你连这事儿都知道?看来镇边侯的手伸得比本宫想的要长啊。”
祁景仁眼眸微动,又要离开。
“但本宫与祁参将还是不同,因为本宫直接把庆王杀了,绝了所有人略过本宫把皇位往下传的念头,”冯乐真微笑,“虽然因此失了天下,但好歹本宫还是本宫,而非所谓继承人出生前的容器,祁参将也下得了手吗?那该杀父亲还是兄长……”
话音未落,祁景仁的剑再次架在了她的肩上。
阿叶正百无聊赖,一回头看到这一幕,指间暗器想也不想地射了过去。祁景仁一时不察被打中手腕,只觉一阵剧痛传来,下一瞬手里的剑便掉了在地上。
血顺着手腕往下低落,阿叶和陈尽安转瞬出现在冯乐真身前,冷着脸与她僵持。
冯乐真一脸平静地示意二人退下,看向祁景仁的眸色里仍带着笑意:“镇边侯也好祁景清也罢,于祁参将而言都是血亲不说,这些年既肯支持你习武进军营,又未曾要求你生下男丁过继给祁景清,便说明他们对你从未苛待,甚至好过大部分父兄,祁参将肯定狠不下心,否则方才也不会如此担心本宫会利用祁景清。”
“杀不得肯定是杀不得的,就算杀得又如何,这世道,难道还允许一个女人做手握兵权的王侯?只怕你这一刻杀了镇边侯夺权,下一刻便会有无数人以牝鸡司晨为由,将你的兵权夺回去,天下人也会嘲笑你一个女人不自量力,竟妄想在男人当权的大乾争上一争。”
她噙着笑,一步步朝祁景仁走去,丝毫不畏惧对方手里的剑,阿叶下意识要跟上,却被陈尽安及时拦住。
冯乐真在距离祁景仁还剩一步距离的时候停下,直视她的眼睛问:“祁参将,你猜真到了那一刻,又有几人会为你惋惜。”
祁景仁定定与她对视,终于意识到她几次三番的挑衅、有意无意地接近,以及上一次主动帮忙都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是什么?
“你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祁景仁心中有一个猜测,但她不敢深想,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祁参将,你是个聪明人,”冯乐真目露慈悲,“不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你在军中行走的最大阻碍不是政敌的反对,不是占了世子之位的祁景清,甚至也不是随时夺了你官职的镇边侯,而是你女子的身份,可只要你愿意,本宫会让这个阻碍彻底消失。”
图穷匕见。
祁景仁脑海蓦地出现这四个字。
“我倒不知殿下的野心这样大。”静默许久后,她面无表情地开口。
冯乐真笑了一声:“只是想继承家业罢了,祁参将难道不是?”
“家业……”祁景仁听她把偌大的江山,简单形容成家业二字,一时觉得荒唐可笑,偏偏又辩驳不得。
整个大乾,可不就是冯家的家业?
祁景仁笑过之后,从容后退一步:“那就祝愿殿下早日继承家业,至于卑职……卑职不过是个小小参将,不敢掺和殿下的家事,也无意掺和殿下的家事。”
她会拒绝,冯乐真并不意外,只是微笑说一句:“先别着急下定论,万一日后改变主意了呢?”
说罢,也不纠缠,她直接转身离开。
陈尽安立刻跟上,感觉到天气有些凉,便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外衣给她披上。阿叶略微慢了一步,等二人走出几步后才冷淡回头,扫了一眼祁景仁滴血的右手。
“再有下次,我保证你这只手再无法握剑。”她冷声威胁完便追了过去,只留下祁景仁面色晦暗地站在原地。
阿叶急匆匆追上冯乐真,三人一路无言上了马车,直到马车驶出军营,阿叶才忍不住开口:“祁景仁是疯了吗,竟敢拿剑指着殿下。”
“还指了两次呢。”冯乐真火上浇油,陈尽安一顿,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什么?”阿叶惊叫一声,显然不如陈尽安沉稳,“还指了两次?!”
看到冯乐真点头后,她当即就要回去杀人,却被冯乐真给拉住了。
“殿下你放开奴婢,奴婢非杀了她不可!”阿叶怒气冲冲。
陈尽安一言不发,却也要起身跳车。
冯乐真被这俩活宝闹得哭笑不得,一手拉一个强行制止:“杀什么杀,都给本宫做好!”
她一板起脸,两个人顿时老实了。
“不过殿下……”阿叶冷静之后,又隐约觉得不对,“祁景仁也不是冲动的人,为何会两次拿剑指着殿下?”
“哦,第一次是因为怀疑本宫玷污了祁景清,第二次是因为本宫撺掇她杀兄弑父。”冯乐真回答。
阿叶:“……”
“是不是觉得她也情有可原了?”冯乐真打趣。
阿叶轻咳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陈尽安就淡淡开口:“她拿剑指殿下,该死。”
“没听到本宫刚才说的?”冯乐真扬眉。
陈尽安顿了顿:“听到了。”但他不懂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难道殿下只是要杀她全家,她就能拿剑指着殿下了?
他后面几句没说,但跟写在脸上没什么区别。
“……你真是我见过心最偏的人。”阿叶感慨。
冯乐真笑了,伸手搓了搓陈尽安的脸:“真乖。”
陈尽安脸被搓得微红,周身的戾气顿时一扫而空。
三人闲聊间马车已经回到长公主府,冯乐真刚从马车上下来,便看到沈随风迎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本宫回来了?”冯乐真一看到他,眼底便满是笑意。
沈随风:“听到马蹄声了。”
“你要的烤饼,本宫忘带了。”冯乐真一拍脑门,突然有些懊恼。
沈随风失笑,牵着她的手往院中走:“殿下没把自己忘了就行。”
“那倒不至于。”冯乐真轻笑。
陈尽安看着二人的背影远去,正准备回屋时,一回头对上阿叶充满同情的目光。
他迟疑一瞬,问:“怎么了?”
“不好受吧?”阿叶一副了然的神情。
陈尽安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什么意思?”
“不用说,我都懂。”阿叶啧啧两声,便先一步离开了。
陈尽安顿了顿,也回屋去了。
冯乐真跟沈随风说着话走进院中,便看到凉亭里的石桌上,摆了七八本药膳书,好几本随便掀开着,上头满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这是什么?”她好奇询问。
“殿下这些时日总是嗜睡,有气血不足之相,我便想着多研究研究药膳,帮殿下补一补。”沈随风解释。
冯乐真失笑:“让沈先生给本宫煮药膳,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跟沈随风相处这么久,她对医者之间的区别也略微了解了些,沈随风这样对险症更擅长的大夫,是医者里最受人尊敬的。
而以药膳为病患养身的,在医者里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是厨子,是最没话语权的,沈随风也时常以药入膳,但都是把研制好的药直接倒在膳食里,味道全然不考虑,如今却为了她愿意研究这些将药材做得好吃的医书,不得不说是太委屈了。
“学问无高低贵贱,殿下该比我清楚这点,”沈随风将人拉进怀中,抱紧后才感觉一整日的无聊被驱散,“更何况学会之后,也好给世子做一些,他近来服药的剂量加大了,用膳用得更加不好,长此以往是会出问题的,若是能把药无声无息融入餐食里,或许对他有益。”
听他提起祁景清,冯乐真突然在他怀中仰头:“沈先生。”
“嗯?”沈随风低头看她。
两人抱了片刻,冯乐真问:“祁景清是不是不行?”
沈随风:“……”
短暂的沉默后,沈随风无奈开口:“你在我怀里,想别的男人行不行?”
“少打岔,他是不是不能人道?”冯乐真又问。
沈随风失笑:“事关病患,无可奉告。”
“看来是真的不能人道,”冯乐真若有所思,“难怪祁镇逼祁景仁成婚生子,却从未提过祁景清的婚事。”
“没有的事……世子的情况很复杂,我与你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他……他只是身子骨差,并非……”沈随风难得有前言不搭后语的时候,可若是解释,势必要涉及祁景清的隐私,若是不解释,让她这样误会也不好。
沈随风艰难说了几句后,一对上她的视线索性放弃了,“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哦,其实也没什么。”冯乐真简单解释几句,便跟他一起回屋了。
庆功宴因为祁景仁的突然离席草草收场,隔日便传出了镇边侯要为唯一的女儿招婿的消息,气得祁景仁在侯府大闹一场,搅得整个府邸都不安宁后才离开。
而她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祁景清……在睡觉。
对一个常年服药、连饭菜都未吃过重口的病患来说,一杯酒的整理发布本文在扣扣群死二洱珥吴酒以思企威力还是太大了,祁景清一直睡到傍晚时分才醒,醒来后只觉头痛欲裂,整个人都精神不济。
“醒了?”
祁景清一顿,顺着声音看去,便看到沈随风正坐在桌前看书。
他疲惫地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家书童就要急死了。”沈随风扫了他一眼,“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喝酒。”
祁景清苦笑:“酒杯和茶杯相似,我一时不察……”
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醉酒后做了什么,脸色突然白了。
沈随风察觉到他突然的停顿,不由多看他一眼,看他脸色如此之差,立刻上前给他诊脉。
“怎么脉搏跳得如此厉害。”沈随风说着,便抬起他的下颌要仔细检查。
祁景清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艰难开口:“随风,昨夜殿下回去之后,可有什么异常?”
“她又没喝醉,能有什么异常?”沈随风好笑地问。
祁景清喉咙发紧,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沈随风看到他忧心忡忡的眼眸,突然顿了一下。
两人静默半晌后,沈随风笑笑:“放心吧,就算你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殿下也没放在心上。”
祁景清抿了抿唇,看到他眼底的了然后,默默别开脸:“知道了……”
沈随风扬了扬唇角,叫人将自己新研制的药膳端了过来。
“尝尝。”沈随风示意。
祁景清乖顺接过,尝了一口后惊讶抬头。
“看来味道不错。”沈随风颇为满意。
祁景清没有说话,低着头慢吞吞吃饭。
沈随风看着他将一碗药膳全部吃完,才收拾了药箱准备离开。祁景清安静看着他的身影离开,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突然开口:“我八岁便与殿下相识了。”
沈随风停下脚步,无声笑了笑:“有些事,是讲不得先来后到的。”
祁景清静了静,再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可否替我保密。”
“那得看世子会不会乖乖遵医嘱了。”沈随风言语轻松。
祁景清沉默片刻,道:“……我想再吃一碗。”
沈随风笑笑,让书童进来服侍了。
他从侯府出来,便直接回了长公主府,冯乐真正要出门,两人在门口就遇上了。
“本宫今日要跟胡文生他们去盘存粮,估计要很晚才回来,你不必等我了。”冯乐真解释。
沈随风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为了维护长公主殿下的庄严,两人当着外人的面时总是客客气气的,最多就是牵一下手。现在他突然给了她一下,虽然不疼,但敲得冯乐真莫名其妙的。
她正要问怎么了,就听到他叹了声气:“殿下,喜欢你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冯乐真:“?”
没等她细问,沈随风便先一步进府了。
冯乐真也急着离开,只好暂时将疑问按下,打算回来之后再问他,结果这一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沈随风早已休息,她也彻底将此事忘了。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五月,大部分百姓已经完成了耕种,有特别贫困的人家没钱买种子,便只能暂时让地荒着。
营关这地界很是神奇,有最恶劣最漫长的冬天,也有最为肥沃的土地,且巧的是就算最贫困的人家,也多少有几亩田地,富裕者的田地更是数不胜数。大概就是土地太多,这里的人没什么租赁土地的想法,贫困者没钱买种子,地也租不出去,就只能任其荒着。
冯乐真从过完年一直在忙的就是这件事,她和胡文生盘完库粮后,便将没钱买种子的百姓聚集起来,一边发稻种一边与他们签了收新米的协议。营关这地方虽然产业贫瘠,但粮食却多得吃不完,一听府衙要以比平时高出一成的价格收稻,就连不贫困的人家也坐不住了。
“我们不要府衙发种,只求府衙能用同样的价格收下我们的稻米。”百姓们央求,冯乐真自然来者不拒。
祁镇听说她做的事后,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又要给兵士加奉银,又把稻米收得比一般的价格高,她究竟哪来这么多钱?”
“你有闲心管人家,不如多管管自己的家事,”宋莲凉凉开口,“女儿自从上次闹完,已经多久没回来了?”
“我打算收了她的官职,不信她不回来。”祁镇绷起脸。
宋莲笑了一声:“有本事你就做,看看逼急了她是妥协听话,还是就此跟你断绝关系。”
祁镇一顿,立刻犹豫了。
与府衙签协议的百姓越来越多,胡文生的头也一天比一天疼,再看冯乐真,还在对百姓们来者不拒,简直像过了今天没明天,先高兴了再说。
“……殿下,您究竟想做什么呢?”胡文生第无数次问她。
冯乐真将新签的协议收好:“这季稻子种完,大概何时有收成?”
“八九月份。”胡文生回答。
冯乐真点了点头:“倒与本宫记的时间差不多。”
还是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胡文生盯着她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殿下是想把今年的新米囤起来高价卖,从而给兵士发军饷?没用的,朝廷对稻米定价向来有管控,超过一定价格便会被惩治,根本做不到低价买高价卖……更何况殿下也不算低价买,都比寻常米商收的价格高出一成了。”
“比寻常米商的价格高一成,才勉强与其他地方的收米价格相同,本宫是否可以认为,米商一到营关便会刻意压价?”冯乐真难得没有反驳他的猜测。
胡文生苦笑:“殿下有所不知,营关过于偏远,米商来一趟的成本都比去其他地方高,若是不压价售卖,只怕就无人会来了。”
“来营关的成本如此之高,每年仍有三百余米商前来,说明营关的米并非其他地方可取代,”冯乐真笑了一声,将整理好的协议都丢给他,“既然无可取代,自然不能轻易便宜了别人,至于价格……售价确实是定死的,可进价却未必。”
她果然是想用新米赚差价,胡文生的表情更苦了:“殿下哟,您有这想法怎么不早说啊!”
“总督大人聪明至极,不是自己猜出来了吗?”冯乐真打趣。
胡文生却是笑不出来,看着快比一人还高的协议,一想到要花多少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您可真是害苦我了!真以为府衙没做过这样的事吗?那些米商都跟商量好了一样,一听涨价立刻走了,那一年的新米直接囤在库房无人收,百姓没钱买过冬的灰碳和棉服,府衙把全部库银都发给了百姓,才勉强度过那个冬天,您这又来一次,要么这一成的银子白白浪费,要么就等着所有米都烂在库房吧!”
眼看他说着说着要哭了,冯乐真在安慰和呵斥之间,选择了扭头就走。
出了府衙,耳边总算清净了,她轻舒一口气,抬眸看向万里的晴空:“再有三个月便是傅知弦生辰了吧,你说本宫要不要提前送一份贺礼?”
跟在后面的阿叶微微一愣,脑子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