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中午, 陶婷没有出去吃饭，留在办公室里，把发言稿最后通读润色了一遍。
Leon一早上都没来上班, 陶婷也顾不上问他去哪里了。
整个市场部一共七个实习生, 最后只有两个转正名额。
根据抽签结果, 陶婷是第四个上台的，这顺序还算不错，既不会等太久，又有机会看看前面同学的表现。
答辩正式开始前, Darlene站起身对所有实习生说：“这两个月大家都辛苦了，你们把接下来的展示当成一场汇报演出就行，不用太紧张，每个人的时长控制在5到10分钟, 注意时间不要超时。另外，今天过后大家就可以准备工作交接了，当然，也很期待明年七月再次在诺伯特看见你们。”
陶婷吸气吐气, 紧紧攥着手里的文稿, 掌心都是汗, 页脚都皱了。
原以为十五分钟一个人, 很快就能轮到自己, 但第一位实习生就被问了十分钟。
“你项目流程总结得很好，那属于你个人产出的部分体现在哪里？”
典型的先礼后兵式问法，陶婷一边听，一边在文稿纸上找到对应的部分默读了一遍。
前面三个人就用了将近一个小时, 上台前的最后几分钟她已经看不进去任何文字了。
“下一个Tina。”
陶婷喝了一小口水润润嗓子，心里默念Liam反复和她强调的八个字：保持微笑, 放慢语速。
台下坐着四个评审，陶婷提起嘴角，看向前方开口说：“各位老师好，我是市场部一组的Tina，我的报告主要分为四部分内容：工作成果展示，重点项目复盘，个人收获和反思，以及未来职业规划。”
她手里拿着发言稿，但几乎没怎么低过头，这几天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她完全可以脱稿背出来。
“......在项目前期，我搜索了国内外有关新能源汽车的大量资讯。从数据结果中可以看出，虽然目前该领域仅仅处于萌芽状态，但未来前景可观。也正因如此，我们将新能源车引入国内时没有将它的名字‘Prospector’直译成‘勘探者’，而是意译为‘潜途’。在制定后续推广计划时，新能源这一产业的潜力和无量前途也将成为重点。”
察觉到自己的语速过快，陶婷开始有意识地在句与句之间停顿。
“考虑到大众面对新事物时，通常采取保守态度，需要一定时间来观察，我们采取了私家车和公共交通两道并行的商业模式。第一批与海达集团合作的新能源出租车预计在明年中旬开始运营......”
这几天幻灯片上的每张图、发言稿里的每个文字都围绕在陶婷心头，现在一页一页地讲下去，好像也陆陆续续把它们都丢出了大脑，她越来越放松。
“以上就是我的报告内容，感谢各位聆听。”陶婷放下话筒，长舒一口气。
“谢谢Tina。”Darlene鼓了鼓掌，对旁边的人说，“这是我带的实习生，我就不评价了。你们谁有问题？Alex？”
“条理挺清晰的，讲的东西也比较清楚。”Alex用笔指着她背后的幕布，“我看你职业规划里面，是偏向策划对吧？”
陶婷点头：“对。”
“但我看你的工作经历里头好像没体现出你的creativity啊。”
“对。”陶婷舔了下嘴唇，“目前我的工作以学习和了解行业为先，没有深入参与到创造性的工作中，但实习让我积攒了很多经验，也对汽车行业多了很多新的想法，希望在未来能有机会将我的创意展现出来。”
Alex点点头：“好的，我没问题了。”
没有人再提问，Darlene抬起头对陶婷说：“那就恭喜你顺利完成实习。”
从会议室里出来，陶婷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好像一切都结束了，但又抓不到实感。
安今看见她回来了，喊住她问：“怎么样啊？”
陶婷不太乐观：“前面每个人都被问了十分钟，我就被提了一个问题，有点没底。”
安今安慰她：“那说明你报告内容做得好。”
看她旁边座位是空的，陶婷问：“Liam呢？”
“他今天下午请假了。”
“生病了？”
“没，去办签证了。”
陶婷疑惑：“他办签证干什么？要去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安今猜，“可能想出国旅游吧。”
“哦。”陶婷觉得有些古怪，“都没听他说过。”
“反正你现在可以好好休息啦，幸福的大学生。”安今对她说。
和她说了几句话，陶婷感觉心情好多了：“希望我明年还能回来看到你们。”
安今朝她笑了笑。
接下来的一周陶婷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了，Leon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在忙什么，都没怎么来办公室。
周五办离职手续，Darlene说转正结果hr会在周四前发送给他们。
陶婷下班回到家也时时刻刻注意着邮箱，生怕错过消息。
陶泽均在茶几上捣鼓新买的茶具，嫌她的笔记本电脑占地方，对陶婷说：“你不用就收起来放房间里面去。”
“我等消息呢。”陶婷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眼睛看着电视，但脑子里一片空白。
陶泽均拎高茶壶：“高考查分数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紧张。”
他把茶杯递给陶婷：“尝尝。”
陶婷心不在焉地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你慢慢品呀。”陶泽均快心疼死了，“我那么好的茶叶，你尝到味道了吗？”
陶婷现在没心情哄他，敷衍地评价了句：“挺好喝的。”
“陶婷，你先去洗澡。”杨芳婷在厨房里喊，“这两天都没出太阳，我怕热水不够。”
陶婷摇摇头：“你们先洗，我等会再去。”
“赶紧去。”杨芳婷严肃声音下令。
陶泽均小声催她：“快去快去，你妈要生气了。”
听到电脑发出提示音，陶婷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已经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
她从沙发上连滚带爬地跪到电脑前，点开新邮件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亲爱的Tina，恭喜你从Norbert毕业了，感谢你在这里付出过的努力，很荣幸见证了你的成长......”
听到啪一声合上电脑，陶泽均抬眸看过来，见女儿表情不对，也没敢出声问什么。
“我回房间了。”陶婷撑着桌面站起身。
杨芳婷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问陶泽均：“怎么啦？”
陶泽均说：“估计是没过。”
杨芳婷看向陶婷的卧室，房门紧闭着，她问丈夫：“不会在里头哭吧？”
陶泽均抿了口茶，摇摇头：“不会，保研没保上都没见她哭，明天就好了。”
杨芳婷等了一会，没听见里头传来什么动静，放下心来说：“应该没事，我去看看。”
陶泽均拦住她：“你先别进去了，最近又实习又写论文，估计是压力太大，让她好好休息吧。”
“她还挺看重这份工作的，之前问她，她说有个实习证明就行了。”杨芳婷说。
“看不看重，被否定了心里也难过。”
“她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太差。”
陶泽均不乐意了：“还差啊？我都觉得她太坚强了。”
杨芳婷白他一眼：“你懂什么，喝你的茶去吧。”
和父母预料的一样，第二天早上，陶婷按时起床洗漱，看上去一如平常。
“吃馄饨还是粥？”杨芳婷问。
“粥吧。”陶婷坐到餐桌前，把长发扎成马尾。
想逗女儿开心，陶泽均问：“马上寒假了，今年想去哪里玩啊？”
陶婷说：“我都行，妈妈不是上次说想去鹿城吗？”
“寒假你有空啊？你不刚接了个节目？”杨芳婷盛好粥，把晚放到陶婷面前。
“春节总有空，我们今年就不去亲戚家拜年了，直接去度假。”
“不行不行，年夜饭总得吃吧。”
夫妻二人讨论得激烈，陶婷喝了几口粥汤，放下碗说：“我上班去了啊。”
“就吃这么点啊，酱瓜你外婆自己做的。”
“晚了就堵车了。”陶婷朝他俩笑了笑，“走了啊，拜拜。”
不确定今天Leon会不会来公司，但路上她还是买了杯冰美式。
李解和安今看见陶婷来了，叫住她问：“今天last day，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陶婷点头答应：“好啊。”
她走进办公室，里间的门锁着，陶婷把纸袋挂在把手上。
上午在人事部办好离职手续，等到饭点她一个人去了吉町吃拉面。
两个月来不知道吃了多少次，都快成她的工作标餐了。
难得有一个这么悠闲的午休，吃完面陶婷没急着回公司，在附近的商场逛了一圈。
她给安今买了小夜灯，给李解买了套餐具，还给Darlene买了香薰蜡烛。
剩余的实习工资，她用来买了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
陶婷把购物袋放到车后座，只带了Darlene的那一份回到公司。
她拿着礼物，轻轻敲响办公室的门。
“进来。”
陶婷推门进去，把礼物放到Darlene的办公桌上，说：“想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宝贝你太客气了。”Darlene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
陶婷笑了笑，双手攥在一起，鼓起勇气开口说：“我还想来问问，我不合格的地方在哪里。”
“其实我很喜欢你的，你学习能力强，人也踏实。”Darlene语气里透着惋惜。
陶婷问：“那是我答辩的时候做得不好吗？”
“还行吧，你们几个实习生的问题都大差不差。”Darlene在收纳架上翻找出一份文件，抽出里头的A4纸递给陶婷，“虽然说起来你是我带的，但这段时间Leon才是你的leader，公平起见，你的平时分我是让他来打的，你可以看一下，这是他给我的反馈。”
陶婷接过那张纸，低头扫了一眼，上面列着一张表格。
Darlene对她说：“未来还长，你都没毕业呢，好好加油。”
陶婷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抬起头说：“嗯，谢谢，那我先出去了。”
“去吧。”
表格里横行是这段时间她负责的每一项工作内容，竖行里分别写着“global insight”（全局洞察力）、“rational thinking”（理性思维）、“ability of aesthetic appreciation”（审美能力）、“communication and expression skills”（沟通和表达能力）......，林林总总有近十项。
每一栏他都打好了等级，甚至细致到在末尾的备注里写明“A”是5分，“B”是3分，“C”2分，“D”1分。
一眼看过去都是B或C，陶婷就没看见几个A，最上头几行还有两个D。
最后的总分是67，有理有据，公平公正。
陶婷站在走廊里，捏着那张纸，上面的字母和数字越看越头晕。
白纸黑纸清晰明了，冰冷无情地写着她过去两个月的所有表现。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什么心情，表格是手写的，一栏一栏那么细致，有几处还留着他涂改的痕迹，看得出他也纠结过。
她该开心吗？该说他闲的发慌还是认真负责？
那她又该难过吗？该委屈吗？该生气吗？
陶婷自己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