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爹爹?爹爹在哪儿?
谢闵被魏姝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些懵,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甚至还迟钝地往四周望了望,以为是谢兰臣来了。
魏姝见他神色不对,只当他是在疑心昭儿的身世,便又解释道:“虽然外头一直有些闲言碎语,说些没根据的话造谣昭儿的出生,但昭儿确实是你的儿子,你看他长得多像你……”
这回,谢闵终于听明白了,登时惊得一阵猛咳。
他可不敢做小郡王的爹,这要是让嘉王误会了什么,不是要他的命吗?
也怪他没先自报身份,可就算当初两人的婚事很敷衍,也不至于敷衍到连自己同床共枕过的驸马长什么样都记错吧?
谢闵止住咳嗽,尴尬地解释道:“公主认错人了,卑下乃嘉王府长史,我们嘉王……”
他忽然一顿,望向魏姝身后,“嘉王就在公主身后。”
魏姝下意识回头,便见月下一人紫袍金冠,濯如春柳,轩然霞举,手提一盏灯,正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看着对方那张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脸,魏姝霎时僵在原地。
这才是真正的谢兰臣。
自己不但认错了人,竟然还当着谢兰臣的面,说昭儿和别人长得很像……
明明谢闵和谢兰臣不怎么像的,她刚才到底是怎么把两人认错的?
来之前,魏姝设想过各种情况,谢兰臣不认昭儿,谢兰臣故意为难自己,甚至谢兰臣直接对自己拒而不见,她都提前想过,并做了应对,却怎么也没料到眼下这种状况。
魏姝脑海空白了一瞬,尴尬得手都是麻的,尤其在对上谢兰臣似笑非笑的目光后,甚至想直接扭头回府,等着嫁给靺鞨王子算了。
然而这时,昭儿忽然开口,仰头朝谢兰臣的方向喊了声:“爹爹。”
魏姝心底猛地一颤,这是昭儿第一次开口叫人,虽然叫的不是自己,让魏姝略有遗憾,但却巧合地帮了她一个大忙。
魏姝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先忘记尴尬,多想想昭儿,想想靺鞨王子的秃顶,想想自己的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宝马香车……
和这些比起来,脸面又值当什么呢?
魏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得体的歉笑,她大大方方地对谢兰臣认错道:“我最近总是夜间难眠,以致双眼干涩,视物不清,这里烛火又暗,不防竟认错了人,幸亏昭儿眼神好,没枉费我平日对他的教导,虽是第一次见,他倒是一眼便认出了王爷呢。”
这一篇话,听的一旁的谢闵啧舌不已。
崇宁公主不但人生得漂亮,话说的也漂亮。
她自己虽认错了人,但她儿子却没认错,而她儿子之所以能一眼辨认出嘉王,自然全赖她这位母亲的教导,如此一来,她那个不怎么可信的认错人的理由,也变得可信了起来。
她还故意提及自己常常夜间难眠,一般人听了,十有八九要客气问上一句因何难眠。这么一问,她就又有话头说起此行的目的,不知不觉中便能掌握话题的主动权。
然而,谢兰臣却完全不受魏姝的话语引导,他目光在魏姝身上停驻几息,又扫过一旁的昭儿,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还当是公主早忘了我的长相,毕竟我们成亲还不到一月,公主就开始兴高采烈地举办诗酒会,广邀才俊,把酒言欢,听说好不快活,实在是不像会有时间提起我的样子。”
魏姝略有些心虚,面上却神色自若道:“我当时不过是气你新婚第二天说走就走,走了那么久,又连封家书也没有,便也想气气你,什么才俊酒会,不过都是做样子罢了。”
谢兰臣又道:“可我还听说,其中有几位才俊深受公主赏识,三五不时便会被召进宫中,公主又是举荐又是赏赐的,十分偏爱他们,这可不像是做样子会有的。”
他又补充道:“倒不是我有意探查公主的过往,实是我才一住进这里,便有人殷勤透露给我,还说这会同馆中的林副使,便是受公主偏爱的才俊之一。”
想也知道,这不是皇叔的手笔就是郭皇后的。
魏姝道:“我并没什么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事,宫里到处都是人,我身为公主,行止坐卧一举一动皆有宫人跟随,稍有出格,便有嬷嬷阻拦劝诫,虽与你提到的那些人确实亲近了些,也只是君子之交,绝无那些小人以为的苟且。”
魏姝观察谢兰臣的神情,并没有从他眼中看到对自己容貌明显的喜爱,但也没看到他对自己和昭儿的憎恶和排斥,即便眼下是在质问她,谢兰臣脸上也不见丝毫的愤怒或嘲讽,态度简直堪称和善。
甚至,魏姝恍惚还从中体会到一种“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但是别人觉得我应该在意,那我就勉强在意一下”的错觉。
两人一直站在廊下说话。谢闵及其他人早已退了下去,把守在廊道前后,谨防有人打扰。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初夏的躁意。
魏姝又咬了咬唇,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难为情:“至于为什么独独偏爱他们几个,不过是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与王爷你有些相似之处,我忍不住爱屋及乌罢了。”
她撒了个谎,但也没完全撒谎。
魏姝也是昨晚想事情的时候才恍然察觉,自己的审美竟始终如一,独偏爱谢兰臣这样的长相。那些能被她多次召见参加诗酒会的,除了为人特别有趣的,其他的或多或少都有几分谢兰臣的影子。
像是林昶,眼睛便生的和谢兰臣有些像,眼尾狭长,微微上翘,却又不过分深邃凌厉。魏姝每次见了,不觉待他便比旁人更多几分耐心。
谢兰臣目光扫过魏姝唇上未消的牙印:“公主这么说,容易让人误会。”
魏姝垂下眼睫道:“若没有误会呢?虽然你我当初的婚姻,算不得你情我愿,但我第一眼见你,便被你的风采折服,思慕至今,只可惜那时年轻气盛,怕被你知道我心悦于你,便会被你看轻,又觉得连我有孕生子,你都对我不闻不问,实在委屈,这才闹得和离收场。
“你大概也已经知道,我就要去和亲了,这时候提这些本不合时宜,只是我去和亲不打紧,皇叔必定要昭儿留京为质,他还不到两岁,之前因为我同你怄气,让他两年来今天才头一次见到父亲,如今他又要被母亲抛下,独自在神京长大,叫人如何忍心?”
魏姝语带哽咽,再抬起头,已是泪水蓄满眼眶,将落未落。
归根结底,她和谢兰臣的恩怨,主要在昭儿的身世上。
他们之间的那场婚姻,本是一场利益的交换。一方需要一笔丰厚的“嫁妆”缓解灾情,另一方则想要一个拥有魏氏血脉的谢家继承人,好不费一兵一卒瓦解谢家,让西北重归大安。
昭儿还未出生,便注定会被血亲防备,被人谋算也谋算别人,背叛至亲也会被至亲背叛,勾心斗角,汲汲营营,终身难得安顺。
魏姝不想自己的孩子背负这些,所以她故意放任流言,让人误解昭儿的身世。那时候,她以为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将昭儿很好地抚养长大,谁料世事无常,两年前她毫不犹豫地同谢兰臣和离,今天却轮到她来求谢兰臣。
她得要谢兰臣认下昭儿。
这时候再澄清流言已然无用,魏姝只能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深爱前夫并对他念念不忘的人。
这是魏姝苦思冥想了一整夜,找到的最好的化解他们恩怨的办法,既能证明自己今天来找谢兰臣求助,不纯粹是利用,又表明自己不可能背叛他,昭儿只会是他的孩子。
魏姝已经努力演完了自己的戏份,剩下的就是等待谢兰臣相信、或者不相信。
不过,鉴于谢兰臣过分和善的态度,魏姝觉得头者的可能还是不小的。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兰臣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魏姝本就忐忑的心,越发不安起来,却又在不自觉中把脊背挺得越发笔直,丝毫不像是在低头求人的样子。
谢兰臣看得有意思,想到了大雪天被积雪压弯的韧竹,只要稍微借一丝力,便能甩脱负重,再次恢复直韧笔挺。
他终于开口道:“照公主所说,倒是我有负于公主了,公主想让我做什么?”
魏姝牵住昭儿的手紧了紧,顿了顿才说道:“我想同王爷复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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