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问:
“避难避去哪里?”
“往西边走, 不要靠近水源。”
格罗弗想了想,又问道,
“那只小干尸的背包可以装人对吧?能装多少人?”
云羽回答道:
“多少人都能装。”
格罗弗直接越过云羽安排道:
“那就把人装进去, 能装多少是多少, 带着人赶紧走。”
西里尔看向云羽, 在云羽点头之后,他展开羽翼飞入学院, 去找那个又笨又小的小恶魔了。
云羽这才得到询问事情的空隙。
格罗弗已经让翼龙降落在了附近。
同在翼龙背上的火神瓦尔法表面没什么伤痕, 却显得格外苍白虚弱,比他当初来深渊时还要虚弱, 似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艾伯特正在为火神治疗。
在补充过魔力之后,火神的状态依然很糟糕,但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透明了。
云羽问:“发生了什么?”
格罗弗想要开口。
“我来说吧。”
瓦尔法强撑着坐起来,
“金叶之树复苏后, 新神的力量大幅增长,远远地凌驾于旧神之上。因为对您的力量有所忌惮, 即便和海神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 旧神也还是参与了海神发起的聚会, 商讨以后的事宜……”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的动向, 所以才决定去听一听……”
云羽对这位上气不接下气, 说话无比缓慢的神明说:
“你不用解释你自己,只要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
“金叶之树很神奇, 明明是一棵树, 带来的力量却像海洋一样无穷无尽。大部分神明都不再是您的对手,只有海神尚有抗衡的可能性。”
火神瓦尔法摇了摇头, 说道,
“昼神催促海神快些行动, 不要任凭您成长下去,不然大家就只能等死了。”
云羽问:“然后呢?”
“大概是因为力量尚未恢复,海神很忌惮您,不想直接发生争锋……昼神出了个绝妙的主意,他问在场的神明,新的深渊之主在哪里是最弱小的。”
云羽握紧了手。
“大部分神明猜是深海,他们认真地探讨起来,该如何将您引至深海……”
瓦尔法对新生的神明说,
“昼神说都不对,是深渊。”
即便已经猜到答案,云羽的呼吸还是暂停了一瞬。
“领主在自己的领地中,能够发挥出最强的力量,就像冰霜之神在冰原,海神在大海中,那时的他们无所不往、无所不敌。但是,一个深爱领地的领主,又怎么会无所顾忌地在领地使用力量呢?”
作为一个深爱眷族的神明,火神似乎对此深有了解,
“倘若无所顾忌,领地会毁坏,领民会受伤,会死亡……在深爱的领地中,领主是最强大的,也是最弱小的。”
牵绊。
这是没有眷族、没有领地的昼神视为累赘的东西。
昼神似乎对此别有见解,格外地明白该如何来利用它。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海神仍旧不愿意前往深渊,他的力量尚未恢复,对上正在盛时的您风险还是太大了。然后,昼神那家伙,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火神闭上眼睛,说道,
“他说,吞噬掉海洋中的所有生命的话,力量会足够的。”
云羽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昼神吉尔乌斯的恶毒远超她的预计。
瓦尔法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昼神吉尔乌斯用了许多听起来“颇有道理”的话来劝说海神——
吞噬海中的生命,是为了对抗深渊之主,只有赢过她,海神与他的海洋才能存续……为了延续自身而掠夺他人生命,是这世上每一个种族都会做的,这并不卑鄙。
而且,海洋不会因此而终结,等到赢过了那位新生的深渊之主,海神可以再度让大海繁荣。
那些深爱着海洋的生灵,会心甘情愿地献出生命吧?
云羽急切地问道:
“海神那样做了吗?”
“旧神在商议,甚至投票,最后他们多数赞成了这样的决定。”
瓦尔法对云羽说道,
“整个过程中,海神一直在沉默,在旧神帮他做决定后,他忽然掀起巨浪,困住了所有旧神明。我们在海岸上展开了一场残忍无比的厮杀,海神追逐、吞噬旧神,以旧神的神格与灵魂来恢复自身的力量。”
云羽:“……”
云羽之前就做过决定——
她要把旧神一个一个揪出来,夺走对方的神格,来使自己变得强大。
现在海神抢在她前面把事情做了。
但这好像也是没办法的事——
海神能召集众神一同商量探讨?
她能吗?她发信出去,旧神估计看完就撕掉,理都不会理她。
“我几乎倾尽了全部的神力才争取到了逃走的机会……”
火神瓦尔法对云羽说,
“但也正因为我朝着深渊的方向逃走了,海神一旦结束与旧神的厮斗,就会来到这里。避免我告诉您昼神的献策后,您做好了应对他的准备。”
“也就是说,我马上就要面对吞下了一堆神明的海神了?”
云羽拧着眉,提醒自己冷静,
“怪不得我这边的空气变得这么潮湿。”
云羽看向艾伯特,他刚刚停止对火神的治疗,正紧拧着眉毛,在考虑该如何应对危机。
“除了直面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艾伯特摇了摇头,说道,
“我们抓紧时间的话倒是有撤走所有人的可能,建筑可以废弃,以后重建就行……可扎根在地脉里的金叶之树带不走,那棵树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它落入海神手里的话就糟糕了。”
艾伯特很讨厌力量过于强大的敌人——
在对方选择硬碰硬、比拼力量时,计谋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云羽点头道:
“只能在这里和他开战了。”
“艾伯特,去帮大家撤离吧。”
艾伯特拧着眉:
“大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谴责——
他很少对云羽这样说话。
云羽抬起手,用拇指按了按艾伯特的紧蹙着的眉心。
“皱眉的样子很像我呢。”
云羽又摸了摸艾伯特的头发,
“要改掉皱眉的习惯,会变丑。”
艾伯特躲开她的手。
云羽对他说道:
“教皇、精灵王和矮人王都在我们这里呢,他们要是出了事情,世界可就要乱套了。”
艾伯特说:“还有西里尔。”
云羽笑着对他说:
“西里尔搞不定的。”
艾伯特还想反驳,但他太过清楚自己的主人。
她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强硬,她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更改。
艾伯特不说话了之后,云羽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瓦尔法:
“你把灾难提前带向了我,你亏欠于我——”
“所以,不管你此时如何虚弱,你也要活下去。深渊不用你管,但那只来自龙山的幼龙,还有龙山和其居民,这些曾属于你的眷族红龙依格尼亚的东西,你要好好照看。”
火神瓦尔法点了点头。
“格罗弗,你还能用一次传送魔法,对吧?”
云羽对吟游诗人说,
“深渊领民众多,甚至还有些待在矿洞里的,撤离肯定会很耗费时间,海神也许会赶在完全撤离之前抵达深渊,我希望你帮一帮忙。”
格罗弗点了点头。
他搀扶着火神回到翼龙上。
艾伯特还杵在原地。
他低着头,半阖的睫羽下,浅蓝色的眼眸里蕴着水雾。
他嘴角向后拉扯着,紧绷着表情。
云羽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艾伯特这是忍不住要掉眼泪了。
“艾伯特,我并不是让你丢下我逃跑。”
云羽伸出手,抱了抱他,
“这是要腾出战场——你不是也说了吗?金叶之树在这里,带不走。它一旦落入海神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退无可退,我必须在这里面对海神,也必须赢下来。”
“那家伙吞了很多神明,不好对付,但拜他所赐,我和旧神之间预计要持续很久的争斗,马上就要结束了。结束之后,生活会变得轻松很多,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这样不好吗?”
艾伯特拥住主人。
“我们做一个约定吧。”
云羽对艾伯特说,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要一起去酒馆里喝酒,喝到醉为止……让西里尔买单。”
艾伯特沉默了很久,才答应道:“好。”
云羽放开了他,说道:
“走吧。”
艾伯特迈开脚步,走远之后又回头看了看她,才依依不舍地张开了羽翼。
云羽独自在东边的荒野上待了很久。
空气愈发地潮湿,手指间几乎能搓出水来。
今夜的黑魔法学院,就好像水滴进了油锅,怦然惊醒,燥乱不安。
艾伯特有序地安排着巡逻队,带着位于领地各处的领民朝西边撤离。光精灵王纳撒尼尔也在帮忙,他架着教皇一边走一边闲聊,教皇则显得有些惊恐。
西里尔则是负责那些不太好搞的家伙,比如说某些非要把书架带上的学者,还有泡在酒馆里正在聊着失恋伤心事的醉鬼们,西里尔直接把人打晕往木乃伊的背包里一塞。
在惊天动地的大撤离后。
云羽慢慢地踱步,穿过住宅区,走过商店街……
商店街的一切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云羽随手从柜台上捞了罐可乐,打开拉环,边走边喝。
这样独自前行,让她多少有点回忆起了这里最初的模样——
寂静的,清冷的,空无一人的黑夜与冷雾。
只是这里不像当初那样荒芜了。
有繁华的建筑,有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在围栏里乱跑的石精。
还有西南侧才刚刚打了个地基的新校区。
云羽看着被扔在这里的建筑工具,以及连半成品都称不上的工地,感慨道:
“真糟糕,现在的深渊有点像被遗弃的莫西迪斯了。”
她走向金叶之树。
花精灵们探头探脑,在争论着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些寿命短暂、依存于花草的微精灵们,也是无法被带走的东西。
云羽失笑——
越来越像莫西迪斯了。
她站在金叶之树下向西北边眺望——
那是深渊的生灵们撤离的方向。
她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西里尔没有收起背后的羽翼,但也没有飞行,他在黑夜里,孤身一人,一步一步地朝向金叶之树的方向行走。他脸色不好看,像是在奔赴一场不受期待的晚宴。
云羽皱起眉,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云羽还感受到了一起靠近的光明气息——
可西里尔是纯粹的黑暗属性,和光明扯不上半点关系。
不会吧?
云羽看了看周围,没找到艾伯特的身影。
“我是为您而生的,不是为了这片领地和这里的领民——”
西里尔的语气很差,像是要打架一样,
“我是您的利刃,您的盾,在面对危险时,没有让您挡在我前面的道理。”
西里尔的口袋动了动。
雪白的鸟团子伸长脖子,从里面探出头来。
云羽:“……”
不,对不起,她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时候,但是……
这个鸟竟然能把脖子伸这么长?
他竟然是有脖子的吗?
云羽伸出手,把鸟头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