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丽丝环视着空旷的神殿。

她提着裙子, 走到了柱子后面，待在这里刚好能避开神明的视线。

她在柱子后面坐下，抱着膝盖, 思索着日后该如何与这位神明相处——

思考没有结果。

她完全不了解深渊之主——

这位神明很奇怪，反正她接触到对方的短暂时间里, 完全无法看出对方的行为逻辑。

黛丽丝又站起来，探出脑袋偷偷看坐在座椅上的神明。

神明就像一座稳固的雕像。

他坐在那里, 不怎么动弹，也不管在他眼皮底下跑跑跳跳躲躲藏藏的少女。黛丽丝偷偷打量他, 他也不阻止, 任凭她失礼的视线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咕噜——”

黛丽丝愣了一下，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她在清晨喝过一些蜂蜜水，然后就忙于祭典, 没有进食。

还好，不争气的肚子只叫了这一声。

应该不会惊扰到神明。

……可是她总要吃饭喝水吧？

不吃不喝会死的。

黛丽丝倚在柱子上，为往后的生活发愁。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神明从座椅上起身了。

她再次探出头，发现对方正踱着步子走向她, 她抬起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些什么——

要行礼吗？

黛丽丝看见, 有一抹银色光辉在自己的面前汇聚。

那光辉逐渐凝成了实物, 是一只藤木编织的筐子，里面垫着干净的布，有精致小巧、一般会被当做下午茶的茶点而不是餐食的面包、饼干和蛋糕。

装满甜点的筐子开始向下坠, 黛丽丝慌忙地伸出手抱住它。

她伸出的手腕上, 套上了一圈银色的光圈。

那似乎是由密密麻麻的神语织成的, 看起来就像很多光点聚在了一起。它们环绕着黛丽丝的手腕转动，又很快融入她的皮肤里，消失不见了。

“这是能让想要的东西具现化的魔法。”

神明低头看着她，用淡漠的语气说道，

“应该足够满足你的日常生活需求。”

“啊……”

黛丽丝尝试了一下，

“我想要一点水……”

“哗——”

一汪清水出现在她和神明的脑袋上，兜头浇下。

那水在触碰到神明之前就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他的头发和衣服依旧干净清爽，就连脚下的地面都没有被浸湿。

黛丽丝头发湿哒哒的，裙子湿了一半，脑袋上顶着的花冠的花瓣也被泼得凋谢了，手里抱着的筐子里的点心也浸湿了。

“我不是故意要泼您——”

她摇了摇头，脑袋上的水珠因为摇头的动作飞出去。

神明：“……别甩头。”

黛丽丝才反应过来：

“……非常抱歉。”

她越发觉得神庭选错了人——

她才见到深渊的主人不到半天，就已经在得罪对方了。

也许再过上几天，神明就会先把她拆了，再把人类灭了，让人类提前达成毁灭结局。

黛丽丝深深地低下了头。

神明驻足在人类少女面前，沉默了片刻，用魔法为她掸除了湿意和寒冷。

“使用魔法时，想象要放慢一些、具体一些。”

神明低头看着黑发少女，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在创造液体之类的东西时，盛放它的容器，出现的位置，也需要进行想象。”

这个沉默寡言的神明变得话多了一些。

还好，他没有表露出不耐烦，也没有发脾气。

黛丽丝点着头。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

“冕下，我该住在哪里？”

神明说道：“这里。”

黛丽丝：“……”

“不满意吗？”

神明给她提供了选择，

“可以再建造一座新的。”

他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今天中午吃烙饼”一样简单自然。

黛丽丝：“……”

对话依旧非常不顺利。

“……我是想问，我能使用哪个房间？”

黛丽丝鼓起勇气，说道，

“在这里不能随便乱逛的吧？不能哪个房间都随便进的吧？”

神明淡淡地答道：

“可以。”

黛丽丝：“……？”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里的房间、物品你都可以使用。”

神明对自己从太阳的故乡带回的人类少女说，

“但是不要去外面。”

黛丽丝觉得自己这种情况，算是被圈养了——

在围栏里是自由的，但是绝对不能跨出围栏。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接下来的时间里，黛丽丝就在深渊的神殿里安顿下来。

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创造了家具、被褥、垫布和衣物，吃喝也不需要去麻烦神明，自己打理着自己的衣食住行，生活倒是还算方便。

她也不需要像神庭教导的那般侍奉神明——

深渊的主人看起来更喜欢独处，而且他看起来无欲无求，既不喝茶也不吃东西，根本不需要黛丽丝来帮他倒茶。

黛丽丝的日常就是睡觉和吃喝，以及在神殿里摸索房间，寻找藏书和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深渊之主是真的无欲无求。

别说是藏书了，这里连个书架都没有。

黛丽丝失落地从空房间里离开。

第二天她再次推开那个房间的门时，里面已经放好了书架和书籍。

……还有玩具，金发的人形玩偶，可以换装。

黛丽丝：“……”

她早就过了给娃娃换衣服的年纪了。

黛丽丝从书架里抽出书来——

《预言神庭历年考试真题》

《如何使用预言魔法》

《预言魔法与奥术的关系》

黛丽丝萎了，面无表情地把书塞回去。

她下了楼，走进回廊，在经过拐角时放轻了脚步。她悄悄地探出头，为她准备书架和书籍的神明仍然坐在神座上，看着手中的[时间的种子]——

黛丽丝不知道这位神明是不是以前就爱这样盯着种子发呆。

但至少在她来了这里后，他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事情。

尽管她没发出任何声音，神明也还是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她所在的位置，问：

“你不喜欢那些书吗？”

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

黛丽丝从角落里走出来，来到他面前。

黛丽丝觉得直言“不喜欢”可能有些失礼：

“对不起，谢谢您准备了那些书，但是、但是……”

神明问她：

“你喜欢什么样的书？”

“故事集。”

黛丽丝对他说，

“冒险故事，与长生族类有关的传奇故事，还有童话故事……旅行指导类型的书也很好。”

神明对此没有做出反应。

他似乎是发现了黛丽丝一直偷瞄他手里的[时间的种子]，他再度问她：

“你真的不认识这个吗？”

“不认识。”

黛丽丝问他，

“您在寻找认识它的人吗？”

神明点了点头。

黛丽丝问：“找了多久？”

来到这里后，数次不得已才进行的对话下来，黛丽丝发现，这位神明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和人说话。她问一些问题时，对方虽然答得简短，但也愿意回答，既不会烦也不会生气，看起来脾气不坏。

神明回答道：“从世界创造至今。”

黛丽丝：“……”

这超乎她的认知了。

“您为什么觉得我会认识它呢？”

黛丽丝站在神明面前，问他，

“以我的年纪，不可能认识这样的东西的。”

神明对她说道：

“种子上残留着某个灵魂的气息，与你一模一样。”

黛丽丝想了想，问他：

“会不会是前生后世的关系？”

“你的灵魂是新生的，没有过去。”

神明看向黑发少女，

“而且，倘若这个灵魂曾在过去的某一刻存在于世界上，我不可能会寻找不到。”

黛丽丝听不太懂，她说道：

“如果我的灵魂没有过去，那这种来自遥远过去的东西，肯定和我没什么关系。”

“您会不会是误认了？世界上有这么多生命，这么多灵魂，存在两个气息相近的个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不。”

神明那双清冷的银色眼眸注视着黑发少女，

“每一个灵魂都独一无二，我从未认错过，以后也不可能混淆。”

黛丽丝：“……”

她理解不了神明的自信。

黛丽丝问他：

“这是您接纳我的原因吗？”

神明轻轻颔首。

黛丽丝提出了请求：

“倘若您确认了我不是那个人，您可以送我回去吗？”

这种可能性不会存在。

但神明仍旧同意了人类的请求：

“可以。”

黛丽丝几乎要当场跳起来欢呼。

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马上就能离开了，她对深渊这个与故乡相距遥远的地方产生了不小的兴致，她趴在窗户边，甚至爬到屋顶上，伸着脑袋看这片黑夜永驻的大地。

爬到屋顶时，她脚滑掉下去了。

就在黛丽丝以为自己要摔得头颅碎裂、脑浆飞溅的时候，一股风拖住了她。

那股风带着她缓缓降落在神殿的外面。

神明站在她面前，问她：

“你喜欢眺望风景？”

“也不是特别喜欢。”

黛丽丝解释道，

“我喜欢从高处看风景，但对于地面上的风景，我更喜欢亲身体会。”

神明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出去看？”

黛丽丝：“……您不是禁止我外出吗？”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自己去外面。”

神明纠正了她的误解，

“深渊的黑暗种族和植物，对你而言都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