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连通两座楼阁的廊桥上, 自上而下,可以俯瞰着夜游城一角的景色。
“这里与我上次来时,却是大不相同了。”桑墨轻声感叹一句, 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小孤山的崛起,注定会改变许多事,尤其在太上葳蕤晋升渡劫后, 整个北域的局势都有所转变。
“我实在很想见一见传闻中那位小孤山大师姐,看看她究竟是如何模样,竟凭一己之力, 轻易搅动北域风云。”桑墨又道,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幽深更甚。
在他身后, 侍女玄衣蒙面, 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她对桑墨的话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好在, 桑墨也不需要她的反应。
一道隐秘的气息突兀出现在房中,桑墨收回目光, 不知是对身后侍女说, 还是在自言自语:“看来, 客人已经到了。”
一身黑袍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见桑墨走入房中, 他嘶哑着声音开口, 语气中带着明显不耐:“这一单, 玄阴究竟接是不接?!”
“阁下何必这样心急。”在难掩急切的黑袍人面前, 桑墨却只是不疾不徐道,“杀一名洞虚大妖,从来不是什易便能做到的事。”
“何况那无妄海的深渊巨鲸投在妖尊麾下, 玄阴若杀了他,势必会开罪一名渡劫大能。”
“原来玄阴也不过如此,是我高估了玄阴!”黑袍人说罢,转身准备拂袖而去。
桑墨看着他的背影:“阁下离了此处,便再无可能杀了深渊巨鲸。”
“他活着,你所做的事一旦泄露,会有什么下场,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黑袍人猛地回过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桑墨,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怒:“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连他为什么要杀深渊巨鲸都清楚,玄阴的眼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
对于他的质问,桑墨只是坦然一笑,若是不将其身份查得清清楚楚,自己如何会亲自来此赴约:“小孤山身家丰厚,无妄海入了妖尊麾下,如今竟也有了新气象。不过乌先生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眼前身披黑袍的,便是深渊巨鲸身边近年甚为倚重的妖族乌秋白,借着深渊巨鲸的信任,他前后侵吞了无妄城上千万灵石。
不过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随着乌秋白的动作越来越大,深渊巨鲸终于察觉了异常。
念在往日交情,只要乌秋白肯将灵石尽数交还,深渊巨鲸答应为他隐瞒这一次。
可惜乌秋白并不愿意。
不说这上千万灵石他已经花了不少,已经吃进了嘴里的东西,他又怎么愿意再吐出来。
从前没有妖尊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规矩!
几番思量之后,乌秋白将麾下献来讨好他的数种灵物取出,向玄阴出价,刺杀深渊巨鲸,千年冰蛛王便是其一。
其他灵石资源都在深渊巨鲸监控之下,唯有这些他不曾知晓,是乌秋白而今能动用却不惊动巨鲸的灵物。
自己侵吞灵石之事,现在只有深渊巨鲸知晓,只要他一死,无妄城内必定大乱,乌秋白便有足够的时间抹平痕迹。
不仅如此,深渊巨鲸死后,以他的修为,未必没有可能取代其位置!
乌秋白年前得以突破洞虚,在无妄海中,除了洞虚后期的深渊巨鲸,当属他修为最高。
如今见桑墨点明自己身份,乌秋白将伪装出的人族气息收起,黑袍下的双眼阴沉地看着他,一人一妖无声对峙。
同一时间,燕愁余站在楼顶,对身旁太上葳蕤道:“加上他身边的,这里一共有四个洞虚。”
护卫在桑墨身边的,共有四名洞虚境的大能,这样的力量,在修真界已经足够支撑起一个不小的宗门。
“守在外面的,便交给我吧。”燕愁余轻描淡写道,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要对付个洞虚修士,已经算不得难事。
几年前太上皇族突然向天衍宗发难,便是燕愁余出面,以一己之力逼退数名渡劫,才让那位高坐在帝位上的君王暂时消停下来。
太上葳蕤没有多说什么,微微颔首,身形消失在原地。
像是感知到危险,一道玄色的身影出现在楼阁之上,却没来得及拦下太上葳蕤,闪身想追,却被燕愁余拦下了去路。
“你们的对手,是我。”
燕愁余脸上带着如常笑意,月白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灵力落下,逼得隐匿在空气中的另外两道身影现身。
下方静室之中,在长久的对峙后,乌秋白终于率先开口:“你想如何?!”
桑墨眼中多了些许笑意,从乌秋白沉不住气开口的时候,他就输了。
或许这一次,不止能得到千年冰蛛王,他还能为小孤山那位妖尊找些麻烦。
就在他要开口之时,玄衣蒙面的侍女终于捕捉到空气中异常的波动,失声道:“公子小心!”
桑墨眼中现出短暂怔然,随即迅速反应过来,飞身退后。
太上葳蕤的身形出现在屋中,在看清她容貌的刹那,乌秋白脸色大变:“妖尊?!”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此行明明已经足够小心,为何还会被发现?!
没有余暇思虑太多,乌秋白径直向外逃去,全然升不起与太上葳蕤对抗的念头。
地面阵纹亮起,金色流光闪过,这座楼阁便化作囚笼。
桑墨看着缓缓走来的少女,她就是妖尊?
他莫名从太上葳蕤身上觉出几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由。
玄衣侍女挡在桑墨面前,倾身向太上葳蕤袭来,身法诡谲。若是燕愁余在此,应当会发现她的身法,竟和太上葳蕤有几分相似之处。
桑墨从纳戒中取出一沓符篆,灵力灌注,尽数扔向阵法形成的光盾,数道高阶符篆与阵法碰撞在一处,强行将光盾撕开一道缝隙,
太上葳蕤拂袖一挥,玄衣侍女靠近的身体便在空中一滞,随后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掀翻屋内各色陈设,重重撞在墙面上。
指尖微动,金色流光涌动,地面阵法顿时又在太上葳蕤的灵力下恢复如初。
察觉到她靠近,桑墨运转灵力,躲过她的身影,出现在另一端。
遥遥望着太上葳蕤的面容,他终于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
那艘云舟上——
当日她伪作金丹修士前往金玉阙,想来就是为了寻金翅大鹏报仇。
“妖尊若想见我,只需吩咐一声,何须这般大费周章。”桑墨盯着太上葳蕤,含笑开口,眼底有几分让人难以察觉的忌惮。
若是到现在,还不知这是一场引他入瓮的局,桑墨便也没有资格做玄阴的主人。
他能以化神修为坐稳玄阴之主的位置,靠的当然是远胜过旁人的谋略和心性。
不过桑墨此时还是不明白,太上葳蕤设局引他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才夺下凤池领,妖尊便要有意将玄阴收归麾下?
不等桑墨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太上葳蕤已经抬起了右手,纤长五指微微一勾。
数道阵纹先后在桑墨身周出现,他立时从纳戒内取出数件法器,以灵力催动。不过短短几息,他手中防护法器便先后破碎,余波震荡,逼得桑墨退后几步,险险稳住身形。
就在这一刻,太上葳蕤出现在他身后,膝后传来一阵剧痛,桑墨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整张脸在这一刻阴沉下来。
自从执掌玄阴以来,就算面对渡劫后期的父亲,桑墨也再未跪过。
玄衣侍女爬起身,再次向太上葳蕤袭来。
太上葳蕤只是抬起手,她便再不得寸进,洞虚和渡劫之间,从来横亘着一道天堑。
金色光柱亮起,将对桑墨一片忠心的侍女囚于原地。
乌秋白见此情形,双腿一软,跪在了太上葳蕤面前,连连叩首请罪。
桑墨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眸光阴冷,如今看来,乌秋白分明也是身在局中,所以自己才会没有在他身上查到任何端倪。
他对千年冰蛛王的渴求,终究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只是这位妖尊,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会为千年冰蛛王来此?难道自己身边……桑墨神色阴晴不定。
在他思索之时,燕愁余将个被捆作一团的洞虚修士扔进屋内,随后也从窗外跳了进来。
看到他的瞬间,桑墨眼中忍不住现出一片阴翳,又一个渡劫——
什么时候,渡劫修士也成了随处可见的存在!
有四名洞虚护卫在身边,就算面对渡劫,理应也能为桑墨争取一个脱逃的机会,但若是有两名渡劫修士在前,他就绝无任何逃脱的可能。
“妖尊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我引来此处,不知意欲何为?”桑墨不过化神修为,在渡劫境的威压下,他只能跪在地上。
抬头看向太上葳蕤,桑墨脸上扬起笑意。他与这位妖尊,当是没有过恩怨,那么她今日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张太上葳蕤很熟悉的脸,熟悉得生厌。
暗无天日的地下,血腥与杀戮充斥其中,想活下去,便要踏着旁人尸骨。太上葳蕤见过前一刻还相互扶持的人,下一刻便拔刀而向,背叛,欺骗,为了活下去,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妖尊若想要玄阴,此事也并非不可商量。”桑墨看向太上葳蕤,缓缓开口,试探道。
“本尊对玄阴没有兴趣。”
这是桑墨没想到的答案,她如此行事,不为玄阴,还能为什么?
太上葳蕤给了他答案。
“本尊要的,是玄阴的命。”居高临下地看着桑墨,太上葳蕤眼中只见一片漠然。
她要玄阴的命,诛桑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