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来的时候, 整栋楼的人都躲在窗边偷偷围观。303室的男人打妻子,大部分邻居都知道,可要他们冒险去替女人报警, 又太为难他们,最多是在女人独自在家时提点两句, 让她该狠心就狠心。
女人自己不报警, 他们便不再劝, 心里也能坦然地不管这事。
当事人都不着急,他们急什么?
今天也是出了奇。
被打一年多后,303室的妻子终于想明白了?
他们不敢开门看热闹, 怕被303室的男人记住,只好伸长脖子在窗前看,亦或将耳朵贴到大门。
警察上门时,303室的女人已经不怎么叫了,只有男人踢桌子砸椅子的声音。男人隔着门上镂空的钢丝网看到了警察,惊诧的同时难得生出慌乱,并不愿意开门。
警察竟也耐心,慢慢和他周旋沟通。
可过十分钟再看,老小区阳台不封闭, 三楼又不算高,已经有另一队警察爬上他们家的阳台, 发现了客厅里昏死过去的女人和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聂时秋。
聂呈最后是被警察押走的。
他们一走,整栋楼的门都开了, 邻居们上上下下的串门, 叽叽喳喳地说起刚刚发生的事,在那里感叹聂时秋和他母亲命苦。
你则和聂时秋的母亲一起去往医院。
她被送进了急救室。
你在医院的长廊里坐着,不知道现实里的这一天, 有没有人帮她报警,或者至少将她送进医院。
聂时秋从不提及的母亲,还活着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聂时秋被一名警察带来医院,也许是问完话,孩子又担心母亲的缘故。
他一眼看到了你,但他没有出声,似乎从刚刚种种察觉出来,你是只有他能看到的存在,不能随意在他人跟前叫破。
你们在一起静静坐着,直到警察到一旁接电话,离着五米遥遥盯着聂时秋,他才目视前方,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跟你说话:“我妈妈她……会没事吗?”
你也不知道,于是你说:“你好好坐在这里,我进去看一下。”
你穿过了手术室的墙,避开了中间血肉模糊的画面,目光在医生遮得严严实实的脸上逗留,很难从他们脸上察觉出什么,但你听到医生护士们正在闲聊。
除却偶尔的指令穿插,他们没有讨论太多有关聂时秋母亲的病情,而是在说听送来的警察说这又是一起家暴,惊讶于人怎么能对自己的妻子这样狠心。
你听说医生能在动手术时闲聊,往往说明病情不是那么严重,病人可以放心,于是心里也跟着放松一些。
走出手术室后,警察已经重新坐回聂时秋身边,你对他道:“你不用说话,只要听就好了。”
“里边的医生护士都在努力医治你妈妈,她会没事的。”
这是必要的安慰。
“但她伤得很重,如果你没有报警的话,也许……”
你没将话说完,刻意在描述事实的基础上,将情况渲染得更加危急。
因为你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是不能在聂时秋面前毫无顾忌地抨击他的父亲,可你也不能因为他年纪尚幼,便为他父亲的恶劣行径进行粉饰。他至少要知道他父亲的行为是错的,知道那个男人对他母亲造成了多少伤害。
聂时秋沉默着,好像灵魂已经消失在这个躯壳里。
就在这时,医院的长廊上突然走来三五个人。
为首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穿着一身正装,两鬓夹霜,没有刻意染黑,只是精心打理,也算儒雅自然。他的腿脚不便,走路时需要拄拐,纵是如此,一步一行,也算坚决有力。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青年,从青年所处的位置和他对中年男子的姿态来看,青年像是中年男子的秘书律师一流。至于他们身后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说是保镖也行,说是护工也像。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这里,中年男子朝警察走来,伸出手道:“警察同志你好,我是谢秋盈的父亲谢正德。”
谢秋盈是聂时秋母亲的名字。
聂时秋这个名字,可能也曾是两个相爱之人取出的。
你突然发现,谢正德一眼没看聂时秋,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聂时秋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点,他低下头,拳头握得很紧,不再看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外祖父一眼。
谢正德打算等谢秋盈手术结束后就为她转院,同时为聂呈和谢秋盈办理离婚手续,如果聂呈不配合,他们打算就这次的家暴对他提起诉讼,也希望警方这边对现有证据做好留存。
谢正德完全掌控了现在的状况,直接越过一而再再而三忍受聂呈暴力的谢秋盈,替她决定了她的未来。
而在这个未来里,是没有聂时秋的。
你一下明白了现实世界里聂家的景况。
谢正德是不可能去关照聂家的,哪怕他一句话不说,你都能从身上感到他对聂呈的厌恶,以至于对继承了聂呈一半血脉的聂时秋都有所不喜。
没把聂呈送到牢里,可能是怕谢秋盈逆反,也可能是怕留下聂时秋没人照顾,反而不利于带走谢秋盈。
若是这样看,现实世界里的谢秋盈应当活了下来,不然聂呈会比现在凄惨一百倍。
只是不知道谢秋盈后来有没有再见聂时秋……
你当然觉得聂时秋被留在聂家,不得不和聂呈相依为命,对这个有养育之恩又有伤母之仇的父亲爱恨不能很可怜。
可谢秋盈被打成这样,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许心理早就出了问题,如果她真的病了,不管她后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都很难去苛责一个病了的母亲。
毕竟一切错误的源头不是她,而是聂呈。
你拍了拍聂时秋的背。
不久后谢正德果然带走了谢秋盈,只让聂时秋在谢秋盈沉睡时看她一眼,算作告别,后来便不再给聂时秋机会。
聂时秋在黑色轿车后面边哭边追,像是疯了一样,从未那样大声地呼喊过母亲。车子很快消失,连个尾巴都看不到,聂时秋摔在地上,膝盖破了皮,爬起来还要接着跑。
聂呈就像死了一样。
只知道远远看着。
你上前拉住聂时秋,怕他跑到马路车流里,被他又踹又踢地挣扎,感受了一把小孩子的蛮劲有多大。
你无奈,最后不得不把他死死按住,恶狠狠道:“你今天就算跑到腿都断掉也看不到你妈妈。”
聂时秋虽然小,但不傻,他早就预感到了,只是没人拦他,点醒他,他才那样发疯。如今被你这样残忍戳破,他一下嚎啕大哭起来。
聂呈终于动了,上前把聂时秋带回了家。
没了女主人的家愈发破落,接下来几天,这对父子的相处与你想象中几无差别。
也许是谢秋盈的离开让聂呈短暂清醒过来,他开始试图好好照顾聂时秋,只是他从前没怎么做过这些事,难免有些笨手笨脚,有时火气上来,想要发怒,但看着小小的聂时秋,又强自忍耐下去。
从少年聂时秋的表现来看,你猜聂呈没能彻底改变,后来多半故态萌发,如今只是一时片刻的“改邪归正”,而且因这一星半点的柔情,反而让聂时秋面对他时更难自处。
你很讨厌聂呈,不只因为他过去做的一切,更因为他对聂时秋说的那些话。
他不断说着谢秋盈如何像丢垃圾一样抛下他们父子俩,独自跑回有钱的家庭,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们俩一面。
你原本以为他是图谢秋盈的钱,后来又觉得他可能是纯粹的仇富。但不管他到底如何,你根本不想探究他的心理,只在他胡说八道的时候“呸”上一声,起码希望聂时秋不会受他影响。
在只有你和聂时秋的时候,聂时秋问你:“所以妈妈还会回来找我吗?”
你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你不要光听你父亲的说法。只要你努力,等你再长大一点的时候,你总有机会自己去问你妈妈。”
聂时秋咬着唇,道:“我为什么要去见一个不想见我的人?”
他到底还是听进了一些聂呈的话。
你反问:“如果不见她,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想见你,还是不能见你?难道她留在这个家里,被你父亲打的时候,是因为她想这样吗?”
聂时秋不再说话,手上用力,几乎将玩具拆毁。
你叹口气,可有些事情不是你用言语就能直接改变的。
聂时秋渐渐不问了,他陷入愤怒的漩涡之中。即使有你的陪伴,也只是延缓这个过程,不能改变这个结果。但你知道,在难以避免的迷茫过后,他最终会找到自己的那条路,并为之不懈奋斗。
而你总是要离开的。
所以你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你说你以这种形态留存人间的执念是救助一个被家暴的母亲,如今心愿达成,你很快就会消失了。
知道你不是刻意想要抛下他后,聂时秋没有生气,只是拉着你的手,决定在你消失前都这样。
你看着他的眼睛,想到后来的他。
最后的最后,你对系统道:“聂时秋的灵魂是沉郁的暗红色,被无数黑暗侵染,但永远抱有火焰一样愤怒的不屈。”
【系统判定中】
【判定通过】
【新世界载入中】
【新世界载入完成】
再见了,小聂时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