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琳再次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话题是怎么歪到自己身上的？

前一秒他们还在讨论原著男女主——那俩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典型案例了。

与我有什么关系？

苏琳脑子里一瞬间冒出许多念头。

——她对利伽并不是毫无想法。

她也是个普通人, 会因为外貌的视觉诱惑心生好感，也会因为生活里的日常相处、互相尊重、谈话里的契合感等等因素，为初始印象加分。

不过, 这种朦胧的感觉更多停留在比较原始的阶段。

他们互相了解的程度还有限，对方的过去和动机都只展露了冰山一角。

而且，苏琳还在为了能理解对方的存在而努力呢。

但在这同时，她撑住一场又一场的死战, 身上没有那一个地方不曾被重创, 几乎每一寸皮肉都是在层层伤痕之上愈合出来的。

她是想变强没错, 但是变强不止有这一种方法。

——如果在那个人类的世界里, 她也会找到变强的途径，随便报名哪个军校都可以, 那些训练还更针对觉醒者。

这是最快最危险也是最痛苦的方式。

所以, 支撑她的信念，并不只是变强这一个想法。

利伽和同类们创造了死渊, 创造了死渊之战的规则。

他们让族群成员用战斗证明自己，才有资格获得进化。

人类崇尚的东西很多，有各种各样的信仰、梦想、追求——

在他们的刚才的对话里, 利伽从未要求她认同虫群的观念。

在某种角度上, 苏琳的想法不可能和他们完全一样。

人类有着丰富的情感, 因而得以铸建光彩辉煌的文明，为后代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假如一场宇宙灾难毁灭了整个种族，那么那些东西就是毫无意义的吗？

或许它们消失了, 或许没有人再能欣赏它们。

这样看来，似乎只有足够强的力量才能维护它们的存在, 然而如果只有那种用来生存和战斗的力量, 这些东西本身是不可能产生的。

只是——

力量, 胜利，这是虫群信赖的法则，是他们穿行过无数宇宙而校验出的真理。

她在内心里也是认同的，只是，并不赞同那是唯一的。

然而无论如何，利伽让她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让她对生命和力量有了更多的思考，也给予她更多的机会。

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又多了一些更复杂的象征意义。

对于苏琳而言，虫神绝不仅是一个“我有好感的人”。

“那个——”

苏琳犹豫着开口，“为什么会想起问这个？”

她不太确定地说：“他们算是两个很糟糕也很典型的例子，但这前提是，他们是情侣，而我们——”

黑发男人垂眸看了过来，长睫轻轻战栗着，那双红眸里仿佛荡漾着醇酒般的光泽，忧郁又醉人。

利伽又露出那种有点迷茫、又带着点委屈和无辜的神情。

好像被负心人欺骗的小可怜。

“抱歉，所以这是情侣之间才可以询问的事吗？”

苏琳哑然。

苏琳总觉得那种目光让她充满了负罪感，尽管这毫无缘由，而且她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是个精神脆弱的人。

开玩笑吗，宇宙都不知道毁灭了几个。

“呃，并不是。”

但她还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于是稀里糊涂地说，“我可以告诉你，我其实没有特别厌烦的东西，就算有一些不喜欢的事，嗯，你总不可能逼着我去背大段的枯燥理论知识吧。”

利伽：“……”

他的神情看上去很耐人寻味，“不，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强迫你去做，我也可以毁掉试图这么做的人。”

等等。

这个世界的“苏琳”根本没上大学，而且就算上了学也未必会接触到那些东西。

不过，她面对的是完全不了解前身的人，而且也是没兴趣去调查她过去的人吧。

事实上，虫族都是从别的宇宙里来的，苏琳觉得利伽一定可以理解所谓穿越的概念，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讲述穿书的问题。

这个世界是一个故事？

还是一个略有些脑残的玛丽苏文？

另外，她其实也早有些怀疑，毕竟“穿到一本书”里，这件事本来就非常的诡异。

这个话题还是后面再讨论吧。

苏琳想了想，“总结一下，其实我不喜欢的是，‘被人强迫做事’吧，无论是做什么——譬如说我喜欢画画，但当我不想画的时候，有人逼着我这么做，我就会感到厌烦。”

利伽认真地颔首，红眸里隐隐有笑意流转，“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我也喜欢摄影，烹饪，旅游，阅读，游戏——大概，这些都很感兴趣，虽然水平有限。”

她小声说，“我能和你聊其中的任何一个话题，聊一天一夜都没问题——事实上，也可以和你一起做点什么，我是说我提到的这些，嗯，假如你愿意的话。”

等等。

苏琳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在说什么？

“真的吗？”

利伽却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体验——我愿意与你做任何事，如果那是你的喜好，我想那也可以是我的。”

苏琳：“…………”

我的天呢。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铁板烧。

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变成那个铁板，烤熟鱿鱼的那种。

苏琳决定使出最俗套的技能，转移话题。

苏琳：“假如我为你做食物——你可以模拟人类的味觉吗？”

利伽：“可以。”

苏琳：“可以模拟内啡肽之类的东西吗？”

利伽：“所有分泌物都可以。”

苏琳：“对哦，你想体验恋爱的感觉，理论上说是要这样。”

虫神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还需要什么？”

苏琳犹豫再三，还是将那句“我们到底是朋友还是你真想追我”咽了下去。

如果是前者，那她一定会非常尴尬。

如果是后者，那她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去验证这个问题。

大概。

苏琳陷入了一种很矛盾的情绪中。

她一觉得这世界上存在更多优秀的人类，他们更博学更有内涵更能与虫神探讨那些生命宇宙的哲学话题，也许他们才该是他的选择。

二又希望着利伽对她抱有某些好感——因为她虽然在努力将对方当成自己的好基友，但她心里清楚，她不可能将对方当做自己的那些闺蜜。

当你对某个人有些遐思的时候，你也会幻想他有同样的情结。

苏琳：“我可以看看你的同类吗？”

利伽并没有推辞，就像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一样，他立刻同意了。

“你想真正感受他们，还是只看到他们？”

临走前，他这样问道。

苏琳愣了一下，接着又隐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大概是获得了那些能量的缘故，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思维方式也会有一点点变化，更能理解对方话语的意思。

“你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理解成——看到他们真人，还是看到他们的照片？”

利伽摸了摸她的脑袋，“嗯，尽管那不是被某种仪器进行光电信号的转化所记录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没有相机。”

苏琳说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你们科技水平好像很先进，肯定也能做出来。”

这个宇宙是虫族文明的起源地，他们的舰队都在太空中待命，死渊毕竟只是个角斗场。

再说，大部分虫族好像都在外面忙着寻找那些稀有元素，停留在宇宙里的虫族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他们并不都在这个宇宙里，事实上，现在只剩下我了。”

利伽想了想，“我送你进入死渊核心，那里有他们的‘照片’，你看完之后，我们一起去做你喜欢的事。”

苏琳心情复杂地点头。

下一秒，周围的世界骤然破碎龟裂。

她离开了死渊的地表，进入了这颗神秘星球的核心地带。

虚无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一瞬间，她好像跌入了无法观测的黑暗世界。

时空的规则，因果的关系，在这里都变得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体内的能量在沸腾，像是感应到量子潮汐涨落而发出呼应。

她眼中的黑暗里绽裂出一丝光明。

紧密炽热的奇点在膨裂、电子宛如密云中掠过的雨滴折射出更多的光线。

微观物质凝结出，在绮丽的瑰红色尘埃、晚霞似的烟粉卷云之中，诞生出肉眼可辨的星体。

这些画面——

苏琳迟了一秒意识到，她并没有亲眼“看”到任何东西。

那更像是直接在脑海中闪现过的景象。

而她的身体所限，只能感受到其中的一小部分。

然后，她听到渺远茫然的虚空里，隐隐传来一道混合着多重杂音、起伏如歌曲的声音。

——是什么？

苏琳发现自己站在彻彻底底的虚空之中。

腥红的能量在真空中沸腾翻涌，如同火焰般燃烧在黑寂的星空里。

她看到虫族的战舰阵列停驻在远方，还有一座座环形的宏伟空间站，锚地轮径数以千百公里计算，又伸出长长的旋臂，那附近停驻着无数猛禽般阴沉的重型星舰。

那些小行星尺寸的空间轮环里开启了酷似星航门的能量光圈，不断有战船喷出强劲的红色能量尾焰，如同流星般撞入光圈里，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虫族的船舰进入了别的世界。

苏琳很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是弑去希望、斩裂星河、毁灭宇宙之人——”

然后，她一直隐隐约约听到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是大灾难的制造者——”

那个声音这么说。

“深渊中重生的圣灵——”

它用的是虫族的语言。

这些诡异晦涩的音节，在被她捕捉时，会自行在脑海中翻译出相应的意思。

“——通过牺牲与祭献，诞生了自我定义的存在，永恒不灭的万古至高神。”

它的声音变得尖锐又痛苦，好像正在经受非常残酷的折磨。

伴随着无数哀嚎和哭泣还有绝望的尖叫。

那些星空景象如同被撕裂的画布一样，在一道道裂痕中破碎了。

黑暗重新涌来。

“——热爱征服与毁灭的▆▆。”

虚空之中崩裂出熊熊燃烧的烈焰，像是一颗生命正旺的恒星，汹涌的火光刺痛了视觉，外层缠绕着宛如日冕层般辉煌的炽芒。

那一刻，星河黯淡、万声寂灭。

与此同时，无数道虚幻迷离的身影浮空出现，他们形态各异，姿势却整齐划一，全都在向那团火球拜倒。

“——渴望战争与混乱的▆▆。”

燃烧的火焰被粘稠的黑液污染浇熄，无数痛苦的尖叫在虚空中奏响，像是混乱无际的高亢哀歌。

一大片黑水蔓延开来，如同汪洋死海。

一根根布满狰狞尖刺的触须从中伸出，像是风暴里卷起的滔天海浪。

那些棘刺或大或小、不断伸缩收胀、摩擦碰撞，甚至还被挤压爆裂、粘稠的黑水随之溅射流淌，重新归于那一汪死寂的黑海之中。

先前那一批跪拜的身影消失了，又换了一些外貌更加离奇甚至令人不适的生物，他们也以合适自己的动作行礼。

“——延续生命与本源的▆▆。”

黑泥蒸发了。

一块一块覆盖着酷似钙化甲壳的、不断扭曲挤压的巨型肉团，从黑暗里缓缓现身。

牠是浅色甚至几乎剔透的、形状极为不规则，像是无数块被揉烂的橡皮泥强行黏合，而且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在震颤。

它缓慢地旋动着，露出身体的另一部分——在薄薄的组织筋膜之下，挂着无数个巨大的繁殖巢，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隐隐蠕动，似乎随时都会破体而出。

另一批人在向牠表示敬意。

那些生物的外表都有些相仿，甚至身上都挂着类似那种繁殖巢的部位，而且其中丰盈满溢、好像都在用这种令人不适的方式孕育着生命。

那个声音似乎又说了什么话。

“——掌控精神与情感的▆▆。”

无边无际的黑暗骤然袭来。

这一次，苏琳终于听清了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