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琳在船舱里, 感受不到任何冲击、也听不到丝毫声音。

只能看到一团又一团璀璨绮丽、好似烟花般绽放的光焰。

至于海盗们如何被粉身碎骨、被热浪烧得血肉枯焦——

那也不是她能看清的了。

苏琳倒是毫不怀疑里面的人都死光了。

哪怕这些罪犯里面人才济济，有些高级觉醒者和异能者，是可以在类似情况下脱身的。

毕竟这并非普通的爆炸。

她回过头, 望着近在咫尺的某个非人生物, “你以前和你的同类在宇宙里搞大清洗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吗？用意念直接炸别人的船或者直接炸星球？那岂不是三五个月就完成了？”

“我不会把这称为用意念炸船。”

利伽沉吟一声, “在你能理解的范畴里，这么说也没错, 不过严格来说，我们并不是合作完成了这件事。”

苏琳趁机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从对方腿上跳下来坐到了旁边。

只是他们依然很近。

她稍稍动一下腿，就会碰到坐在一边的人外生物。

苏琳不由有些拘谨，坐姿难得端正起来，甚至乖巧地并直了腿。

利伽：“……”

有一瞬间, 他觉得如果对方还有那对毛绒绒的狗耳朵，它们一定也是直上直下竖起的, 不会无精打采地歪在两边, 可能还会狡黠灵巧地前后转一下。

“咳咳！”

人类小姑娘微微眯起眼睛：“您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质问，但语气还是挺软的, 哪怕用了敬称, 却还是透着一点点亲昵的气息。

利伽倒是挺喜欢这样的口吻, “你怎么定义‘不好’呢？”

苏琳顿时泄了气，“不愧是你，这句式太万能了吧。”

严格来说, 几个虫神并没有联手搞大屠杀。

那个宇宙战火四起的时候, 他们还都在不同的星域里, 卷入纷争之后, 就自顾自解决自己身边的麻烦。

当他们彼此相遇时，就发现整个宇宙差不多都被毁掉了。

苏琳眨了眨眼，“所谓你们屠杀了宇宙，并不是真的像是杀一窝老鼠一样，挨个打死或者全部毒死那么简单吧——所有生物都死了？”

要知道生物这个概念太广了，并不仅是能说能跳的智慧生物，从细菌到植物全都涵盖在内。

“战争引起了灾祸——你可以理解成一种星际现象。”

利伽显然也了解人类的各种计量单位，“最初是覆盖面数百万光年的云团，它有很强的放射性，它每经过一个星系，都会毁掉那些宜居星球，让它们的环境不再适合任何生物的生长。”

苏琳歪了歪头，“究竟是怎么引起的？”

“我们在战斗中持续释放能量，那些物质产生了极强的负压——最终变成了灾云。”

苏琳沉默下来，“所以，你们最后又把它变成了死渊？”

对方说得不怎么详细，然而真给她甩一脸的专业词汇，她也未必能听得特别明白。

利伽微微颔首，“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苏琳其实还有很多事没问，关于虫神们的存在，她也有很多疑惑——

但她其实也不急着立刻全都弄懂。

“你和你的同类，”苏琳琢磨着措辞，“——按照人类的标准来看，你们并不怎么像是同一种生物。”

“我们最初也不是那个样子，那就像是——”

他慢悠悠地说：“重生之后的我们。”

苏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她忍不住想起死渊给自己展示虫神们的本体之前，所说过的那些话。

“所以，你曾经是一个智慧生物，然后杀光了周围的所有人，还把宇宙毁了。”

苏琳回顾着某位至高神冕下波澜壮阔的前半生，“然后你和剩下的同类，把灾云变成死渊，在这个过程中，你们自己也重生成神——那么你们的族群成员，那些虫族，是哪里来的？”

“是来自那个宇宙、以及许许多多的宇宙里死去的生灵，他们在死渊里以崭新的形态获得新生——”

苏琳：“——然后用战斗获取胜利，得到死渊里的力量。”

最初的死渊里必然也是有能量的，那些足以让最初的虫群成形，然后前往各个宇宙搜寻更多的特殊元素、以补充死渊的消耗。

苏琳沉默下来。

她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一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和问题，一时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经地陷入了思索，利伽倒是来了兴趣：“我不介意你对我或者整个虫族做出评价，你不用担心任何事。”

苏琳失笑：“我知道，嗯，我是说我知道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透过舷窗看着外面的星空，先前耀武扬威的海盗突击舰们早都炸成了宇宙垃圾。

苏琳沉吟一声，“我也知道你不介意，但我依然不想这么做，因为没有意义——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人类观察其他生物的行为，譬如动物或者昆虫，也会觉得很多东西是难以理解和想象的。”

虫神一言不发地听着，红眸中隐隐有几分笑意，似乎在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在你试着成为人类、拥有人类的思维逻辑方式之前，你做过的所有事。都不该用人类的标准去评价。”

苏琳想了想，“当然，也可能我有私心在里面，首先我不觉得自己是个特别高尚的人，其次我早说过，我是双标狗，而且我——”

她硬生生把“对你有好感”吞了下去。

“自从我把你当朋友开始，除非你当着我的面做了让我特别难以接受的事，否则，在与你有关的事上，尤其是过去那些，我就不那么在意是非曲直，还会下意识寻找借口。”

再说这也不是借口。

她先前说的是真心话，狐狸吃了兔子，狮群吃了角马，螳螂吃了伴侣，没有人会说它们是恶毒的。

虫族诸神们过去的所作所为，显然也并不是为了“好玩”“无聊”或者“老子就是想杀人”之类的原因。

——他们那时候都未必有这些情绪。

所以她真的不想用人类的标准去做出评价。

黑发红眼的男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眸中并未有太多情绪起伏，无论是感动还是震惊。

他缓慢地抬起手，抚上后者的脸颊，冰冷的手指触碰着温热细腻的皮肤，“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琳琳。”

苏琳：“？！？！”

她听着对方用那种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左近亲昵地喊出自己的小名，一时间脑子里好像爆开了无数烟花。

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在脊椎附近蔓延开来。

苏琳甚至感觉有些晕晕乎乎的，“……嗯？？？”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我希望你理解我和我的族群是怎样的存在吗？”

他低声说，语调温柔，“我并不只是希望你变成我们，你现在的想法才是最好的，毕竟你以后还会见到更多的种族。”

苏琳愣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

“我懂了。”

即使她真的有了高等虫族的力量，思想上还是人类，不会完全与虫族同化。

不过，一场又一场的死渊之战，无论是她亲自参加的，还是亲眼观摩的，都让她意识到，虫族有着和人类截然不同的观念和生活方式，这些没有对错之分，只是差异。

人类的道德标准和对事物的评价方式，都不适用于其他种族。

倘若一定要说，宇宙里通用的唯有丛林法则罢了。

这才是她率先领悟的道理。

至于能否完全理解虫族，拥有他们的思想，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苏琳长叹一声，看向虫神的目光多了几分震惊和恍然：“你还说你不了解人类，其实你很了解好吗。”

否则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打开她的视界，拓宽她的思想，让她能从另一个角度接受虫族，或者说接受那些与在人类社会养成的东西所冲突的一切。

“我遇到过许多智慧种族，越是思维复杂、情感丰富，越容易对虫族这样的存在产生负面情感。”

“他们太重视那些自创的秩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将不适应他们规则的人定义成‘邪恶’，却看不出这是毫无意义的。”

苏琳想着人类当中也有很多这种人，“不过掌权者终究——是拿规则当工具的，无论他们内心里信与不信，表面上都会这么宣传，而且在星际殖民时代，也都知道弱肉强食才是真理。”

“所以说，人类的多样性是非常有趣的。”

利伽意味深长地说，言下之意仿佛是，正因为这样他才选择了人类。

“我见过的一些智慧种族，智力并不比人类逊色太多，也能建造优秀的文明，但是他们——在某些方面却很不一样。”

他随口举了个例子，譬如有个种族不会分辨谎言，也从来不撒谎。

“阿尔什拉克和他们的国王见面，告诉国王，牠和牠的舰队即将离开，国王却非常愤怒，说虫族的巢穴污染了他们的星球，哪怕那些星球上没有居民，也要让虫族付出代价，并说要在一天之内杀光阿尔什拉克的子嗣。”

苏琳还记得那是魔眼的名字，“真的？国王就这么说出来了？也不知道偷袭吗？”

“嗯，很可惜，所以当牠询问国王打算怎么做的时候——”

国王竟然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结局可想而知。

魔眼大闹一场，那颗星球被炸得四分五裂，虽然那个种族掌握着一些高深的魔法，导致牠也死了。

后来牠又在上维世界里重生。

苏琳傻眼了：“怎么还有这种老实人？他们是怎么活到那时候的？”

虫神也不知道答案，他没兴趣就了解那个种族的历史。

苏琳一边感慨一边站起身，想了想又伸出手，“我们继续玩吧！我想找个远离脑残的地方——”

利伽还维持着懒散随意的坐姿，见状一把握住了那只悬在空中的、白皙纤细的手掌，“嗯。”

苏琳：“？”

我只是摆个Pose啊！

苏琳愣愣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直接将人拉了起来。

“——你的心跳太快了，你还好吗？”

苏琳：“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