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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无衣(2)

风荷举 桃籽儿 3061 2024-06-25 12:19:12

再后来,那位工部的官员又来了一次国公府,将第二封书信交到了顾居寒手上。

原来齐敬臣还做了这样的打算——若顾居寒拒绝了第一封信,他便看不到这第二封了。

他给他的第一封信牵涉到的事是天大的,可这第二封信他却藏得更加小心,莫非在他心里,还有比通敌叛国再掀战端分量更重的事不成?

顾居寒再次展信,却没想到……信中提到了沈西泠。

齐敬臣说,他愿以十倍于那木匣之中的财富作沈西泠的嫁妆,让她远嫁北魏,成为他的妻子。

此事给顾居寒的震惊甚至不亚于之前。

……沈西泠。

那个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月前他曾在长街之上偶然遇见她,彼时正为北伐大败所苦,路上见有市井小民在仗势欺凌南朝来人,本不愿插手去管,但他隔着人群瞧见那南朝人即便受欺仍护着怀中的乞儿,难免令他心中有些触动,最终还是插手帮了她。

他插手之前并未看到她的容貌,而看到之后便很难不为其容色所动。

她实在美得令人失言,而且看得出有极好的教养,是被人精心呵护着养大的,更妙的是望着人的眼神干干净净,带着浅笑时又动人心魄,令人不禁想长长久久地留在她的眼波之中,与她分享漫长岁月。

只那么一眼,就让他起心动念。

可是他尚且不及与她交换名姓,便知她已在他人怀中。

还偏偏就是齐敬臣。

她那日在长街上回头看到那人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眼神明亮得令他心惊,而她朝他奔去的模样又是那样义无反顾,似乎不论发什么都绝不会与他分开似的。而齐敬臣也同她一样,那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望着那女子时神情却很温柔,那种偏爱并不十分昭彰,可却很绵长深厚,令人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能立刻明了他们之间的羁绊。

是一种谁也插不进去的气氛。

他看明白了,因此立刻收起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亦让自己莫再想起她——她只是他偶然遇见的一场烟雨,诚然摇曳过他的心旌,可还不足以成为什么深情,甚至那种心中的异动还没清晰起来就被挥散了,他自然可以很容易地放下,十分体面,十分得宜。

可如今齐敬臣却让他娶她。

他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对此抱以怎样的心情。

真要细细厘定的话……首先是诧异。

齐敬臣是做事有章法的人,不会突然行荒唐之事,顾居寒很快便在那封信的后面找到了因由,竟是因为那女子的身世——她是大梁沈氏的血脉,还是主君沈谦的女儿。

四年前沈家的覆灭是一桩大案,不仅在江左人尽皆知,北地之人也有所耳闻,顾居寒没想到的是齐敬臣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暗中保下她,还一连护着她这么多年。如今他大约已经察觉到了东窗事发的端倪,而不巧恰逢齐家陷入险境,他已经无力继续保护她,所以他要把她送走——只有离开大梁,她才能活下去。

大梁的君主不可能轻易允许她离开,毕竟她是可以用来给齐敬臣定罪的棋子,若要她离开大梁必须有一个完美的理由,而婚嫁或许是最说得通的了,同时借由此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转移财富,顾居寒可以得到十倍于那个木匣的财富。

十倍……

这是何等惊人的数目,而齐敬臣对那个名叫沈西泠的女子……又是何等惊人的深情。

他的家族濒临死地,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可他却宁愿把这一切都抛下,只为了换那个女子一条性命。

他爱她至此,最后却竟要亲手送她嫁给别人。

彼时即便顾居寒对他二人之间的渊源一无所知、亦跟他们并没有很深的交情,却依然难免唏嘘,甚至隐隐感到伤情。

人生之无常,爱憎之曲折,竟是如斯变幻莫测。

他短暂地感慨片刻,随即则开始估量起此事的价值。

若得到这笔钱财,则大军近一年的粮草都有了着落,一年光景足够他收复失地,甚至可以将国土边界向江左再推上几十里。而如果战事在一年之内结束,剩下的钱财便可以细细经营留待后用,那么往后顾家用兵便不必再受邹氏的牵制。

以一桩婚约换如此局面当然是值得的,何况他本来就对那个名作沈西泠的女子……颇有好感。

他要娶她了。

顾居寒有些怔愣,同时心里又有些隐隐的欢喜,但欢喜之后却复而感到些许愧疚——她本不是他的,他这算乘人之危么?

他有些拿不准。

但在大业面前,儿女情长都变得无关紧要,他不会因为对她愧疚而放弃那笔巨大的财富,他要为大魏收复失地,他要他的家族长盛不衰。

此事一锤定音。

五月,大魏撕毁刚刚签订不久的嘉合和议,向南朝宣战。

比起上一场战争的仓促,这一次的大魏明显游刃有余了许多。顾居寒亲自领兵,在首战奇袭拿下雍州之后便稳扎稳打,再不像此前那样为粮草周济所困,不到半月又下一州,令魏国朝野皆大为振奋。

而南朝就很狼狈了。

他们都以为上次北伐伤了魏国的元气,足可以换来十年的太平,却没想到这才刚过去几个月魏国人便又开始磨刀霍霍。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大梁的将军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匆匆换上戎装跨上战马应战,却哪里是好整以暇的顾小将军的对手?刚上战场没一个月便连续吃了几回败仗,打得灰头土脸难看极了。

韩大将军韩守邺不幸在荆州又与顾居寒碰上了,这回他身边总算没有了枢密院的钳制,可以放手展示自己的帅才了,只可惜没了他口中的那个竖子之后,韩大将军整个人都六神无主起来,脑子里亦是一片空白,更被魏军的喊杀声吓得肝胆俱裂,即便好不容易喝了烈酒壮起了胆子,也很快就又被武曲下凡的顾小将军给戳破了。

韩大将军惊恐又无措,最后只得在军帐之中恼羞成怒地大骂诸将无用,骂完了将帅再骂军师,骂完了军师又骂普通的士兵,骂完士兵以后实在没的骂了,遂不得不放下廉耻给朝廷上书,请陛下暂且饶了那齐敬臣,赶紧调他来前线止住颓势,否则……否则魏国人就要打过江了!

实则这封表文大将军不上也罢,天子亦早已明白,这一次他杀不了齐婴了。

说起来嘉合元年真是大起大落的一年,萧子桁终于登基,年初还签下了与北魏的休战盟约,正是百废待兴的欣欣气象,他还成功地抓住了齐家的把柄,就差一步就可以把他们彻底扳倒。

一切都是他梦寐以求的样子。

可是上苍似乎总爱与人玩笑,就在成功唾手可得的那个时候,一切都重新回到原点:南北之间战火再燃,而他也不得不继续重用齐婴。

何等可笑。

新帝也算是城府极深的人物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这大起大落搅得心中郁郁,过了月余都没能恢复平静,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亲自去了一趟廷尉法狱。

去看枢相。

小齐大人与这座牢狱也算是有缘法了,至今已经来了三回,头两回都是为了探望别人,如今终于轮到他自己下狱。

自五月朝堂公审后他便下狱了,罪名是包庇沈家余孽,有叛逆之心。这罪名非同小可,小齐大人原先还仅仅是被夺了权,如今就是实实在在的罢免了,还被打入廷尉法狱审讯,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还没被抄家,齐家人只是被软禁在府中,尚未论罪。

他自己就不像齐家人那么轻松了,甚至比他的兄长齐云承受得更多,廷尉的长官陆征亲自主理对他的审讯,自五月至六月,几乎不曾间断。

陆征陆大人虽然平素看起来是个任人拿捏的软骨头、谁有权势便听谁的,实则这样的人才最心狠,为了自保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他自知已经把齐家人得罪了个彻底,万一往后枢相翻了身,哪还有他的好日子过?因此他是横了心一定要从齐婴嘴里问出点什么,趁早画押定案了结干净,以免夜长梦多。

那天是齐婴入狱的第二十一天,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水,被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过一遍又一遍,几乎已经没有人形,十分触目惊心。

陆征摆摆手让动刑的狱官先停一停,又颇有些无奈地靠近了齐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齐二公子,我劝你还是招认画押了吧,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若触怒了陛下,兴许还会再累及家人,那又是何必呢?”

他苦口婆心地劝完,却不闻齐婴答话,令他心中也有些丧气。

这齐二公子果然不愧是执掌过枢密院的,大约见多了刑讯的手段,且他们那个衙门恐怕下手比廷尉还要狠上许多,难道是他下手下得太轻了,所以这半多月的逼供才不见效么?

陆征颇为苦恼,也想下狠手,可小齐大人毕竟积威深重,尤其在士林中名声极好,眼下朝中有许多庶族出身的官员都在盯着这事,原翰林院大学士王清如今还在外头带着贡生举子闹事,若齐婴真是断了胳膊断了腿,恐怕也不好跟那些人交待……

陆征犯了难,一时还真有些拿不准轻重了,不过好在他尚没有为难多久,天子便亲自来了廷尉。

陆征任廷尉长官多年,还从不曾碰见过天子驾临牢狱的情形,自然深为惶恐,以为陛下是来责问自己为何审讯快一个月了还不曾得到结果,连忙就跪地谢罪。

陛下来的时候面沉如水,令人即便在这六月酷暑也依然遍体生寒,陆征惊恐不已,却不料陛下并未与自己多计较,只让他着人将牢狱清空,他要单独与齐二公子一谈。

陆征一听这话心中一跳,继而敏锐地察觉到了风声变化的可能,但他不敢多问,只匆匆下去安排,没过多久就让陛下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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