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来个正常的神吗
了解魏城幼儿失踪的消息之后, 舒凫当机立断,和司非一同直奔魏城城主宅邸,求见那位传说中的豪爽女侠魏天娇。
魏天娇的外表与舒凫想象中一模一样,是个风姿绰约、红衣似火的艳丽美人, 雪肤花貌, 身姿婀娜, 眉心一朵鲜红花钿灼灼生辉, 令人一见便为之倾倒。
然而, 对于舒凫提出的问题, 魏天娇却表现得比她想象中更为冷淡:“此事我已知晓, 魏城子弟自会查探, 不劳九华宗贵客费心。魏城一向中立, 无意与任何宗门交好,道友也不必事事都来寻我。若心有疑虑,还请自便。”
“……”
舒凫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倒也没气馁,正想再接再厉敲一下边鼓, 却只见江雪声——也就是那条小白蛇,泥鳅似的从她袖口中滑出来, 向魏天娇搭话道:
“魏城主, 一别多年, 别来无恙啊。”
“这个声音,你是……”
魏天娇微微一怔, 眼中有一抹奇异的讶色闪过, “江真人?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么……小, 我都认不出来。”
“事急从权,城主勿怪。”
江雪声一笔带过, 又沿着舒凫胳膊一路游走到她肩头,在她脖颈上缓慢而优雅地盘了半圈,“舒凫和司非都是我的徒弟,年纪尚轻,今日第一次拜访魏城。魏城主,莫要对她太凶。”
“……”
一闪而过的错愕之后,魏天娇手扶额角,哑然失笑,“多年不见,江真人还是这般护短。也罢,既然他们两人代表的是你,而非九华宗这个门派,我倒也不必如此防备。”
“掌门若听见你这话,只怕又要伤心了。”
江雪声摇头笑道,“还有,这两个孩子并不代表‘我’。凫儿是凭她自己的意志关心魏城百姓,也是自己决定要出手相助。她所做的一切,都代表她自己。你若只将她当作‘江昙的徒弟’,未免太看轻她了。”
他这话说得很是熨帖,舒凫却不大在乎这一点:“如今先生更有名些,魏城主这般想也没什么。将来总有一日,会有人管你叫做‘舒凫的师父’,而不是‘江真人’。”
江雪声仍是摇头:“‘师父’?我不喜欢这称呼,平白将人叫老了,还不如叫我一声‘舒凫的先生’。”
舒凫:“……”
大哥,你这称呼好像有点歧义,本现代人感觉怪怪的。
而江雪声仿佛浑然未觉,径自接下去道:“且不说这个。魏城主,近来凌霄城可曾寻过你?你对九华宗如此戒备,想来是另一方有所表示,让你误以为这是两派相争了。”
“不错。”
魏天娇为人本就泼辣直爽,如今得知对方可以信任,便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爽快直言道,“自从魏城有孩童遇害以来,凌大公子便遣人来见我,说是知晓其中内情,可以提供线索。作为交换,魏城须得和姚城一样,归顺他们凌家。”
江雪声轻嗤道:“如此说来,那送信之人可是倒了大霉。魏城主是如何对付他的?”
魏天娇不以为意,扬眉一笑道:“为虎作伥,他也算不上多倒霉。我只是敲落了他半口牙齿,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让他带回去给凌凤卿看看,这便是在我面前口无遮拦的下场。”
“……”
舒凫将白蛇从颈间取下,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自己暗搓搓退到一边,压低嗓音与司非咬耳朵。
“我说,魏城主这么刚,除了玄玉宫之外,莫非还有什么倚仗?如今的修仙界,敢抽凌凤卿耳光的人可不多啊。”
“我不知道啊,小师妹。”
司非摇了摇头,直愣愣地与她大眼瞪小眼,二脸懵逼。
邬尧清咳一声,甩了甩漂亮的尾巴尖,难掩得意之态地插话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小丫头还是太嫩。本座告诉你,姚、魏二城是上古时龙族信众的遗民,龙族虽已不在,此地却还有一缕残留龙气守护。”
“凌霄城与本座同为龙凤之后,自是清楚得很,故而不敢用强。占一块地皮事小,若因此招来龙气反噬,损了一族气运,那就大大不妙了。”
舒凫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掳掠幼童的妖魔在魏城兴风作浪,就不是凌霄城自导自演咯?”
邬尧:“呃?”
舒凫接着道:“那么,多半是凌凤卿发现线索,借此要挟魏城主。只要追溯他最近的行动轨迹,总能查到一二。”
邬尧:“呃……”
——很显然,在舒凫提示之前,他并没有立刻联想到这一点,光顾着炫耀而忘了推理。
但他自然不会承认:“这……这点小事,本座当然知道!用不着你再啰嗦!”
舒凫:“好好好,是是是。无所不知的巫妖王殿下,请您告诉我,我们接下来应该从何查起?”
“哼,算你识相。”
邬尧虽然觉得舒凫这态度有些敷衍,好像把他当作傻子,但还是很满意她的表面客气,得意洋洋支起上半身,准备发表一番语惊四座的高论:“你听着,那自然是……”
“——花童庙。”
然而,在邬尧开口之前,魏天娇便已经先他一步道出答案,噎得他整条蛇都直挺挺地僵住了。
“据探子回报,凌凤卿在姚城逗留之际,曾经多次出入花童庙。但是,我们几番暗中潜入,几乎将花童庙找了个遍,都没有在庙中发现任何线索。”
“没有线索?”
这一次,就连江雪声波澜不惊的话音也顿了一顿,仿佛能看见他的人身微蹙长眉,“恕我直言,以魏城修士之精明强干,不该如此。”
魏天娇面色沉郁:“不错,我也这么想,所以派了几拨人日夜监视凌凤卿,却仍然一无所获。”
江雪声:“凌凤卿可曾与谁见面?”
魏天娇:“没有。他每次都只是和寻常香客一样,在花童庙里上香、祭拜,有时候还会奉上些供品,其他便没有了。”
“这个……”
舒凫思索着开口道,“魏城主,我记得魏城好像也有一座花童庙?”
“是,又如何?”
魏天娇斩钉截铁道,“魏城花童庙香火鼎盛,人流不绝,更有我魏家子弟把守,无人能够潜入其中。姚、魏两城相隔数十里,即使都有花童庙,其中也没有任何关联。”
舒凫小心翼翼地指出:“既然‘花童’是姚、魏二城共同的信仰,凌凤卿又前往花童庙祭拜,其中多少应该有些联系。如果姚城的花童庙不方便查探,至少在魏城……”
“姚城遍地都是凌家走狗,凌凤卿在城主府反客为主,作威作福。敢问,魏城有吗?”
魏天娇字字笃定,其中充斥着对姚城不加掩饰的反感和鄙夷,“魏城不屑与他们为伍,请诸位切莫再提。”
很显然,姚城屈服于凌霄城的威势之下,跪姿十分标准,这一事实令她痛恨至极,以至于割席断交。
魏天娇性情刚烈,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昔日姚、魏两家关系越好,如今这恨意就越是深沉。
说起来,舒凫的朋友姚篁,天璇峰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女剑修,这一次就没有参加花朝节的打算,甚至放弃了在擂台赛上一展身手的机会。
她曾经说过:“父亲向凌霄城低头,姚家不复往昔,我不知要如何面对魏伯母和芷妹。”
姚城姚篁,魏城魏芷。
这一对城主家的大小姐,往日或许也是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的姊妹,如今却天各一方,不能相见。
舒凫回想起友人黯淡的神色,心中也有些消沉。
——果然,凌凤卿必须死。
“凫儿嘴快,魏城主勿怪。”
江雪声知晓魏天娇心结深重,也无意指摘,只是状似不经意地换了个话题:“既是如此……不知你可否为这两个孩子讲讲,‘花童’和‘花朝节’的由来?凫儿心中在意,以她的性格,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啊?”
舒凫一怔,“倒也不必麻烦,待我们前往花童庙的路上,请先生给我讲……”
江雪声:“魏城主,请你给凫儿讲讲。你看,她确实很想听。”
魏天娇:“……”
舒凫:“……”
——不是,我怎么觉得,是你懒得给我讲故事,所以拜托漂亮姐姐替你讲呢?
……
漂亮姐姐魏天娇,丝毫没有计较江雪声作为师父的怠惰和失职,言简意赅地向他们讲述了一段魏城历史,也就是关于“花童”的故事。
在上古时代,魏城原本信奉的是“龙神”,也就是传说中的龙族。
当时,龙为百兽之首,龙族族长又被群妖尊称一声“帝君”。五凤之中,唯有凤凰与其并立,鸿鹄、鹓鶵、青鸾、鸑鷟四大神鸟各司其位,统领一方。
据说,姚、魏二城居民的祖先,就是龙神的忠实信徒。龙神对于他们,也一向多有荫庇。
后来,修仙界发生了一次极其严重的“魔气侵染”事件。
具体细节已不可考,就连其从何而来、由谁引起、如何结束也是个谜团。不知为何,关于此事的记载,大多都在沧海桑田间湮灭。
后人只知道,那是一场席卷五州的浩劫,整片大陆都险些为魔气所吞噬,成为魔兽和魔修的天下。
再后来,魔祸平息之后,人、妖两族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然而,与此同时,龙族和凤族却悄无声息地衰落下去,或子嗣艰难,或无端陨落,血脉日渐稀疏,濒临断绝。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存在的痕迹从世上逐一抹去。
——直到销声匿迹。
时至今日,五凤衰微,龙族绝迹,只剩下巫山云蛟、东海月蛟两支后裔,数量日渐稀少,个个都要上濒危动物名录。前者成为了巫妖王,后者建立了玄玉宫。
龙族彻底从世间消失后,信仰龙神的百姓无所倚仗,陷入莫大的迷茫与慌乱之中。
他们需要新的信仰,需要一个全新的神,来支撑他们在颠沛坎坷的一生中找到方向。
就在此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姚、魏二城发生了一次世间罕有的大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而后,在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奇迹”出现了。
干涸龟裂、生机断绝的大地之上,仿佛天降甘霖一般,缓缓降下了两个花朵一般灵秀可爱的仙童——
……
“然后这两个娃娃说,‘哦,我们的父老乡亲啊!我们才是此地真正的守护神,一直在天上注视着你们,如今人间有难,特来相救’。”
“原来,这两个孩子曾经是姚、魏一带的居民,童年时因为愚钝笨拙,饱受他人嘲笑和欺凌。后来,两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仙人点化,脱胎换骨,羽化登仙。”
“花童成仙后大彻大悟,决定以德报怨,反哺家乡,遂投身于泥土之中,化为甘霖千万点,滋养大地。”
“于是……一夜之间万物复苏,繁花遍野,农田里长出亩产一万八的庄稼,拯救了无数百姓???”
“——这叫什么花童,这简直是金坷垃成精啊!!!”
直到四人(确切来说,是一人一鱼二蛇)告辞离开城主府,舒凫仍然感到难以置信,一脸匪夷所思地大声吐槽。
“这很离谱你明白吗,先生?你懂我意思吗?先不说金坷垃,被欺凌的孩子反哺家乡,这一点本身就很离谱。就好像‘偷走仙女衣服让她回不了家’,明明很猥琐、很变态,其实却是个爱情故事一样——不,哪有爱情是这样开始的!”
她一口断定:“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说,一听就是在扯淡。”
“魏城主并未……嗯,扯淡。”
江雪声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据我所知,魏城流传至今的花朝节由来,的确就是‘天降花童赐福祉,水稻亩产一万斤’,花朝节便是为了纪念花童而设立。至于亩产究竟有没有一万斤,又有谁知道呢?”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舒凫越听越觉得可疑,纤秀的眉毛几乎拧成一团麻花,“说真的,我一丁点都不相信这个‘花童’。”
“不是,金什么拉?什么一万八?”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司非安静寡言,剩下一条邬尧半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忍不住忿忿打断道,“你在讲什么黑话,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在本座面前,你一个小辈神神叨叨,反倒要我开口问你,成何体统。”
舒凫:“哦,我的意思是……”
“放心吧,邬尧。”
这话实在有些无理取闹,舒凫还未应答,江雪声便不失时机地揶揄道,“凫儿平日里都是与我聊天,又不是与你聊天。她说的话,我能听懂便好,要你听懂做什么?”
“……行啊江昙。我早就知道,你事事都要压我一头,连这么个小姑娘也不放过。”
邬尧蛇脸一黑,“那我问你,‘金颗拉’是什么意思?小姑娘与你这般要好,想必都曾经一五一十地向你解释明白。”
江雪声:“………………”
下一秒,舒凫就收到了他的传音:
【凫儿,此话何意?】
【你悄悄地说与我听,莫要告诉邬尧。】
舒凫:“………………”
大哥,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大可不必如此逞强。
这都是我激动之下乱讲的,你又不在21世纪网上冲浪,又没听过金坷垃之歌,你让我咋个跟你解释嘛。
她不想助长江雪声奇怪的好胜心,便转头开解邬尧,试图在两蛇之间打个圆场:“巫妖王,先生他就是这脾气,我也时常被他挤兑,都习惯了。你……大蛟大量,莫要与他计较。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替他赔不是。”
邬尧自觉受到排挤,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当即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小姑娘这么说话,一般便是将他当作‘内人’、自己人,将本座当作外人。你当我不知道么?好了,你去同你家先生相亲相爱,本座孑然一身惯了,谁稀罕你来关心。”
舒凫:“……”
她背过双手,面无表情地冲司非递了个眼色。
司非点点头,再次一把揪住青蛇尾巴尖,抡圆一条纤细柔韧的鱼胳膊,熟练地甩起了三百六十度大圆环。
邬尧:“???!!!!”
舒凫皮笑肉不笑地一牵嘴角,表情比他更阴阳怪气:“巫妖王一把年纪还如此公主病,多半也是惯的。没事,提起来甩一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