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寒栖对自己的演技有几斤几两重, 非常有自知之明, “稍后制造一场事故, 佯装失忆就好。”
星奴想说佯装失忆也是需要演技的呀。
想想又算了, 毕竟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哎,师父这些年为了对付长黎君, 简直快要走火入魔。
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许多年前,师父还在凡人界修行的时候,就认识了长黎君。
期初, 两人之间并无深仇大恨。
仅仅是有一日, 师父在教育门下弟子之时,被路过的长黎君听见了,长黎君便停下来, 倚着门框笑着插了两句嘴,将师父的训诫之言一一给驳斥回去。
师父在众弟子面前被扫了脸面,颇为气恼,便引经据典,反驳斥了他。
谁曾料到,年轻的长黎君和年轻的师父一样,也是个争强好胜不依不饶的性格。
两人互怼了七天七夜都没完。
实在分不出胜负,便找附近的智者圣贤们评理,将一众大佬们都给说哭了,一个个闭关的闭关,远游的远游。
两人便各自回家学习, 相约五十年后再战。
五十年后依然不分胜负,便约百年之后。
直到师父成功渡劫,步入合道,来到上界,得到上界帝君的重用。
而长黎君却叛出彼岸城,沦为逃犯。
两个人从学术之争,上升到了生死相搏。
这本是天族与山海族之间的纷争,师父掺和其中,是为了凡人族的利益。
从前的凡人界,修仙者的基数可不像现在这般庞大。
三界的资源就这么多,天族高高在上,仗着天生的优势霸占九分,已经很过分了。
更过分的是,上界还将自己地盘上所产生的浑浊之气,也往下界引导。
修自然之道的山海族,屡屡因为此事和上界起冲突。
反被上界认为是他们包藏祸心,对他们起了灭族之心。
山海战败之后,上界为了早日恢复元气,更是对凡人界压榨的厉害。
而凡人界这些年来的蒸蒸日上,则是在师父去到上界之后,与帝君讨价还价得来的。
帝君让给凡人界一定的资源,也抬高了生活在上界的凡人族的地位。
作为代价,师父为帝君处理山海族一干事宜,手上,沾满了山海族的血。
师父与长黎君,也成为了不死不休的宿敌。
*
十数日后,一艘前往王都金灵的飞舟上。
待在甲板上的乘客,比平时要多出不少。
皆因船尾处站着一位身穿红纱的女子,纱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没有焦距的美眸。
“瞧她这穿着打扮,银沙来的吧?”
“我上船时就有所耳闻,荆剑尊似乎在船上,本来我是不信的,现在瞧着情况,八成是真的,这位搞不好就是那位二小姐。”
“这和剑尊有什么关系?”
“嗐!你还不知道吗?剑尊先前去了银沙,和银沙大城主起了争执,当时人人捏把冷汗啊。”
“对啊,谁知道形势急转,剑尊竟然使用了大传音术,约战银沙二小姐的师父,以十年为期,争夺弟子。”
“我刚闭关出山,还真不知!剑尊起码五百年不曾与人约战过了,这可是件大事,那位二小姐想必不一般……等等,项大城主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二小姐?”
“是项大城主刚认回来的女儿,听说生的身高八尺,虎背熊腰……”
一直目望银沙方向的项天晴,终于从这些讨论声中清醒过来。
她面无表情,只将手指绞的发白。
而舱内盘膝打坐的景然,意识突然跌进深渊。
如同升降梯失控,身体一直下坠,最后却落入一座缭绕着云雾的宫殿中。
殿中坐落着无数巨大书柜,摆满书册。
他不知是怎么回事,谨慎着在书柜间游走。
当好奇着想要从柜架取出一本书一窥究竟时,金色的字符便自动从书中飞出,链接入他的灵台。
他慢慢睁大眼睛,中断链接,又换了一本……
翻过几十本之后,景然大多数都看不懂,但仅仅是能看懂的皮毛,已经令他震撼。
“景小友。”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忽然回荡在藏书库中。
景然一怔,先拱手道歉:“对不起,晚辈只是误入此地,找不到回去的路,且有些流连忘返……”
“并非误入,是我准你进来的,并且准备将你关在这里。”这是寒栖的声音,“此乃我的天藏灵境,通俗点儿说,是我的随身书房。”
关起来?
景然狐疑,并不恐慌。
若是突然来此,他可能会被吓到,但对方给他预留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了解这不是什么囚笼,而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寒栖的声音继续回荡:“我想暂借你身体一用,作为补偿,我灵藏内的功法典籍,你可以随意阅览。”
景然问:“前辈要借多久?”
寒栖:“不好说,但我借用多久,你便可以留在这里多久。”
景然点头:“那是晚辈赚了。”
寒栖稍作沉默:“你就这样接受了?也不问我拿你肉身做什么?”
景然道:“以前辈的实力,直接夺舍应该不难,用这种方式,应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就算是,我也无法反抗,不如不知道,更能够安心在此修炼。”
“果然是个通透之人。”寒栖感慨,“你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多谢。”景然拱手,“愿承您吉言,晚辈日后也能有您这般成就。”
寒栖笑了一声。
随后,从景然的肉身里醒来。
用了小半个时辰熟悉了身体之后,他起身出了舱门,来到船尾。
凭栏远眺,寒栖已经忘记自己多少年不曾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欣赏夜景了。
“师兄。”同样在船尾逗留的项天晴朝他走过来,传音密语,“昨天我问你的问题……”
项海葵还没来的时候,项天晴曾问过景然,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景然的回答是“她很勇敢”。
昨天项天晴又问了一遍,景然的回答是“不只勇敢,还很善良。”
理由是那天她被荆问的飞剑追击,化蛟龙逃入内城,只落在城门口,是怕剑气伤及无辜百姓。
今天项天晴忽然想问:“师兄,如果她只是太会演戏呢?”
寒栖对此一无所知,却能猜到她的意思,反问一句:“那如果,她不是演戏呢?”
项天晴:“……”
寒栖双手撑在船舷上,目望被飞舟划出的条条云线:“从你的态度上,你并不想与我讨论出真相,你只是需要从我这里得到认同。”
景然话少冷淡,但交谈时态度一直是很和气的。
此刻,项天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灵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是正常的。”寒栖说道,“而我们修炼的过程,恰好是一场本心与本能的对决。”
项天晴茫茫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寒栖:“简单来说,项海葵是好是坏,这对你很重要么?”
项天晴:“当然重要,她影响到我了,她改变了我原本的……”
不等她说完,寒栖倏地出手,在她肩膀推了一下。
因不防备,项天晴被推的向后一个趔趄,稳住脚步后,不满道:“师兄这是做什么?”
寒栖:“你瞧,我也影响到你了,但你懂得很快站稳,为何在项海葵的影响下,就摇摆不定了?”
项天晴微微讶:“这怎么会一样……”
“走远了回头看,都是一样的。”寒栖闭上了眼睛,将手臂伸出飞舟防护罩,感受着风的温度,“狂风能够抵达天涯海角,却永远吹不进灵物的内心。能吹皱你心湖那池子水的,唯有你自己。”
项天晴沉默不语。
寒栖知道她听不进去。
就像他,纵然懂得那么多的道理,内心依然无法得到平静。
想要获得真正的平静,或许只能等胜过阴长黎之后。
——长黎兄,你我之间这最后一场较量,就要开始了。
*
那天陪项衡看过落日之后,项海葵立马就去闭关养伤了。
她身上新伤叠旧伤,不休养很容易落下病根。
等出关的时候,银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路溪桥也被他大哥大姐给绑回王都。
而她这边出关两个时辰,那边阴长黎就带着白星现过来了。
她正在院子里活动身体,阴长黎将蛇罐子的盖子掀开,送来她面前。
项海葵盯着小黑蛇看了半天,不明所以,正准备问的时候,突然注意到的蛇口,被歪歪扭扭的蹩脚针法给缝住了!
她瞪大眼睛:“小白,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干的。”白星现麻木着说。
“是我亲手缝的。”阴长黎往前挪了半步,不着痕迹挡住白星现,不能被他抢了功劳,“这不是普通的线,拥有禁言的力量。”
阴长黎已经没有办法传音了,万幸还能用道辰的嘴巴说话,“先前,我那些调侃之言,项姑娘便不要生气了吧。”
“前辈就只是为了这点小事……”
阴长黎的语气极是坚定,眼睛却格外温柔:“不,这不是小事,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项海葵吃惊的张着嘴,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天啊!怪不得在玉简里时,狗比老板突然不说话了,她还当他发神经。
项海葵双手抱住头,晕了晕了。
她传音:“小白,你怎么搞的?这种荒唐事你也不拦着?”
白星现:“我拦了,可是拦不住啊。”
他垂头丧气,好端端一个美少年,短短时间,已快被折磨成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
“项姑娘?”阴长黎试探着喊她,还试探着换了称呼,“小葵?”
看他一副等待“原谅”的表情,项海葵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前辈,您怕是不知道,您的嘴不能说话了,写字却写的超快。”
阴长黎微微讷。
项海葵指着他的手:“我读您留给我的玉简时,就遭受了来自文字的暴击……”
听她挑三拣四的讲罢,白星现无比兴奋:“叔叔的意思是,只需恢复三成力量,他就能回归本体,启动球球了?”
“是这样的。”项海葵取出夜明珠给他看,还附带一张地图,“咱们往后没事儿,得去打妖怪提取妖力,为前辈疗伤了。”
白星现一口应下:“嗯嗯。”
项海葵手指划过地图一片区域:“咱们先从银沙关外打起,关外妖怪多。然后去这片无人区,听说盘踞着一些吃人的大妖怪,干掉它们,顺便还能帮我爹去开疆扩土。”
白星现点头如捣蒜,提出建议:“最好也去测测那只上古蜃妖。”
“蜃妖放在最后,咱们现在还打不过。让我爹帮忙就没意思了,这是持久战,还是得咱们自己来。”
“行。”
“等打完关外的妖,咱们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两人讨论的热烈,阴长黎忽然插嘴:“这不好办。”
项海葵的视线从地图移去他脸上,:“哪里不好办?”
阴长黎指着蛇罐子,苦恼的很:“蛇没有爪子,我没办法剁下来。”
项海葵:……
白星现:……
真是哔了狗了!
项海葵终于明白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俩在这操碎心,结果咧,正主满脑子全是风花雪月!
“前辈,其实手贱没必要砍掉,可以将功补过。”
被气到了,项海葵恶从胆边生,将心一横,“比如往后给我端茶倒水,洗衣叠被什么的。”
阴长黎微微一怔:“就像小白为我做的那些?”
项海葵:“对!”
阴长黎一口应下:“没问题的。”
说完他就要往她房间里钻,学小白的做法,去帮她整理房间。
“等等,现在咱们要外出猎妖,您得一起去。”项海葵解了背后的剑匣子扔给他,“往后您替我拿剑,您知道我剑不离身的,所以您也不能离开我太远。”
阴长黎双手抱住,剑匣过重,他向前微微一个趔趄,心中却抹了蜜似的甜:“嗯,我往后一步也不离开你。”
“那可不行。”项海葵朝大门的方向努努嘴,“您现在得去牵两匹驼兽过来。”
“哦好。”阴长黎立刻往外走。
白星现目瞪口呆过罢,拽了拽她:“你疯了吗?”
项海葵摊手:“我是给他找个道歉的门路,不然你还想他继续自虐吗?”
白星现:“话是这样说,但等叔叔醒来你要死了项海葵!”
项海葵一副债多不愁的云淡风轻:“听过一个词儿吗,死猪不怕开水烫。”
横竖等他醒来自己都要完蛋,那不如把日后要挨的毒打,提前报复回来呢。
天狂在匣子里砰砰砰,狂意开始攀升。
对!
就是这样!
奴役他!鞭笞他!睡他!绿他!
坐等他恢复记忆气死他!
它跳的太过激烈,阴长黎险些抱不稳,用手抚抚匣子,哄孩子似的口吻:“你安静些。”
“可是……”白星现的脑子转过弯之后,不再担心项海葵了,开始心疼自家叔叔,“小葵妹妹,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叔叔!”
项海葵也不辩驳,问仆人讨来一串葡萄,边吃边喊:“阴前辈。”
前行准备去牵骆驼的阴长黎转过身。
项海葵眯眼笑:“为我这般鞍前马后,您开心吗?”
阴长黎没有回答,只露出一个笑容。
此刻,他的脚步恰好停在一株石榴树下,笑容似枝头绽放的石榴花,足以说明一切。
项海葵耸耸肩,用调侃的口吻对白星现说:“你看,恋爱脑的快乐,你根本不懂。”
白星现捂住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