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卿:“令尊后来怎么样了?”
杨逸凡回答:“后来终于肯上班了,托人找了个工作,就在这楼开电梯。”
甘卿:“开……什么?”
杨逸凡说:“哦,你不知道。早些年有电梯的居民楼还不多,这楼别看现在是个老破小,当年算是比较时髦的,好多人不适应这玩意,所以居委会出钱,在电梯里安排个人,管开门关门按楼层。现在已经没有人干这个了。”
“每天早六点到晚十二点,他就搬个小桌子小板凳一坐,沏壶茶,谁上来就跟谁聊两句——这工作只要识数就能干,既不用什么技能,也不需要卖力气。一个大老爷们儿,拖家带口,月工资始终跟最低工资标准看齐,赚那点钱不够他买偏方吃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份正经工作,比游手好闲地整天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强多了。”
杨逸凡手里转着手机,那是一双倒刺都没有一根的手,保养得异常精心,是骨肉匀亭、养尊处优的样子:“我小时候还在日记里写过感激你师父的话,不过不巧的是,那本日记被我爸发现了。”
甘卿吃了一惊。
杨逸凡却不往下说了,这时,她那个飞快刷屏的群里有人私戳她发语音。以甘卿的耳力,即使是正常不漏音的手机,一个房间有人打电话,她也听得见电话里的人说什么,就抓了一把奶糖,准备回屋避开。
“没事,”杨逸凡摆摆手,“一欧洲代购,没正事。”
她说完,就直接点开语音听。
“亲爱的,新年快乐!”电话里传来一个很甜的女声,一听这个语气,甘卿就知道准是同行,除了卖东西的,没人这么说话,“上次那个疯狂断货的包包终于帮你找到了,还有折扣,开不开心!可以给自己当新年礼物了!”
杨逸凡的表情有点茫然,可能没想起来要的哪款。
对方“叮叮咚咚”地发了一串图片过来,又说:“我给你报价,代购费按老规矩算,给你熟客优惠。快点把你喜欢的颜色和型号发给我啊宝宝。我一定要让你在春节假期结束之后第一天就背它出门。”
甘卿在旁边听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盘算着回去也把顾客都发展成“宝宝”试试。
杨逸凡可有可无地翻了翻图片,把手机屏幕分享给甘卿,问她:“还行,是吧?”
“还……”甘卿还没来得及看清包是圆是扁,先看清了代购发的报价,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没等她数完后面跟了几个零,信息就被刷上去了,她顿时不敢妄加评论了——有轻慢人民币之嫌。
就听旁边杨逸凡轻描淡写地回信息:“黑的和黄的不要,其他一样一个吧,我给你转定金?”
甘卿:“……”
她感觉自己以后可以出去吹牛了,毕竟是和土豪住过邻居的人。
“不好意思亲爱的,”代购柔声细语地说,“现在我这边比较贵重的代购都收全款了,咱们认识这么久了,应该还是能信任我的,对吧?现在除了你们这些老朋友的单子,也不接别人了。”
“行吧,”杨逸凡财大气粗,没在意,“怎么开始一次性收全款了?”
“唉,其实是Coco,”代购支支吾吾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了,“之前帮她从意大利带了一双靴子,东西寄过去好几个月了,剩一半尾款,到现在也没给我打。也可能是快递出问题了?可是给她发信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唉,我不是跟你抱怨什么啊,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一双鞋子而已,我送她都无所谓。就是有点担心她,你好像跟她关系不错,过完年见了她,帮我提醒一下就好了。”
杨逸凡莫名其妙地一挑眉:“哪个Coco?”
远隔重洋,都能听出代购笑得花枝烂颤:“你后宫是有多大啊,我的天!我就欣赏你这种薄情寡义的小样——就元旦……新年前夜还跟你一起吃牛排来着。”
杨逸凡更加莫名其妙:“新年前夜我公司年会,裙子太紧没吃饱,开完我补了一顿夜宵,自己吃的。”
代购沉默了一会,然后发来一张朋友圈截图。
上面的几张照片杨逸凡看着眼熟,她仔细看了看——这是她自己拍的照片!
新年前夜,她等菜的时候百无聊赖,拍了几张餐厅夜景,有人拿去截掉了水印,把照片稍微调整了一点角度,还配了文字——“约起来”。
代购说:“呃……她跟你发图的时间就差十几分钟,我看你俩好像在同一个地方,就给她留言,问她看没看见你。她说就是跟‘好姐妹’约的。”
杨逸凡:“……”
代购:“还有圣诞节,她还发过你的车。呃……这就尴尬了。我一直还以为你俩关系好……所以你都不知道吗?”
杨逸凡:“这人是谁?”
杨逸凡的微信通讯录长得翻不过来,里面有一个团的闲杂人等——毕竟这是个随便买瓶擦脸油都有店员追着加微信的时代。她朋友圈里发的基本都是吃喝玩乐,没什么正经事,所以对所有人可见,没分组,搜了半天搜到了这个“Coco”的号,想不起来是在哪加的这人,对方的朋友圈明显是把她屏蔽了,只能看见几组仰头撅腚的自拍。
“还有这样的戏精吗!”代购十分震惊,嗓子都忘了捏了,发出了一串非常粗犷豪爽的女中音,“她还在女神群里,哎卧槽,不行,我要去群里挂她!”
因为这一段插曲,杨逸凡的群里又掀起了腥风血雨式的刷屏。
“见笑,种草晒货app上认识的,”杨逸凡说,“什么奇葩都有。”
甘卿“啊”了一声,表情很是茫然。
“就是买了什么,就拿出来拍照显摆一下,然后大家互相酸一酸、夸一夸,群里人都懂行,虚荣起来比较高效。”杨逸凡说,“没有人冲着你耳朵咆哮‘你花好几万买个兜子,你是不是疯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客厅里传来老杨大爷的声音:“有个兜子装东西不就行了吗?她还天天换!猪肉才多少钱元一斤?好,天天炖排骨,够炖好几年了!一个兜子!唉!可能是要兜国宝吧?”
喻兰川默默地把伸向排骨的筷子缩了回来。
杨逸凡:“爷爷,算我求你了,能不说‘兜子’这个词了吗?”
老杨大爷:“那不就是个兜子嘛!”
杨逸凡:“……”
老杨大爷语重心长:“不管有钱没钱,日子就得照着日子过,你今天能赚钱,明天赚不来了呢?你这一辈子才到哪,长着呢!得为长远打算,攒点钱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
九十岁的老爷爷开始长达一个世纪的忆苦思甜,把小辈们忆得头痛欲裂,纷纷抢起了抄桌洗碗的活,只求逃离现场。
唯独甘卿稳稳当当地搬回沙发坐下,一边练习用右手削苹果,一边偶尔顺着老杨大爷的话音插句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让杨帮主不至于唱独角戏。
她的右手能写字,平时看着没什么异状,只是不大拿得了重物,时间长了手会抖,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手也会抖,苹果削得深一刀浅一刀的,喻兰川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
老杨大爷:“……是吧,小川?”
“嗯?”喻兰川盯着甘卿手里的刀,根本没听见前文,随口说,“对对。”
只见甘卿手一哆嗦,刀刃往前滑了半寸,直接照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去了。
喻兰川比当事人还紧张,一把攥住甘卿的手腕拉过来看。幸好老杨大爷家的刀钝,没破皮,只戳了个白点。
“那刀没事,”老杨大爷说,“上次凡凡拿反了都没割破手。”
张美珍翘着二郎腿,在旁边“嗯哼”了一声。
甘卿意味不明地挑起眼,看了喻兰川一眼,喻兰川就跟摸了电门似的,立刻把她的手腕丢了回去:“现在还有这种残疾人专用刀具?”
“怎么说话呢?”老杨大爷拍了喻兰川一下,看了看甘卿的右手,“丫头啊,你这手时间有点长了,找人看过没有?我认识几个专门看这种伤的大夫。”
“没事。”甘卿把刀换到左手,顿时,那苹果皮就像自动脱落,光滑地滚了下来,“不影响。”
“以后要是干点什么精细的事,一只手还是不方便,”老杨大爷说,“还在天意家的店里当服务员吗?服务员不能干一辈子啊,明年有什么打算啊?”
甘卿笑了一下:“再说吧,反正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买……那个‘兜子’的需求,赚点饭钱就够了。”
老杨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肯听他说话的小朋友,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她,对这样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要打算的,趁年轻要多给自己攒一点资本——我看你做饭很有一手,当年你师父也……”
甘卿眉尖轻轻地跳了一下,不想和老头聊这个话题,于是她挑起了一个对方应该也不想聊的话头,想结束对话。
她问:“卫骁当年伤了您儿子的筋骨,废了他的武功,您这么多年,都不记恨吗?”
老杨一愣,然而这时,旁边的张美珍却冷笑了一声:“养不教,父之过,那小子活该。早该废!”
甘卿没想到这件事比自己想象得还有内情,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呃……”
张美珍不由分说地站了起来,拎起外套:“我困了,上去睡觉了。”
老杨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挽留,张美珍避开他的手,扬长而去了。
甘卿:“我是不是提了句不该提的?”
喋喋不休了一宿的老杨大爷摇摇头,弓着腰坐在沙发上,沉默下来。
甘卿随手把削好的苹果塞给喻兰川:“我上去看看美珍姐。”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老杨大爷忽然几不可闻地说:“我说凡凡,不是嫌她花钱败家,钱乃身外之物,再说人家自己花自己赚的,有什么呢……我是怕她沉溺在里头,和她爸一样,被浮尘迷眼。”
可能是因为老人坐在沙发上的侧影太寂寞了,不知道为什么,甘卿觉得他最后一句话有点不祥的意思。
梦梦老师整天浸泡在玄学里,可能还真给熏陶出了一点第六感。
大年初二,一个词毫无预兆地上了热搜——“燕宁盛宴”。
全国人民都在春节长假里无所事事地躺尸,接到这个瓜,连忙纷纷伸手,打算吃上一吃。甘卿也可有可无地跟着点开了一个帖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大意是燕宁一些有钱人以私人酒会的名义聚众不干好事,里面涉及某某总裁、某某公子等人模狗样的社会名流,流出了大量不雅照片和视频——已经都给和谐了,不过群众们可以自行想象。
照片和视频是从一个捞金女孩手里流出来的,现在这个人已经失踪,家人报了案。
文末贴出了失踪女孩的照片,马赛克薄得恶毒。
甘卿吃瓜吃一半,被瓜子卡住了——这好像是过年那天,她在杨逸凡手机上看见过的那个“Co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