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妮娅醒来时已经是清晨。
光线从窗外投落, 斑驳的光点倒映在天花板上, 她出神地看着天花板,视线追着光斑跳来跳去,半天才找回焦距。
她把被子抱在怀里, 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打量四周。
视线范围内的景象让人很有安全感——单人床,床单像是从一元店里带回来的那种,印着天蓝色的浪花和鲸鱼;一本《理智与情感》开膛剖腹趴在地板上;床边放着个纸袋,知名快消品牌,里面堆着柔软的衣物;一些罗勒的香气从门缝钻进来, 很有存在感地冲她勾勾手指。
看起来有居住的气息。
拉妮娅缓缓巡视一圈,收回视线,目光平静, 没有任何表示。
……下一秒,她直接一头栽进了被子, 试图把自己溺死在里面。
至少被子还是很舒服的。
拉妮娅在浪花和小鲸鱼里装了一会死,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 半阖着眼睛, 慢慢挪到床边,伸长手臂去够床下的纸袋。
胡乱抓了几次, 指尖终于勾到了衣物, 拉妮娅慢吞吞地把手抬起来, 倒回正常的位置, 将衣服举起来, 就着光线展开看了看。
然后她沉默了。
……
杰森在厨房里煎蛋。
他咬着根烟,慢悠悠地吐着烟气,手腕一抖,平底锅里的煎蛋跳起来翻了个面,仿佛不想搭理这个在厨房里抽烟还不开窗的混蛋。
我没有抽油烟机啊。杰森得意洋洋地冲煎蛋晃了晃烟。
换个人大概会跳起来把这个移动的烟雾制造机扔出去,扔进垃圾桶,扔进地铁,扔进一切收容混蛋的地方。然而此时唯一可能对他提意见的小红是个乖宝宝,他敢保证就算他把房子烧起来,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顶多帮他灭灭火。
卧室门响了下,接着“咚咚”两声,像是有谁在用指节轻轻叩门,杰森余光飞过去,看见门缝里伸出来一只细细瘦瘦的胳膊,从阴影里能看到半边瘦削的肩头,漂亮得让人想要亲吻。
接着,这只手提着一件黑白的小裙子伸出门缝。
“最小码,别客气。”杰森大声说,试图和煎蛋的声音作斗争。
那只手没有收回去,而是捏着衣领,单手把裙子转了个面。
……这次杰森嘴里的烟差点掉出去。
哇。他想。
服装设计师的创造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虽然一贯对于穿着不太在意,但这种隐晦又要命的设计拉妮娅是拒绝的,她怀疑杰森买衣服的时候也只看了正面。很快煎蛋的声音消失,一阵窸窸窣窣声后,略显沙哑的烟嗓靠近了少许,问:“先披件衬衫行不行?”
拉妮娅有什么好说的?有衣服穿就好,她从来不挑。
几分钟后,两个人坐在了桌边,面前放着堆得满满的餐盘,煎蛋汁液饱满,细碎的罗勒洒在表面,配着烤得脆脆的吐司,居然还有果蔬汁和果酱。
和上次的汉堡比起来,这次的待遇简直升级了好几颗星。
出于身高体型差,杰森的衬衫本来就长,衣袖空荡荡挂在胳膊上,扣齐纽扣都能当裙子穿,就算这样还能从领口窥见一截锁骨。为了防止沾到油污,拉妮娅一口气把袖口折了几道,露出半截小臂,她挥舞着叉子向煎蛋进攻,忙忙碌碌,看不出半点昨晚的迷茫。
这样正好,谁都别想用苍白乏味的过去砸死谁,也不用费心怎么避开雷区——杰森本来应该这么想的。
就好像知道那件事的所有人里,只有他敢于拿自己的死亡开玩笑,肆无忌惮,和他一直以来的活法一样。
然而这一刻,他的想法很奇妙地拐向了一个麻烦的方向。
比如他觉得小红应该再没精打采一点——你看之前就为了一句话他们还冷战呢,那时候她的不高兴都快写在脸上了,怎么到了现在她又不那么像个小公主,把一切都自己咽下去了?
在一阵沉默的刀叉声里,拉妮娅的动作忽然停下。
杰森原本以为她怎么了,不过抬起头,他就发现拉妮娅又在看只有她能看见的提词器,目光在空中扫了扫,很快收回,重新低下去,落在沾着蛋液的吐司上。
“怎么?”他问。
“……奥斯汀催我回去刷星星。”拉妮娅说。
最近她天天跟着杰森在哥谭跑酷,很少能及早回庄园,所以就算彻夜不归,奥斯汀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无法放心,于是薛定谔式听话的拉妮娅也就更勤快地开始彻夜不归起来。
最近她连推特都很少发,再加上她之前表示自己身处哥谭,已经有不少私信紧张兮兮地追问她是不是在哥谭遇害了。
对此,拉妮娅:“……”
怎么说,其实她在哥谭,似乎是哥谭比较害怕她。
对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很有数的拉妮娅一脸淡定,她把果酱在吐司上抹开,挑起了话题:“不是上次那个安全屋?”
“是啊,你不知道半夜搬尸体多累吧?”杰森也很淡定,“这个离出口最近。”
起了话题,接下去的对话就变得像是抹了润滑剂一样顺滑,拉妮娅很快了解到昨晚自己晕倒后,杰森是怎么背着变重不少——金属没能及时全部清出去,等会记得清空一下——的她辛苦地找到出口,又是怎么把她背出去后发现整个哥谭都停电了,接着他又是怎么穿过混乱的市区把她带到安全屋,来电后还抽空去搜罗了今天的早餐食材。
拉妮娅一边听一边嗯嗯点头,态度极为敷衍,叉子在盘子里划来划去,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她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应该在六点醒的。”拉妮娅说。
闹钟一直没找到关闭的方法,每天早上六点准时震,拉妮娅早就习惯了这点糟心事,如果夜巡太晚,早上她甚至能办到在睡梦中先摁掉闹钟,再接着睡死过去,直到太阳高照,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什么她都不会醒,没有人——没有人能在拉妮娅睡回笼觉的时候让她清醒。
然而现在的时间显然离六点有点远——时针都快站起来了。
听到她的话,杰森放下刀叉,表情很严肃:“你没告诉我你有癫痫,小红。”
拉妮娅:“……”
她低下头,抿紧了唇,觉得自己要用很大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不愤然离桌。
刀尖在餐盘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几秒之后,拉妮娅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带跑了——这也不能解释闹钟是怎么停下来的啊?
脊柱第二节 ,这可不是个随便能碰到的位置,要是换个警惕性高点的人,就算睡梦中估计也能把人摔出去。
“是你告诉我的,”面对拉妮娅谴责的眼神,杰森摊了摊手,“我本来还想把你送去医院,但是你说按一下脊柱第二节 就行。”
——然后小姑娘就嘴里叽叽咕咕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闭着眼睛,脑袋埋进松软的被面,把自己的脊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里。
……杰森瞪着她,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知道对敌人露出脊柱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对方能一瞬间敲断你的背,让你下半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还有更方便的,力气大点的话,他们甚至可以直接杀死你。
他深吸了口气,一手撑在床上,弯下腰,拨开柔软的发丝,按照拉妮娅的指示在她脊柱第二节 按了下。
癫痫一样的震动果然立刻停止,杰森把拉妮娅连着被子一下翻过来,被角严严实实掖上,就这样她依旧没有醒的意思,仿佛能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顺带小红脊柱上的鳞片还刺破了他的手。
真是知道感恩啊。杰森感叹。
这些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以免小红跳起来打他——在昨晚之后,他觉得要是面对那种形态的小红帽,他被打爆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听到是自己的指示后,拉妮娅茫然了一会,看了杰森半天,发现他一张扑克脸毫无破绽,只能接受了这个设定,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早餐。
其实她应该感谢杰森让她一觉睡到现在的。拉妮娅咬着叉子想。
光焰还在她的记忆里燃烧,但是经历了漫长而温暖的黑暗后,当她再睁开眼时,那些画面像是被玻璃封在了画框里,她还能看到光焰,能想起自己胸膛里涌动的情绪,却不像昨晚直面时那么疼。它不能再刺伤她。
麦克的心声推文……其实还有很多疑点。
拉妮娅轻轻叹了口气。
她在纽约遇到了那么多黑山羊的成员,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可昨晚的那片遗址里只有死寂,除了麦克,那里甚至找不到一个活人。
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必须继续查下去。
想到这里,拉妮娅抬起头,看向杰森。
“你是在黑山羊开始贩卖龙血之后才盯上他们的,”她问,“在那之前他们是什么样的?”
“之前?”杰森想了想,“这个要查清楚恐怕有点复杂……不过可以走捷径。”
简单来讲,蝙蝠侠肯定知道。杰森想。
是时候讨好一下阿福了。
他的话让拉妮娅无声颔首。
过了会,她问:“能不能和蝙蝠侠合作呢?”
这句话来得太突兀,杰森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看着拉妮娅几秒,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前提是你能站在他面前,而不是被他开着蝙蝠车从哥谭这头撵到那头,”他说,“你不会忘了我们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了吧?”
凭借多年折腾蝙蝠侠的经验,他客观地指出:“我和他有点协议,他不会干涉我做的事,而且我有意避开他,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么久我们都没遇到蝙蝠侠?”
光是这些还不够,杰森提醒拉妮娅:“别忘了你还带走了蝙蝠灯。”
拉妮娅:“……”
对哦。感觉一照面就会被暴打。
她声音一下弱了几分:“可是……你说他是最了解哥谭的人。”
杰森发出一声像是嘲笑的喷气声:“还有呢?”
拉妮娅努力组织理由:“还有,我们现在已经确认了黑山羊里藏着一个能够操纵死者的人,贩卖龙血和炸毁阿卡姆的都是他们,市中心的坑洞也是,他们还想炸毁布鲁斯·韦恩的庄园……”
她问:“这件事牵扯到了韦恩,他应该会关心吧?”
杰森:“……”
他看着神情认真的拉妮娅,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声线压低:“……蝙蝠侠为什么要关心布鲁斯·韦恩?”
拉妮娅:“因为他们关系很好?”
杰森:“……你认真的?”
拉妮娅更加茫然:“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吗?”
杰森:“………………”
他看了拉妮娅很久,低下头,抬手遮了下脸,掩饰住嘴角的抽搐。
拉妮娅:“???”
她正迷茫着,杰森忽然咳了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脸真诚:“有道理,就这样去说服蝙蝠侠,我支持你,小红。”
拉妮娅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她总觉得杰森下一秒就会憋不住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