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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大梁朝堂教你做人

攻略青楼乐师的那些年 且墨 2717 2024-07-18 15:08:51

我尚且来不及思考小春燕强行添笔的这句话是如何的别有深意,目光已被另一行文字吸引了去。

他说:“听闻你昨夜遇害负伤,我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心觉景弦招致此祸必有内情。太常寺不过掌管宫廷礼乐祭祀,无权无势,如何引祸?恍惚间,当年解语楼首席乐师献曲后平步青云一事浮上心头,而今细想来,此事也当绝非偶然。言尽于此,十日后晤面细解。”

他将此言置于信首,想来是想要突显这个消息它格外重要。我翻了翻余下两页,便都只是些琐碎家常,没再提及此事了。

绝非偶然?

怎么个绝非偶然法?

我忆起当年景弦坐在琴房背对着我摩挲他师父留给他的玉佩的模样,无法将小春燕的绝非偶然和当时落寞的他联系起来。

可,《离亭宴》里景弦刻意弹错的那个音,以及他将此曲献给他师父署名的事实,隐隐让我有些惶惑。仿佛认定多年的事情,在一瞬间裂开了蛛纹。让我勉强窥见一角。

彼年里我作为景弦的追随者,自当留意他的一切消息,尽管是道听途说,也不无可信之处。况且我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事实大致无差。

唯有第一版要夸张些,也就是我从那两位公子哥口中听来那版。他师父荣见圣颜,一曲敬献毕,陛下大喜,当场赐了他官衔。

后来仔细想,若真这么容易在云安见到陛下,那我在云安这许多年,也不至于衰到回回都刁钻地错过。

想必我这样有毅力的一个人,要真见得到陛下,也能被封个官当一当。

好罢,我开玩笑的。纵然我再有毅力一个人,没有作出该有的成果,也不值当提什么。

但他师父阴差阳错去往皇城当官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知道他师父究竟在云安遇上了什么人,又为什么会遇见?我不清楚。

此时此刻,唯想到他对我说“你一身清白,何苦蹚我这趟浑水”这句话时的神情,心念微动。

彼时我不懂他为何自比为浑水,如今竟似能意会一些了。

幸好,我是个傻子,不需要明白太多。有些东西,似懂非懂就好了。

我捡好信件,将玉簪插在头上,左右闲来无事,打算去找府中下人拿一把剪子修理红梅枝。

抱着红梅,刚推开门便看到一名婢女正引着一位紫衣公子走过长廊,我瞧那高挑修长的背影甚是眼熟,心底稍作思忖才想起来是谁。是景弦的好友,苏府二公子苏瑜。

没来得及和他打上一声招呼,他已匆忙拐过了回廊,看不见我。想来是有要紧事去找景弦。

丫鬟为我拿来剪子,我寻了个勉强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静坐着剪了小半个时辰。

当我抱着修剪好的红梅去找花瓶的时候,忽听见回廊角落的那间房里,传来了景弦和苏瑜交谈的声音。

“大人,昨夜那两名刺客的身份,已调查清楚了。”我听着觉得苏瑜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

想到小春燕信中所言,我慢吞吞地挪动身子,在他们窗外停下脚步。从缝隙中看进去,景弦他正端起一盏茶,眉梢眼角是无尽的冷意。

那是我许多年前常常会见到的神色。也是我梦中他惯有的模样。

“是曾被大人亲自处以极刑的逃犯的家属,寻仇而来。与他们住在一处的,还有十余人,不知要如何处置?”

景弦浅抿了口茶,漠然道:“一个也别留。更不要让他们死得太好看。”

我讶然掩住口,生怕不抑制间惊呼出声。

“可是……”苏瑜神色中难掩垂怜,“其中许有无辜之人。”

我瞧见景弦从容地将茶杯搁置在手侧的桌上,眸光未敛,锋芒毕露,“你听不懂,什么叫‘一个也别留’吗?”他的手指点在桌上,偏头看向苏瑜,咬字极缓极重。

我怔然望进窗缝,恍惚以为,看见了当年那条我不犯它它却犯我的恶犬。

原以为只有小春燕会凹这般花腔的调调,没有料到景弦也会。还会得很娴熟。大梁朝堂果然是个教做人的地方。

苏瑜一愣,皱眉叹了声,“大人有所不知,这十余人中,不知情者占近一半。若赶尽杀绝,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景弦垂眸咀嚼这四字,复又抬眸道,“两月前我放过了他们,两月后的昨夜我便被刺杀。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事,可以说服我不要心狠手辣?”

他向后倚着座椅,一腿跷在另一条腿的膝上,目光幽深。我大概明白,他这些年的眉眼为何不再清浅。他此时咬牙冷笑的模样,竟有那么点风华绝代。

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公平事,足够说服人去善良。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好在我这般微不足道的人善不善良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小春燕也深有体会。不曾想,景弦其实也深有体会。他们这样的人,善不善良就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

“——我心不狠、手不辣,怎么保护我心爱的人。”景弦他满眸溢彩,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良久后,才继续说,只不过他的声音已低沉了些许,“这个道理,是我从一个人身上学来的。我有多感激他,就有多嫉妒。”

我不知他说的心爱的人,具体除了他的妻子之外还能指个谁。我好期望那是我。少卿大人,你不知道的是,将你变得如此体贴温柔的你的妻子,也让我既感激,又嫉妒。

万幸昨晚是我同他走在一起的,勉强在心底装作他就是在说要保护好我。

“花官姑娘……?”

我望着窗缝里的景弦太过入神,没注意到有人走近,待丫鬟唤我出声,我才猛然回头,霎时羞愧地红了脸,侧颊发烫。

是这样的,被人撞破偷听后的尴尬还是要表现出来一点儿的,否则这位拿着扫把专程跑过来扰我的丫鬟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她唤我不过几个弹指,景弦和苏瑜便走了出来,我顿时局促得不知所措,捧着一大簇红梅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透过梅枝缝隙去看他。

为了缓解些尴尬,我卷起唇角,愣是拿出自以为明艳大方的笑容来。

这一幕,经年如故。

我瞧他愣住了。我自己也愣了下。记忆里,我送他红梅,同他念“伴君幽独”的那一晚,便是这般笑着并透过梅枝缝隙望他的。

至今已快有十年。唯差我一句“伴君幽独”,那晚的一切便能再现得明明白白。只可惜,那句话我再也不会说出口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底蓦然有些湿润,涌出一股酸暖的泉水来。

有风拂过,他许是被迷住了眼,眼角微微发红,伸出的手也有些颤抖。从我手中接过那簇红梅时,唯道四字,“相得益彰。”

我想起昨晚我对他说过的话。那时明月尚且不在,又如何会有当年红梅尚在。此时的相得益彰,与我当年想要的,终究是不一样。

我只能故作不知,望着他解释道,“方才无意听到你们对话,抱歉。”其实我心底想的是,我本人有意的成分较多些。

苏瑜看了景弦一眼,皱起眉低声唤,“大人……”

景弦摇头,“无事。”他稍作一顿,看我的眼神深了几许,“你没有对我有成见就好。若是有,定要说出来。”

我亦摇头。他说的成见,是哪门子的成见。我对他说的心爱之人成见很大,能不能说出来?

静默半晌,我俩之间的沉闷已经成功劝退了苏瑜,他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模样似是待不下去,最终拱了拱手,示意自己先离开。

我也不知道我和景弦如今究竟是怎么在处着的,竟能相对无言地站这么久。

我要是苏瑜,就会笑着对景弦说些“这位姑娘笑起来真好看”云云之类的客套话,打破这该死的僵局。想来他年纪还太小,不会做人。

待苏瑜走后,景弦仍扶着梅枝不愿意起个话头。恍若沉浸在岁月的长流中,一边挣扎、一边下落。我已经救不起他了。也不敢救他。

因为曾经我伸出去的一双手,他从来都没有拉住过。我自己却栽下了河。这么多年了,谁来救过我啊。

他站着不说话,我也不好意思同他说,我其实想回去困个午觉之类的。

“花官。”他忽然唤我。

我回神看他,颔首道,“在的,景弦。”

倘若他不能说出个让我觉得我站这么久很值得的话来,我一定扭头就回房睡觉。

“这么多年,我变了许多,是不是?”我猜测他还记挂着方才被我听去的内容。果然,他稍顿后,又紧跟着问我,“会怕我吗?”

“还好。”我点着头对他玩笑道,“……与我当年对你如狼似虎的模样比起来,好太多了。”

世事它真不是个好东西,又在骗人。说什么过往那些能再笑着讲出来的,都已经被释怀了。这么多年我心性果真坚韧了许多,释怀不了的我还是可以笑着说出来。

我见他喉头微动,好半晌才无声一笑,道,“你也晓得你那样叫如狼似虎。”

没再多说什么。我与他如今的对话就像是在过年的时候问候对方的亲戚一般。寡淡得我自己都替自己尴尬。

不,说起过年问候亲戚,我倒是还有些能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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