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萦绕着一股血腥味。
荒殿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书房中。
这间书房明显不属于脑叶公司的任何一个角落。
房间里除了他,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男人右手捂着心脏,血腥味正来自他的掌下。
下一秒,对方倒了下去,血液溅到了荒殿一的身上。
荒殿一垂在身侧的手里,正拿着那把尚带余温的枪。
凶案现场。这四个字出现在荒殿一的脑海里。
他就是那个凶手。
正打算查看受害者的状况,这时,耳机里传来一个陌生而阴冷的声音:“你做得很好。不过,你以为你亲手处理了叛徒,组织就真的会放过一直担任叛徒助手的你?”
不远处的高楼上,一身黑衣,银色长发的男人将红点瞄准了他的头。
突然,红点消失了。
只听一句:“啧,条子。”
紧锁的大门被撞开,警察一窝蜂的涌了进来。
“不许动!放下武器!”
荒殿一转过身,看着快要挤破门的警察,一时无语。
扔掉枪,举起手。
他差不多从刚才那个人的话里猜出自己现在的身份了。
他是某个组织的成员,还是特别无足轻重,利用完就会被随便处理掉的那种。
组织中出了叛徒,他又和叛徒有着不浅的关系,那个刚刚准备解决他的人,明显在组织的地位比他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八成是许诺他只要亲手解决叛徒证明他对组织的忠诚,就会放过他。
很明显,对方只是耍了他一顿而已。
他没有让组织在不信任他的情况下,还要留下他的价值。
当然,以上所有事情都与荒殿一本人无关,但有着无数RPG游戏经验的他,决定在现在这一刻,把这场戏演下去。
不然他也没法抽身去考虑自己的事。
“武次郎!”跟着警察一起进来的妇人悲痛的扑到了地上。
警察警惕的靠近荒殿一,另外几人检查伤者的情况。
眼前的血腥景象基本上看一眼就能确定不可能生还,警察还是称职的检查了一下,然后沉默的摇了摇头。
名叫多田美加惠的妇人顿时痛哭起来,警察不忍的安慰着她,她不忘仇恨的看向荒殿一:“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就不该同意让武次郎资助你,我们一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杀武次郎!”
不对,资助“荒殿一”的不是多田武次郎这个导师,而是背后的组织。
组织在各个高校大肆网罗人才,“荒殿一”只是这张大网下不值一提的小鱼。
荒殿一的大脑里出现了一些不太清晰的记忆碎片。
记忆中,这具身体的样貌和他相同,性格和人生经历却大为不同。
他几乎马上想到了一个词。
——异世界同位体。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荒殿一”是他,又不是他,有点像白兰和平行世界白兰的关系,但异世界同位体可能存在世界观完全不同,性格也不同的情况。
除了样貌,发色这种基本条件之外,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身为脑叶公司主管的荒殿一,不知道什么原因穿越到了自己的异世界同位体身上。
他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跑到这里来了,不知道公司怎么样了,心里惦记着一大堆还没完成的工作,让他略感烦躁。
身为一个强迫症,有什么比工作做到一半被中断更让人难受的了?
更何况,脑叶公司内收容着近百种名为“异想体”的危险生物,他的任何一个走神都有可能导致世界级的灾难,更别说他直接从工作岗位上消失了。
好在,公司里还有诸多员工顶着,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员工们不至于马上乱成一团,多少能坚持一段时间。
眼下还没什么空闲可以去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必须摆脱眼前的麻烦。
虽然瞄准他脑袋的红点消失了,但耳机里的声音八成还在监听着这里的情况,以防他说出什么不利于组织的情报,一旦他开口,无论内容的严重性如何,对方估计都会立马不顾警方在场出手解决他。
荒殿一借着一个假动作把耳机摘下放到了衣服兜里。
在警察给他戴上手铐之前,荒殿一开口了。
他的表情显得过分镇定,映衬着身染鲜血的画面下,明明白白的人赃并获。
他却说:“我不是凶手。”
目暮警官严肃接道:“事实面前,狡辩没有任何意义,凶器在你手里,你的身上还沾着死者的血。那个近日不断往多田家寄恐吓信的人也是你吧,警方几天前就在这附近蹲守,可惜,谁都没想到那个犯人会是多田教授最信任倚重的学生。”
恐吓信?
荒殿一立马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那种组织想处理叛徒还用得到寄恐吓信吗?
多田美加惠的表情变得讽刺:“你真的完全没有一点悔恨。”
荒殿一:“我开过枪,但死亡时间不对,他在此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回忆了下多田武次郎的表情,那个表情比起惊恐,更多的是惊愕。那不是看到荒殿一对他开枪的表情。
别人不知道,他本人还不知道“荒殿一”和他是什么塑料师生关系吗?比起师生,他们真的只是在组织的联系下,共同服务组织的教授和助手的关系,并没有太多的情感联系。
多田太太看到的两人之间密切的联系,其实每次都是为了替组织传递消息。
所以他不应该露出那种被背叛一般错愕又震惊的神情。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但那对荒殿一并不重要。
多田美加惠:“你还想说什么?!”
荒殿一:“我没什么想说的,但我想,多田教授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目暮警官:“如果是指尸检,多田太太同意的情况下,我们会做的,但这并不能改变你是凶手的事实。”
他听说过有些法医会把尸检看作是尸体开口。
荒殿一笑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多田教授还没死。”
所有人心里一惊。
已经准备把尸体运走的警察手里一抖,下意识又去探了下鼻息。
结果和之前没有区别。
也是。这可是胸口中枪!那是能闹着玩的吗!
他冲目暮警官摇了摇头,目暮警官刚松了口气,就听荒殿一说:“那就来试试吧。”
到现在,目暮警官再看这个镇定自若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荒殿一按照记忆碎片,走到书架边拨动了一个机关。
随着一阵机械转动的声音,书架移开,露出了隐藏在书架后,一间设备齐全的实验室。
目暮警官拦下了准备给对方来个过肩摔的警察,“看看他要做什么。”
暗中暗示其他人去准备麻醉针。
这人有可能已经疯了,防止他做出过激举动,出什么变故,直接上麻醉针就行了。
其他人继续拿枪对准荒殿一,防止他有异动。
荒殿一已经走进了实验室,这里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脑叶公司里有专门的研发部提供材料,进行各种实验。
他熟练的做着准备,打开多田教授那套珍藏的手术刀。
薄如蝉翼的柳叶刀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不紧不慢的说:“多田太太,你可能对多田教授和我的研究不够熟悉。我们真正专攻的方向,是对人脑的研究。身体死亡后,人脑仍会保持一定程度的活跃,多田太太,你相信,人脑可以独立于身体之外活动吗?”
多田美加惠眼瞳骤缩。
荒殿一:“当然,身体已经不能用了,所以我需要一个新的媒介。不多,只需要一个铁盒子就够了,实验室虽然有些简陋,不过完成这个手术,绰绰有余。”
他说得像模像样,还真挺唬人的。
理智正常的人是不会相信他的。这是现今的科技水平绝对做不到的事。
然而,当荒殿一转头,自然的对尸体旁边的警察说:“请帮我把教授搬到这里来。”
多田美加惠却反应十分激烈的扑到了多田武次郎的身上,“不行!”
目暮警官捕捉到了那一瞬间惊恐的表情。
惊恐?她在害怕什么?
拒绝是正常的,那一瞬间流露出的不合时宜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不行!你杀了武次郎,我绝不让你再损害他的身体!”她补了一句。
对此,荒殿一表现得十分轻松:“那就换种方法好了。”
多田美加惠背对着荒殿一愣住了。
目暮警官一脸古怪:“你还有别的方法?”
荒殿一:“教授一直在做关于永生的实验,让时间在人体上停驻太难了,教授想到了一个新的办法,那就是意识提取。”
他征询的看向目暮警官:“只要是多田教授说出的实情就可以,没有形式上的限制吧。”
这个“形式上的限制”问的真是太好了。
目暮警官的表情越来越古怪。
正要开口,那个一直压抑着情绪的女人突然火了:“你们整天做那些实验,意识大脑什么的,我不懂也不想懂,到最后根本就是妄想而已!为了这些妄想,他就敢抛弃家庭,连女儿的死亡也抛之脑后!你们干脆都陪着你们的实验去死好了!”
众人被她的怒吼吓了一跳。
这个一直以来温温和和,标准大和抚子般的女人突然爆发了。
那一瞬间之显露的恨意和她之前投向荒殿一的恨意重合了。
近段日子和这位女士的交谈浮现在眼前,目暮警官猛然发现,她并非在憎恨凶手杀死了她的丈夫,她的憎恨来源于丈夫对研究的痴迷。
唯有荒殿一不为所动。
他很平静的说:“夫人,教授已经决定收手了。他已经准备抛下这里的一切,带着你一起前往海外。你发现他的机票了吗?”
这么痴迷实验,就不会背叛组织,引来组织的追杀。多田害怕了,他想脱离组织。
多田美加惠微微怔忪。
荒殿一看了她一眼:“你发现了。你不会以为,他是想独自逃走吧。”
多田美加惠:“谁知道……他想带着哪个情妇离开,我不知道……他总是不回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她变得有些混乱。
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新的嫌疑人和动机出现了。
目暮警官复杂的看了眼荒殿一,想道:这人是故意在诱出多田夫人的破绽?他早就看出多田夫人有问题了?
多田美加惠突然看向死者:“他说的是真的吗?为什么,不说话……”
她猛地跳起来,颤抖着在身上摸出了一个药瓶,倒出一把想给多田教授喂进去,“吃吧,药在这里,这才是你的药,是我不好,我不该换你的药,我再也不这么做了,你起来回答我!”
肩膀上突然落下一个重量。
多田美加惠泪流满面的看向目暮警官。
目暮警官:“多田夫人,看来你有很多问题需要对我们解释。”
多田美加惠手中药瓶一松,痛哭起来。
她心知武次郎不可能再回来了。
可她还是又害怕,又期待。
甚至,期待战胜了害怕。
这下谁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多田美加惠也动手了。
目暮警官看着低着头,神色恍然被拷走的女人,面对荒殿一的时候严肃不减:“即便她动手了,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荒殿一点头:“当然。”
他很配合。
想到他之前笃定的说,枪伤不是致死因,加上专业加持,目暮警官多少有点信了,不过检查是另一回事。
目暮警官:“对了,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你是因为推理出多田夫人下手了,才用那个……人脑单独活动,提取精神之类的话,对她施压,好让她露出破绽的吗?”
荒殿一回过头,带着一点疑惑:“警官先生,我从不说谎。”
明暗的交界线上,那双金色的眼眸似乎有一只被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绿色。
目暮警官忽然有种心脏被猛然抓住的滞涩。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真的……可以复活……他?”
年轻人笑了一下,不做回答。
“那种活着的方式,未必讨人喜欢。”
他想到了公司里各部门的主管,以前,他们就是一个一个机器盒子,盒子里装着的,就是他们生前的大脑。
活着,甚至可以永远活着。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这听起来太异想天开了。
目暮警官却有种莫名的直觉。
这个人,没有说谎。
至于是他像他的导师一样陷入了疯狂,错把虚幻当作真实,还是……那就不知道了。
见目暮警官不再开口,荒殿一向窗外看了一眼。
一个麻烦解决了,还有另外的麻烦。
不过这下总算有时间可以好好梳理一下他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了。
远处高楼上,端着狙击枪的琴酒对上了金色的眼睛,他忽然放下了枪。
伏特加不明所以:“大哥,我们不解决掉他吗?警察要把他带走了,他要是说出什么组织的事怎么办?”
琴酒冷笑一声:“你觉得他知道组织什么事。”
伏特加一想,确实,那不过是个边缘到不能更边缘的成员。连多田都只交给他一些杂事而已,真正重要的实验从不假他人手。
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琴酒叼着烟眯了眯眼睛:“那个眼神,呵,我确定这家伙什么关于组织的事都不会说。哼,有点意思,不是个完全不能用的草包,之前在多田身边倒是不明显。”
伏特加挠挠头:“那张嘴是挺能说的。”
看看都吹得些什么天花乱坠的玩意,竟然真能唬住那些警察。
伏特加追上大步流星离开的琴酒:“大哥,我们要捞一下他吗?”
琴酒:“不用了。他要是能再站在我面前,我就给他一个机会。”
一个继续替组织卖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