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鱼住在望江小区, 离绿荫山不算远，去学校也很方便，周末她一般会回家住。
父母知道她最近状态不好, 掏空心思给她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林父给她夹了一块排骨, 目光关切：“小鱼啊, 你最近还是睡不好吗？还在做那个梦吗？”
林秋鱼不想让他们跟着担心，脸上露出笑容来：“还好。”
林母点了点她眼底，叹了口气：“都有黑眼圈了，你这孩子，报喜不报忧的。”
见瞒不过, 林秋鱼放下筷子，认认真真的说：“我今天不是跟萌萌去爬绿荫山了吗？那边有个城隍庙，那边的居民都说很灵验，我们也去拜了拜, 还买了盏助眠小夜灯，可以改善睡眠的, 你们放宽心。”
两老对视一眼, 都有点茫然。
林母：“绿荫山我知道, 但是那里有城隍庙吗？没听说过呀。”
“是一座老庙, 最近才翻新, 重新开放了, ”林秋鱼说：“好像还没翻新完, 看着挺简朴，不过待在里面感觉很舒服。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林父林母挺高兴，林母说：“我看挺好, 反正又不远, 我们到时候叫上你小姨一家, 一块爬山去。”
林秋鱼见他们感兴趣，又说了今日听说的城隍爷显灵传闻，对林母眨了眨眼：“我今晚试用一下助眠小夜灯，要是有用，还可以给小姨送一盏，她之前说楼上邻居太吵，晚上总睡不好。”
林母笑了笑：“好，要是有用她肯定高兴。你今晚早点睡，就算不能助眠，这小夜灯也有用处，你睡前总是黑灯瞎火的玩手机，伤眼睛。”
林秋鱼乖巧应下。
睡前，林秋鱼和王雨萌聊天，两人约着一块儿发了朋友圈，放的都是今天游玩拍的照片。
有她们的合照，有绿荫山的日落景色，有城隍庙的牌楼、枫树和小猫小狗，还放了和小狗握手的照片。
[秋刀鱼：和@雨萌仔出去玩了。发现一座宝藏小庙。]
[雨萌仔：和鱼鱼爬山去了，是充实又开心的一天~强推大家去绿荫山看日落，还可以去城隍庙逛逛，那里空气清新，心旷神怡，还有美得不可思议的枫树，高冷的深渊猫和会开握手会的修狗狗。]
林秋鱼和王雨萌在学校人缘好，朋友圈刚发，就有好多点赞和回复。有人说以前去过绿荫山露营追日出，有人问游玩攻略，她耐心回复。
王雨萌发来信息：[小鱼小鱼~记得用上助眠小夜灯！祝你好梦呀~明天记得跟我反馈一下效果哦(小猫探头)]
林秋鱼弯了弯眼睛，给她回了句晚安，又拍了张床边的照片，小夜灯正在兢兢业业地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王雨萌秒回：[看起来很温馨~晚安啦~(小猫盖被子)(帮你也盖上)]
林秋鱼放下手机，钻进被窝。其实她一直都睡得很早，而且有时候还睡得挺快，但是每次一睡着，浑身是血的许飞沉就会出现在她梦里，安静又伤心的看着她。
她试过和他对话，但是他从来没有回应，只是捧着那个看不出原貌的奶油蛋糕，沉默的站着。所以她总是在半夜哭醒，然后难以入睡。
今晚有些不一样，她闭上眼睛后，忽然想起城隍庙里的小狗小猫。她回想起小狗温暖的拥抱，小猫原野一样的眼睛，以及城隍庙令人心安的氛围。
身心慢慢放松，她松开眉头，很顺利的进入了深度睡眠。
床边，那盏小小夜灯正在散发着柔光，安静的守护她的梦境。
*
时间往回拨两个小时，绿荫城隍庙。
城隍庙所有成员，上到城隍爷云无虑，下到还没入编的新来鬼口许飞沉，都聚在院子里，讨论着一件大事。
云无虑晃了晃手机：“公告已发，城隍庙明天提前下班，下午四点关门。林秋鱼五点后到，我们有一个小时造梦——也就是还原许飞沉去年准备的东西。”
上次注册了官方微博号后，冥府主动给云无虑准备了其他平台的官方账号，非常直白地鼓励他多干活。虽然这些账号的粉丝数加起来还不够一千，但他都去挂了公告。
“谢谢城隍。”许飞沉紧张的舔了舔下唇：“那我现在说说，我去年都准备了什么？”
“说吧。”
许飞沉拍了拍手，那辆被撞得扭曲的黑色汽车出现在院子的空地上，他勾勾手指，后车厢打开，露出狼藉的鲜花，和一个被挤扁的绑着绸带的蛋糕盒子，里面的蛋糕被撞得稀烂。旁边还有个黑色的吉他包，划了一道口子，布面沾着好多血渍和奶茶污渍。
整辆车都是许飞沉的执念产物，这些东西全都保持着车祸之后的状态，隐约能闻到一股奶茶和血液混合的奇怪气味。说实话，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之后，再看到这个场景，大家心里都有点不好受。
连两只小动物都特别安静。
“吉他和奶茶当时放在前面，下场也很惨烈，除了这些，我还准备了一份礼物，”许飞沉顿了顿：“其他的我都想还原，礼物算了。”
长明灯看向他：“为什么，你不想更完整些吗？”
云无虑猜测：“不想绊住林秋鱼吧。”
“嗯。”许飞沉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链，细细的银链子，坠着小小的鱼尾，精致漂亮，可惜沾了血。
他说：“一个要告别的人，最好不要留下让人惦念的东西。这场‘梦’已经是例外，我知足了。”
水鬼叹息一声：“真的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认识你。”
许飞沉看向他：“什么？”
水鬼说：“我希望能在小甜文里看到你，而不是在灵异文里。好好的小甜文男主，怎么就拿了早死白月光的剧本呢？只能说遗憾。”
言外之意就是：哥们儿，你好惨啊呜呜呜呜。
许飞沉笑了笑：“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了，那我希望她能继续当无忧无虑的小甜文女主。”
水鬼：更伤了。
“让你们看看这辆车原来的样子吧。虽然我不能让自己的脸恢复如初，但能改变这辆车。”许飞沉心念一动，破破烂烂的汽车变回原样。
水鬼评价：“好看是好看。总觉得差了点灵魂，可能因为都是幻象。”
许飞沉点头：“虽然看得见摸得着，但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来订鲜花奶茶和蛋糕，既然给人补办生日，还是用凡间的东西吧，到时候你将实物和幻象融合起来就行。”云无虑敲定了这件事，又指了指吉他包：“这个呢？”
“本来还打算给她唱首歌，”许飞沉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我是不是太土了？”
云无虑：“有一点。”
长明灯：“有一点。”
水鬼：“有亿点。”
枫子鬼沉默。土吗？他觉得还挺浪漫的。
许飞沉耳朵红了：“那不唱了。”
云无虑想了想：“为了完整点，还是唱吧。”
水鬼：“唱吧。”
枫子鬼：“唱。”
小瓦猫：“吧。”
小黑：“汪。”
云无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每次说话都有回音呢。
“好了，明天见机行事。”云无虑道：“散会。”
水鬼第一个鼓掌：“第一届城隍庙造梦大会圆满结束，撒花~”
枫子鬼瞥他一眼，给他洒了一把枫叶。水鬼哈哈大笑。
许飞沉：这个庙里的人和鬼真是怪，怪可爱的。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叫醒了林秋鱼。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感觉身心轻松，很清爽，完全没有从前那种疲惫，头昏脑胀的感觉！而且，她已经忘了昨晚有没有做梦！
她惊喜地给王雨萌发消息：“萌萌，助眠小夜灯真的有用！”
这个早晨，购买了助眠小夜灯的香客们都很开心！很多人本来是图个心理安慰，或者真的需要一盏小夜灯，顺手就买了，还有人是随大流买的。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夜灯，真的让他们一夜好眠！
他们不仅自己打算回购，还将这个小夜灯安利给了有需要的朋友。睡不好？去绿荫城隍庙求盏助眠小夜灯试试！
周日这天，云无虑拿着提前下班的公告牌出来，门口依旧排着队，人数不比昨天少。
今天来的人，很多都是被亲戚朋友安利来的，有人来求平安，有人来赏枫吸猫撸狗，有人就是冲着小夜灯来的。
小夜灯很快就告罄了，没买到的游客也不气馁，买了香火，恭恭敬敬地拜城隍去了。
长明灯很欣慰，因为他可以通过伴眠守护人们，给城隍庙和自己攒功德。
水鬼也很欣慰，游客乱扔垃圾被城隍惩罚的事已经传开了，今天来的游客们都很懂事，不仅不给庙里添麻烦，还顺手做了不少好事。
因为游客们特别有秩序，云无虑的工作很轻松，能专心去听他们的心愿，他的灵力增强后，也不会因为祈愿声音过多而头疼了。
他现在能力有限，不能实现全部心愿，但他受香火供奉，已经初具神格，能为香客们降下薄薄的福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顺遂一些。城隍庙牌楼的法阵也随着供奉增加而增长，能为香客们祛除晦气。
院外响起小小的欢呼声，云无虑探头去看，原来是小瓦猫从屋顶下来了，正在院子里伸懒腰，前爪努力伸得长长，屁屁撅得高高，懒洋洋的，特别可爱！
小黑觉得好玩，也凑到小瓦猫旁边，学着它撅屁屁伸懒腰，被小瓦猫赏了一个猫猫拳。
香客们哈哈大笑。
风轻轻拂动枫叶，庙里香火袅袅，忙碌却闲适。
下午，云无虑订购的东西送到了。香客们看到一簇簇鲜花，还以为可以买来敬城隍，上来问他价格。
他笑着摇摇头：“是朋友用来给心上人庆生的花。”
香客们想起门口的公告牌，都友善的笑了起来。有个大叔露出怀念的表情：“年轻人呀，真好。”
下午四点，城隍庙停止开放，云无虑等香客们慢慢离去，这个时间点来的人本来也不多，提前下班影响不大。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云无虑改了改公告牌，加了一句：更换小夜灯请敲门。
大门一关，城隍庙的精怪幽灵全都冒出来了。
许飞沉把车停在枫树前面的空地上，开始布景。枫子鬼为他添上仙气飘飘的山岚，水鬼在鲜花上洒下一片晶莹水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梦如幻。
云无虑抱着猫猫围观，点了点头：“挺好。”
下午五点，林秋鱼准时来到绿荫城隍庙。只是过来换一盏灯，她没有麻烦其他人，自己坐公交车过来的。
到了门口，她看到了提前闭庙的公告牌，也看到了提示。于是敲了敲庙门。
来开门的是昨天见过的庙祝。
“小师父，我来换灯。”林秋鱼说明来意后，递上小夜灯，笑道：“昨晚我用了这盏灯，效果特别好，一夜无梦。”
云无虑见她脸色确实好了不少，侧身让开：“请进。你去院子里坐坐，我去换灯。”
林秋鱼自然应下。
这会儿天光已经染上了橘色，小庙变得更温馨，林秋鱼不知不觉间走向那棵枫树。走近才看清，枫树旁边放着张木桌，铺着夕阳色的印花桌布，上面放着一个用透明盒子装着的奶油蛋糕，许多杯奶茶，旁边还有好多鲜花。椅子上也用鲜花装饰着，很用心。
林秋鱼感叹了句：“谁过生日吗？布置得真漂亮啊。”
忽而，一阵风吹来，扬起她的发丝和衣角。枫树在风中摇晃，洒下许多片叶子，其中一片飘向林秋鱼，正好盖住她眼睛。
林秋鱼摘下那片枫叶，眼前的画面已经变了——
枫树前面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车后厢敞开着，里面盛满鲜花，烟粉色玫瑰和暗红的多头玫瑰交错，满天星点缀，其中有星光点点。地面上也布置着一簇簇繁复的鲜花，山岚弥散，如梦如幻。
她想了很久很久的那个男生，站在枫树下，手里捧着一个奶油蛋糕，厚重的奶油把蛋糕当画布，在上面堆砌出油画般的玫瑰花和枝叶。
许飞沉对她笑，一如初见般干净舒展：“小鱼，我来给你补过生日了，希望不会太晚。”
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林秋鱼跑到他面前，伸手去牵他的衣角，好像在确认这不是幻觉。目光在他脸上流连，林秋鱼哽咽道：“真的是你。城隍爷一定听到了我的心愿。”
“嗯，他说你梦到的我太丑了。”许飞沉垂眸看她，眼睛里如缀星光：“忘掉梦里的我，忘掉那些血腥画面，好不好？”
“嗯。”林秋鱼眼睛一转不转，眼泪又流了下来：“那个时候，你痛不痛？”
“没有印象了。”许飞沉语气轻松，用轻柔的风帮她拭去眼泪：“我没事的，别哭。你今年的生日有好好过吗？”
林秋鱼摇了摇头。
许飞沉点燃蜡烛，眼睛很亮：“那来许个愿吧，蛋糕要化了。”
林秋鱼却问：“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我会帮你实现。”
“有。”许飞沉说：“希望我们小鱼，以后每一年都要好好过生日。”
林秋鱼又想哭了，但是想到他的话，忍住了眼泪：“我答应你。”
她含泪吹熄蜡烛，天色亦为之一暗。城隍庙的建筑框住了一方天地，四周寂静无比，世间似乎只有他们。
许飞沉把蛋糕放在桌上，让她切蛋糕：“尝尝看，你应该会喜欢。”
林秋鱼现在才发现，从花的颜色，到蛋糕的风格，都是她喜欢的样子。她尝了一口蛋糕，里面夹着草莓，连口味都是她喜欢的。她抿了抿唇，又吃了一大口。
一杯插好吸管的奶茶递到她手边，许飞沉说：“慢点吃。”
林秋鱼注意到，奶茶杯上写着一个序号：10。
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为什么奶茶上面写着序号？”
她想起，他出事那天车上也带了很多杯奶茶，但她一直不知道原因。
许飞沉低声说：“因为在你手里买到第十杯奶茶那天，我鼓起勇气去认识了你。”
林秋鱼看到了他通红的耳朵，又想起了他在本子上写下联系方式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所以那天他才要带着那么多杯奶茶来见她。这是属于他的秘密。
“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许飞沉去拿吉他，回到林秋鱼面前坐下，有点紧张的问她：“你想听吗？”
“想。”林秋鱼知道他弹唱得很好。就算不好，她也想听，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告别。
许飞沉静下心，缓缓拨弦，看着她，轻声哼唱。
“我本打算流浪…”
“把所有回望都给交给夕阳……”
他嗓音清澈，唱歌很好听，但她更招架不住他的眼神，简直把心意都写在了眼睛里。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
唱到尾声，许飞沉眼睛红了，一滴眼泪掉落，他笑着唱完最后一句。
“约会见…”
“再见面就是永远。”
林秋鱼有点绷不住了。
许飞沉放下吉他，温柔又认真：“小鱼，我只是你的昨天。但我希望你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过得开心。”
林秋鱼想牵他的手，但只能碰到一片虚无。她有点委屈：“说这么多做什么，明明一句‘喜欢你’就够了。”
如果现在还活着，自己的心脏一定慌乱得跳出来了。许飞沉闭了闭眼睛，放任了自己：“喜欢。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们轻声聊天，直到晚霞消失。她像是困了，缓缓趴在了桌上。
醒来的时候，林秋鱼发现自己还趴在桌子上，旁边的奶油蛋糕被吃了几口，已经有点化了。旁边还放着一个小袋子。
她看向一旁，没有汽车，没有许飞沉，只有那棵安静的枫树和养在水桶里的鲜花。
云无虑见她醒了，过来对她说：“你可能太累了，刚刚我见你睡着，就没有叫醒你。灯我放在桌上了，有点晚了，我顺路送你去公交站。”
原来小袋子里装的是小夜灯。林秋鱼点点头，表情有点茫然，她问：“小师父，你有朋友过生日吗？”
云无虑说：“我朋友给他的心上人庆生，他已经离开了。”
林秋鱼“噌”的站了起来，她确信那不只是一场梦，许飞沉来见过她了！
这样就够了。他已经送上了最好的生日礼物，她会像他期待的那样，过好明天、后天、大后天……也会好好度过每一个生日。
看到林秋鱼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云无虑就知道，这次大费周章的造梦很值得，林秋鱼放下了执念，许飞沉如愿以偿，他的任务顺利完成了。
“顺路”送完林秋鱼，云无虑又回了城隍庙。
许飞沉在收拾卫生，小淼蹲在小瓦猫和小黑面前呜呜呜：“被刀到了。受伤了，要小猫小狗抱抱才能好。”
小黑摇了摇尾巴，然后，毫不迟疑地扑向许飞沉，一把抱住：“汪汪汪汪~”抱抱你哦。
小瓦猫也一扫高冷，慢慢走过去，蹭了蹭许飞沉。
小淼酸了：“终究是我错付了。”
许飞沉笑了笑，停下来，擦干净手，揉了揉两只小动物：“真乖。哥哥不难过，哥哥是个知足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