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判官是一名鬼医, 能为灵魂疗伤。
“既然危医生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啦。”许飞沉拉下衣领,露出脸上的狰狞伤疤, 向危渊笑了笑:“危医生, 我叫许飞沉, 你能帮我看看伤吗?”
危渊点头:“当然。”
“我叫小淼,是只水鬼。”小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请求道:“我也想麻烦一下医生,可以吗?”
“可以。”危渊看向云无虑:“烦请城隍带我去办公室,我放下行李后, 为他们诊疗。”
云无虑问:“神殿已经准备好了,你不需要先休息休息吗?”
危渊道:“不需要,现在算是我们鬼魂最有精力的时间。”
这倒是,妖精鬼怪们的作息确实有点区别。
“辛苦危医生。”云无虑接过她的行李箱, 带她前往偏殿。
小黑很喜欢危渊身上的幽冥气息,有种回到故乡的感觉, 一直跟在危渊身边。
小瓦猫立在云无虑的肩头, 时不时好奇的回头看向危渊。危渊看向她时, 她又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一路有这两只小家伙相伴, 危渊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偏殿还没有开始修复, 屋顶还是村民义工修补的, 用的是朴素的青瓦。偏殿里面也非常简陋, 唯一的家具就是苏泥修好的八仙桌,前面放着一尊修好的香炉。不过,这里打扫得很干净, 云无虑还网购了一些舒服的蒲团, 放在大厅里。他还拜托工作室的前辈, 做了一块牌匾,上书:判官殿。
云无虑说:“危医生,这里就是判官殿了。城隍庙百废待兴,条件有限,委屈你了。”
危渊弯唇:“城隍客气了,别的城隍庙,判官都不一定有单独的神殿。我很喜欢这里,简单宽敞。”
而且,她发现供奉城隍的主殿都还没有像样的牌匾,城隍却为她准备了。城隍庙的氛围太好,她没有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反而有种自己本该属于这里的感觉。
小淼喜欢住在水里,许飞沉喜欢住在汽车里,危渊则喜欢住在神殿里。神殿不仅是她的办公室,还是她的宿舍。她把行李往旁边一推,戴上一副白色手套,示意许飞沉来自己面前。
许飞沉低头,危渊握着他的下巴转了转,隔着眼睛上的纱布观察伤口。片刻,她道:“你的伤疤看着狰狞,但已经不剧痛了吧,看着像被‘治疗’过了。”
许飞沉“嗯”了一声。那场“梦”后,这道伤口就不怎么痛了,只偶尔有点丝丝拉拉的痛。对比之前,这点痛实在不算什么。
“闭眼,我要开始治疗了。”危渊话落,许飞沉闭上了眼睛。
白手套拂过伤疤,带起淡淡烟雾。危渊收手,松开许飞沉的下巴,那道从脸颊横到下巴的狰狞伤疤,已经愈合了,看不出一点儿痕迹。
许飞沉摸了摸脸颊,现在一点儿也不痛了,灵魂都轻松了好多。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许飞沉用手背蹭掉,奇怪道:“我一点儿也不想哭,为什么会流眼泪呢?”
危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以前忍着的眼泪,流下来就好了。”
她来到小淼面前:“准备好了吗?”
小淼的手指按上荷叶,要揭开之时却犹豫了,他看向云无虑:“城隍,不如你背过身吧,你是活人,我怕冲撞到你。”
云无虑看着他:“不用担心我。揭开吧。”
小淼还是有点犹豫:“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可怕,许飞沉,你最好也避开一下。真的,我没有吓唬你们,因为这双眼睛,以前连河里最凶的厉鬼都不敢惹我。”
“我不怕呀。”许飞沉没有躲。
云无虑直接来到他面前,亲手帮他揭下荷叶。小淼没想到他那么大胆,没有避开,那双恐怖的眼睛完全暴露在云无虑面前。
这是云无虑见过最严重的伤势,小淼的上半张脸大概撞上了河底的石头,血肉模糊,他的眼眶里满是漆黑的怨气,眼瞳血红,确实鬼气森森。
“小淼,我需要肯定一点,你这双眼睛确实能吓住厉鬼。”云无虑把荷叶递还他,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但吓不住朋友。”
枫子鬼语气懒散:“城隍说得对。”
许飞沉靠近他:“反差感好大,看着还挺酷的!”
小淼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没了阴森可怖的气场,此时的他只是个被朋友们关心的小小鬼魂。
还不等大家安慰,他就擦干了眼泪,不再回避自己的伤口,对危渊笑了笑:“危医生,麻烦你了,开始治疗吧!”
小淼这道伤疤,吸收了太多野河的怨气,是那种根深蒂固,依旧会剧痛的伤口。危渊花了很长时间才帮他抚平伤口,治疗结束后,她肉眼可见的疲惫了些。
“已经结束了。”危渊摘下白手套,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灵魂汗水。
小淼睁开眼睛,看到几张凑近自己的脸,忽然想起一张表情包:你醒啦?
云无虑道:“淼哥,原来你长得那么乖。”
许飞沉也说:“这下反差感更大了。”
不过淼哥的原来长相,很贴他的性格。
小淼摸了摸脸,老实说:“我已经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大家都挺怕他的脸。
云无虑拿出手机,打开自拍模式,递到他面前。镜头里,苍白的少年眨了眨眼睛,是非常讨喜的长相,看脸就知道,此人能和任何人相处得很好。
“有点不习惯。”小淼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看向危渊,特别认真的向她道谢:“谢谢危医生,辛苦了。我欠了您好大一笔治疗费,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许飞沉也道:“我也是。危医生,多谢。”
危渊摆摆手:“举手之劳。就当是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危医生,我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缠着绷带呢,难道像我一样受了伤吗?”小淼问:“鬼医无法治疗自己吗?”
“不是,我没有受伤。”危渊顿了顿,解释道:“我的灵魂比较特殊,成为鬼魂后,偶尔能看到被我挽救过生命的患者所看到的世界。只有缠上这个绷带,我才能隔绝这种联系。”
小淼惊呼:“竟然还有这种事!神奇!”
大家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都觉得挺神奇的。
“是罕见情况。”危渊看向云无虑:“城隍,你向冥府咨询的那个问题,那边让我把答复带来了。需要的资料,都在我的行李箱里。”
云无虑马上明白她在说什么,笑道:“难怪行李箱那么沉。”
小淼好奇探头:“什么什么?什么问题?”
“城隍向冥府反应,你和许飞沉都是好苗子,既然城隍庙人手严重不足,冥府也人才紧缺,不如培训你们上岗。”危渊打开行李箱,露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和满满一箱子书:“你们很幸运,能赶上今年的考试报名。从现在开始看书吧。这段时间,我和城隍也会抓紧你们的实践课。”
看到这一箱书,许飞沉和小淼仿佛回到了曾经被考试支配的日子。
“等等……”小淼颤声道:“我们要考啥岗位啊?”
云无虑微笑:“我们现在最缺什么?当然是无常。”
小淼、许飞沉:呆滞jpg。
是从来没想过的方向,但好像又有点合理。
危渊也觉得挺合理:“尤其是小淼,我虽然帮你治愈了脸伤,但是随时可以切换回煞气铺面的形态,能震慑住厉鬼,很适合当黑无常。”
云无虑说:“因为你们被罚做义工,现在也算城隍庙半个员工,有权限和冥府对接工作。从现在开始,理论课和实践课两手抓,没问题吧?”
许飞沉已经开始翻书了,闻言点点头:“感觉还行。”
小淼看着云无虑,忽然明白了,城隍这是给他们指了一条,能留在城隍庙的路。否则他们迟早是要离开的,至于要不要留下,完全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当然,前提是他们能通过冥府的考核。
小淼当然想留下!他说:“我也没问题!”
云无虑:“我会好好期待的。”
危渊笑了笑,感觉自己来对地方了,她喜欢这种工作环境。
云无虑想起一件事:“对了,危医生,你有自己的神像吗?”
“有。”危渊把书搬到一边,从行李箱底部搬出来一个小箱子。揭开,拿出一尊木制的神像,五官和她有八分相似。
危渊把神像放到八仙桌上:“我资历不深,受供奉不多,神像比较简陋。”
云无虑露出“我懂”的表情:“一样,我的也简陋。相信自己,金身迟早会有的。”
危渊表面:“嗯。”内心:嗯!
时间不早了,庙里的唯一人类需要休息。云无虑让他们随意,带着猫猫狗狗回了宿舍。
次日一早,城隍庙开始营业。今天有不少预定了助眠小夜灯的香客来取货,他们拿了小夜灯,都会顺便上上香。
很快,香客们就发现,城隍庙里的判官殿开放了!
来都来了,给城隍上完香,他们也会进判官殿看看,上一炷香。
偏殿简陋,神像又小又粗糙,香客们上完香,徒然生出一种心酸感。我们绿荫城隍庙,似乎太穷了啊!
不过,香炉上插满了香火,烟雾袅袅,倒不冷清。
对于香客们来说,城隍庙里多了一座判官殿,影响不大,只是多上一炷香的事。
对于城隍庙来说,多了一位判官,却捡起了很多工作。
危渊的职位是驻庙判官,是冥府的判官部门外派来协助城隍办公的,有权访问生死簿。
危渊正式上岗后,每天都会将城隍辖区内百姓的出生死亡情况上报给云无虑。有新死亡灵需要引渡,云无虑就会带着许飞沉和小淼去引渡回城隍庙,填完各项资料后,和冥府交接——其实引渡是黑白无常的工作,云无虑这是在带着他们上实践课呢。
许飞沉和小淼的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掌握了这个工作流程。
对危渊来说呢,在城隍庙工作不要太惬意哦!城隍在当地颇有声望,庙里不说香火鼎盛,但是能吃饱饭,偶尔城隍还会下厨给他们加餐。
城隍本人工作能力也强,还是通情达理,平易近鬼的好上司。同事们性格也好,来庙里没多久,她就学会了——吸猫撸狗。
小黑尤其喜欢危渊身上的气息,每次她办公,小狗都会蹲在她的办公桌上,陪她工作。小猫偶尔会路过桌下,长尾扫过她的小腿,一片柔软。
危渊每次抬头看到小狗,低头看到小猫,都会心软软。
路过的云无虑:当初,我就是被宠物骗来打工的。
一切都是冥府的策略qvq。
这天,城隍庙来了一位故友——之前给灵枫送风铃的刘奶奶。
刘奶奶年纪大了,平日都是罗大石夫妻过来拜城隍。有一天,她听到儿子儿媳说,城隍庙里新种的枫树特别漂亮,好多人都喜欢,每次去都忍不住拍照呢。
刘奶奶听到“枫树”,心中一动,让罗大石给自己看看照片。这一看,她发现城隍庙里的枫树和绿荫山悬崖那棵一模一样!她还在照片里看到了风铃的一角,这让她更加确定了。
灵枫下山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她理应去见见。
于是刘奶奶挑了一个自己精神好,天气也好的空闲日子,亲手做了米糕,带上自酿的甜米酒和喂小狗的鸡肉干,拄着拐杖来了城隍庙。
许久没来,看到焕然一新的牌楼,刘奶奶眼睛都睁大了。她听儿子儿媳说,如今的城隍庙变得更好了,直到亲眼见到,才知道变化这般大呢!
“汪汪!”蹲在门口的小黑发现了刘奶奶,摇着尾巴哒哒哒的跑向她。
刘奶奶惊喜:“哦呦,小黑都长那么大啦!”
小黑一直按照人间小狗的生长速度控制体型,这会儿已经比之前大不少啦!它热情的围着刘奶奶打转,热情的舔了舔她的手背。
“好小狗,奶奶带了好吃的给你吃呀。”刘奶奶给小黑喂了一块鸡肉干。看到门槛上还有一只小黑猫,笑着拿出第二块,朝小猫招了招手。
小猫观察了她好一会儿,才过来,慢吞吞的吃掉鸡肉。
两个香客路过,见到这一幕,惊奇的说:“这两小只居然吃您喂的鸡肉干啊,那肯定很喜欢您。”
另一位点头:“它们很少吃别人喂的东西。”
刘奶奶眼尾堆起笑纹:“都是乖宝,怜惜我这个老太太。”
喂完两只乖宝,刘奶奶进了庙里,很快就见到了枫树。她无比确定,这就是山上的枫树!
她送的风铃好好的挂在树上,被枫叶珍惜的护着。
云无虑见到刘奶奶后,看向了枫子鬼,他此时正坐在树上,御风玩着一片枫叶。
发现故友来访,这片叶子就乘着风,落到了故友手上。刘奶奶握着枫叶,眼睛弯了弯。
小淼笑嘻嘻的说:“枫哥,你朋友来了啊!”
反正刘奶奶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他蹲在水桶里,喜滋滋的追更。你淼哥,什么题材都爱看!
枫子鬼把脸转向小淼,竖起食指,让他别说话。小淼用手指划过嘴角,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嘿嘿。
云无虑也倚在柱子上,安静的关注着。
枫树下面是一片绿茸茸的草坪,刘奶奶止步外面,仰头看着枫树,用老朋友的口吻说:“你搬家了吗?”
枫树的枝条晃了晃,像点了点头。
刘奶奶惊喜,又小声问:“我带了自己酿的甜米酒,你想不想喝?”
枫树枝条又晃了晃。刘奶奶拿出甜米酒,倒了一小杯,仔细倒在地上:“这种酒不醉人……应该也不醉树吧。你尝尝,甜不甜?”
树根汲取着渗进土壤的甜米酒,一点儿也没漏过。坐在树杈上的枫子鬼舔了舔唇角,是甜的。
枫子鬼懒懒抬手,草坪上忽然涌起一股小喷泉,水雾弥散间,虹光浅现。
故友请他喝酒,他送故友一道虹。
刘奶奶看着水雾中的小彩虹,脸上露出笑容来,枫树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米酒很甜!
正好有香客路过,有缘看到这风景,忍不住驻足,发出了惊叹声。刘奶奶眼里笑意更深,这虹是送给她的。
等香客离开,刘奶奶又自言自语的跟枫树聊了一会儿,才挥手告别,去城隍庙上香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枫子鬼弯起唇角,因这一抹笑,姝色更甚。
小淼惊叹:“哇,枫哥居然会笑啊,罕见。”
枫子鬼懒懒哼了一声,心想,她看起来很健康,很好。
他理解城隍和朋友相见时的心情了,这大概也是一种修行。
刘奶奶上完香,给云无虑分了很多米糕。云无虑想送她一盏小夜灯,她却摆了摆手,说儿子儿媳给自己买了。刘奶奶慈爱的拍了拍云无虑的手臂:“小虑啊,你把城隍庙照顾得很好,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云无虑对她笑笑:“谢谢奶奶,您也多注意身体。”
“好嘞。”刘奶奶摸了摸小狗小猫的脑袋,拄着拐杖悠悠离开了。
危渊从判官殿里探出头来,嘴里叼着一块米糕,含糊的说:“老太太是有福之人。唔,米糕好吃。”
晚上,许飞沉要开车出去夜巡,这也是他们尝试开展的新工作之一,在不需要引渡亡灵的时间里,他们通过夜巡的方式来守护辖区,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今晚,云无虑以灵魂的形态,和许飞沉一块儿去。他们现在的辖区还不算大,巡完一圈回来,他还能睡个好觉。
巡视完绿荫村和水湾村后,他们驶向去南江社区,这边也一切正常,他们混入车流,准备回程。
路过一个少人的路段时,许飞沉“嘶”了一声:“城隍,有个人倒在了路边!”
云无虑抬头一看,有个少年倒在路边,他穿着件普普通通的白衬衫,黑色休闲裤,身体清瘦,脑袋上套着一个大大的小熊玩偶头套!他倒在路灯下,不仅没有影子,身体还呈现出虚弱的半透明状,就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长明灯道:“不是活人,也不是鬼。应该是某个物件的精魄,道行浅,脱离本体太久,快蒸发了。”
云无虑当即决定:“停车,去看看。”
车子靠边停下,云无虑下车查看小熊少年的情况,他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怎么喊都没有回应。云无虑注意到他身上有几道伤痕,深浅不一,皱了皱眉:“怎么弄成这样。”
长明灯也算精魄,猜测道:“像是替人挡了劫啊,而且还不止一回。”
云无虑给小熊少年渡了一点灵力,他的状态看起来好了一些,但依旧没醒。
云无虑道:“带回庙里,让危医生看看吧。”
回到庙里,许飞沉抱着昏迷不醒的小熊少年,跑去找危渊,边跑边喊:“危医生!这个小熊好像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