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天穹之上雷霆滚滚,瓢泼大雨倾刻而下,雨水滋润着干涸的大地,因缺水而伏倒在地的植物重新焕发生机。
县城、村落,处处都是欢呼之声。
“下雨了!干旱一个月,终于下雨了!”
不少人冲出家门,就这么沐浴在大雨之中,发出畅快而满足的笑。
“……不知是哪位仙师在兴云布雨?之后咱们定要为仙师供一炷香。”
“说的对,是该好好供奉一番。”
这场雨足足持续了三个多时辰,但见天穹之上金光乍放,云雾翻滚,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在众人眼中不断放大,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最终化作一个身着道袍、羽衣出尘的女冠。
她遥悬空中,取出一卷文书,声音极为悦耳:“西蜀散人领奉功司任务,前来布雨,任务已毕,上应人道法网。”
话音落下,女冠手中文书上突然升起一道白光,于半空中化作一方印玺投影。
众人就见那印玺轻轻向下一盖,仿佛在女冠身上盖了个无形的戳。
她眉目间顿时露出了十分的欢喜来。
此时此刻,一张普通凡人看不到,但修道者、妖族,乃至于朝堂百官和皇帝却能有所感应的人道法网于半空中呈现出来,一道道人道气运互相交织。
人口多,发展繁盛,龙脉节点所在之地,这张网便异常稠密;人烟稀少,发展落后,没有龙脉节点之处,这张网便显得十分粗疏;至于那荒无人烟的旷野之上,更是几乎一片空白。
随着来自奉功司的官印认可,接收到讯息的人道法网轻轻拨动,丝丝缕缕无形的人道气运便垂落而下,加持在女冠的头顶,她的气色都好像红润许多。
官印投影散去,半空之中,女冠轻扫拂尘,凭虚御风,转瞬便已远去。
徒留下方众人遥遥远望,又羡又叹。
“爹爹,那就是仙师吗?好厉害!”
某个村落里,村中老人小孩齐聚,还有途经村中做客的游人,都聚在村中空地上,享受着大雨滋润过后,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有孩童呆呆仰望天空,乌黑的大眼珠里流露出明显的羡慕与崇拜。
他天真稚气的声音中透出满满的向往。
“——我以后也要当仙师!”
边上的男人笑了起来,鞭策道:“那你可得努力了,以后不能再贪玩,首先要读好书,将来才能有机会考道院……”
“啊,这么麻烦啊……”小孩听着听着,一张小脸苦恼地皱成一团,明显流露出犹豫,“那,那我还是再想想。”
男人听得气笑了,当头敲他一脑壳。
“你这小子,居然还挑挑拣拣,以为仙师是想当就能当的啊,那可都是万中无一的资质!凭你多半不是那块料!”
看着这幅教子的画面,有老人笑呵呵地咂吧一下嘴,发出了一声感叹:“老喽老喽。以前咱们可从没想过,这起了旱灾,还能有仙师来兴雨布云,发了洪水,有仙师聚沙成墙,分水引流……还记得老头子十多岁那年,家乡那头也是发了大旱,足足一年多,家家户户都在死人,大家伙活不下去了,只能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跋涉过来……那一路上,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哟……”
老人唏嘘长叹,望着边上活泼打闹的孩童,呼吸着周围潮湿中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感受着大雨留下的痕迹,脸上的条条皱纹笑得更深了。
“……还是现在好啊!出了天灾,上报朝廷奉功司,就有神通广大的仙师出手。还有国师大人令仙师们修建的道院,孩子们也是有福,当初沐过灵雨,百病不生,以后说不定也能修成仙师呢。”
他这话一出,便有不少人附和。
一位途经此地的游商先是开口赞了一声:“老先生说话有条有理,颇有见地,看来似是有学问在身的读书人。”这才继续道,“自五年前国师大人斩天河,洒灵雨,泽天下以来,据说天下山川地脉大有受益,天地灵气日益复苏,这些当日沐灵雨获得了好处的孩子,说不定就是将来的仙师苗子呢。”
这游商也去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颇有城府,此时说起话来却掩不住激动与向往:“想当年灵气复苏之际,群魔乱舞,山精妖怪撒野,还有野道人装神弄鬼,鱼肉百姓,国师大人雷厉风行,建立奉功司,收纳天下修道者与野生妖怪。愿服从者纳入人道法网,入奉功司做事,此后立功自有人道功德恩泽,不服之辈自可遁去人道法网之外的深山荒野,彼此相安无事。有那既不愿服从,又不愿远遁,偏要在人间兴风作浪的野道妖怪,国师大人一剑之下灰飞烟灭!又令天下修道者建立道院,服从王化的妖怪入读学宫,仙妖凡俗一视同仁,皆以对人道是否有功而论……那是何等的大手笔!恨不能当日亲见此事!”
他目光中露出十二万分的憧憬。
一时其他人都是屏息,遥想当年盛况。
即便是他们这边鄙之人,对于国师大人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一清二楚。毕竟这五年来,整个天下的变化太大了。
妖魔现世,修道者横行,而朝廷却能凭强横的人道气运,建立人道法网,镇压天下。这都是国师大人的手笔。
——当初原不为从先帝的囚室中一共救出六只小妖,九位修道者,便将这些工具人/妖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一来,测天下地脉,定龙脉节点,为他做好了大量准备工作,待他编织人道法网时,自是一蹴而就,覆盖八荒六海。
二来,天下小妖小怪何其多,且大都和那窝兔子一样不通常识,不懂文化,个个文盲。原不为在雁荡山建学宫,由曾经考过状元的元三担任山长,选择有文化的妖族任先生,一旦捉到小妖小怪,愿意服从人道统治的,就送到学宫先接受一波教化,识字习文,天天向上!
等这些小妖小怪出了师,是愿意找个地方窝着当良民,还是积极努力,通过完成奉功司的各种任务,积攒人道功德气运,向上修行,便随他们去。
——反正奉功司多的是工具妖!
至于修道者,以门派形式存在的修道宗门派别气息过于浓郁,一日入派,终身是此派之人。且往往脱离人道,许多修道者心目中,首先是宗门,其次才是天下。宗派愈兴,仙道愈是昌盛。迟早有一日,会演变成诸多修道门派高高在上,而无数凡人悉心供奉的未来。
因此,原不为选择建道院。
当初救下的疯道人等人是第一批发展的工具人,他们本身又有旧识,层层扩散,可以继续拉更多工具人,入道院任教。
相较私心太重的宗门,以书院的形式传道无疑更佳。不拘一家一派,天下有志者皆可习道,而这些人不会以道院为先,依旧以天下为重,受朝廷敕封。
等这些修道者出了师,便可入奉功司任职,不缺修行资源作为薪俸。喜欢自在修行,闲庭野鹤之人,尽可自由来去。有时顺手完成一两件奉功司任务,可得朝廷奖励,受人道气运加身;若是倚仗道法在身,便自以为强横,触犯人道法网,犯下滔天罪孽,本身就会成为奉功司的悬赏任务,其他修道者或妖怪从奉功司接取了任务,自不会放过他们。
奉功司、道院、学宫,三者居于人道法网之下,便不再有仙神妖魔之别。什么仙道妖道,从此皆纳入人道之中。
愿意遵守人道秩序者,自有人道气运加身;不愿归附之辈,只要不兴风作浪,亦可随他们去;坏人道秩序,乱法之辈,无论是人是妖是仙,都难容于世。
于是乎,五年下来,天下太平。
受当年天河之水影响,天下大部分地区本就灵气自生,许多人百病俱消。即便偶有一些地方发生天灾,或是有妖魔作乱,上报到奉功司,核实之后便会有“仙师”出手,诛妖魔,平天灾。
而人道法网扩张到了越来越深的地方,就连以往皇权难以触及的乡下角落也被笼罩在内,朝廷的统治大大加强。
天子居于宫中,亦可通过人道气运的变化动荡,知晓天下哪些角落人心不宁,追责到大臣身上,大臣再层层追责。
这样一来,即便是他们这些偏远之地的村民,也知道一切上达天听,不必再受地主豪强盘剥,加上风调雨顺,连年丰收,许多人的日子不知不觉就好过起来,都开始考虑送孩子上学念书了。
村子空地上,众人聚在一处,聊到送孩子念书这个话题,一个个都精神起来了,很有谈兴。
“我看县城新开的那家私塾就不错。”
“不不不,还是李夫子那里好,虽说贵了点,但李夫子当年可是中过进士,做过五品官,赋闲下来的官老爷。”
“我看应该选王夫子……”
那游商不愧是见多识广,这时便道:“大家不急,不知你们可听过一个消息,朝廷正要在天下建书院。”
其他人一听,都是摇头,连说不知,纷纷央求他将消息说来。
游商坦然受了众人恭维,轻咳一声:“此事也不复杂。京城那边已建了第一家书院,由国师大人担任山长。”
其他人吃了一惊:“国师大人担任山长?这书院莫不是要教出仙人来?”
“这你们可就不懂了,国师大人当年也是中了探花的,凭他的学问,担任山长绰绰有余,何况只是挂名而已。”游商摇了摇头,又继续道,“据说不久后各州各府各县都要建书院,收纳适龄学子入内,费用不高,平民之家也出得起,只是书院考核极为严格,但有学子荒废学业,便会清退,让其另寻他处。”
不过这才是正理,这书院门槛不高,本就是朝廷给予平民百姓出头的机会,朝廷在其中做了补贴,他们自己若不珍惜,朝廷自是不会给这个机会,将省下来的资源用到愿意珍惜的人身上。
听到游商的这个消息,众人都是激动不已,便有那性急的人,已是当场拧住孩子耳朵,叮嘱起来:“听见了吗?这可是大大的好事,朝廷恩泽,允你们有念书院的机会,你今日便开始回家温习,将念过的那几本书牢牢背下……”
被拧住耳朵的孩子哭笑不得地大声嚷嚷道:“哎哟,爹,我哪里需要温习,我就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李狗蛋三个字——嗷!”话未说完,屁股上已挨了一巴掌,当即嗷嗷痛叫起来。
众人顿时发出哄笑,气氛极为欢快。
一条土狗撒着欢从热闹的人群中跑过,身后是热闹的人群,老少脸上都是笑颜,偶有孩童哭叫之声。
更远处阡陌交通,青屋红瓦井然有序,炊烟袅袅,连绵远山被雨水洗过,青得发蓝,仿佛与青碧的天空连为一体。
往来游学,途经此地的学子不由驻足,几乎要拿出画笔,当场挥毫泼墨。
“……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好一派桃源旧梦,人间盛世。”
正在这时,一个屁股上还顶着印子的小孩莽莽撞撞朝他这边跑来,将这学子整个人撞歪了一下,带得他不由自主向旁边一偏,微蹙起眉看过去。
就见那孩子已经窜出村口,几乎要撞到一架牛车前,还好牛车及时停下。
牛车之上,微微现出一袭青衣的身影,线条明净利落的侧脸如画一般。
他发如鸦羽,瞳如深墨,风姿之盛,几近天人。
远山在他的衬托下暗淡了色彩。
这位学子呆呆伫立,大起结交之心,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却见那位天人般的人物毫不犹豫地伸出了一只手,揪住了那孩子脑袋上的一个小揪揪。
并恶霸土匪般地缴获了小孩的一颗糖,充当自己险些被撞的精神损失费。
“……下次可要小心哦。”
他如画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可恶的微笑。
“哇——!”
小孩哭声响起,学子表情懵逼。
而牛车已在哭声伴奏中哒哒远去。
一只小松鼠趴在那人肩膀上回头看来,圆溜溜的眼睛灵动有神,小小打了个呵欠。
牛车转眼消失在雨雾中,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唯有孩童被揉乱了的小揪揪,以及脸上未干的泪痕,证明了方才的一切。
村里的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议论着书院之事,发出长叹:“据说这也是国师大人首倡的,真不知国师大人这等人物,该是何等的风采啊!”
……嗯,倘若他们知道国师大人连小孩的糖都要抢,欺负起小孩来可带劲了,恐怕会当场幻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