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透支自己的身体。”
机械织造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像是在叙述事实。
“聒噪。”
芥川龙之介这幅满不在乎的态度,深深横亘在千里之外的与幸吉眼中,让他的手臂短暂地僵硬一瞬。
和刚刚比之面色苍白不少的少年眉眼凶狠, 黑色的西装外套末尾诡异地延伸拉长,化作两条蔓延着红光的锯齿,倏地向机械丸咬合而来。
机械丸撑着右侧的玻璃墙壁, 借力向另一方反跳, 避开了这次攻击。
被避开的锯齿狠狠地咬合而上,蓝紫红变色的花窗玻璃应声而碎,外界灿烈的阳光倾泻撒入走廊,驱散了原本充斥的安静和沉闷。
蓝色的天空澄澈无云, 白鸽展翅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
两人站在阳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对峙, 像是藏于黑暗中的猎犬发现了对方。
“我们没有打的必要。”
与幸吉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控制着机械丸站直上身,重新看向芥川龙之介,“现在是多事之秋, 各校联合起来共同建设防护体系才是正事。”
“你好像很在乎防护体系。”
芥川龙之介的声音不带什么情绪。
与幸吉的心脏却停跳一瞬。
他沉默了极其短暂的半秒, 再次开口时,机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避开了芥川龙之介的问题:“你和我在这里的争斗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内部消耗罢了。”
芥川龙之介没有应声, 回答他的是漫天盖地的黑色长枪。
与幸吉的面色沉了沉,控制着咒骸向后翻滚避开长枪, 只是黑色长枪仿佛永无止境, 接连不断地从阴影中突出。
为了躲开直面而来的长枪,机械丸向后翻滚时偶然经过了被阳光直射的区域,太阳的光芒毫无遮拦地刺向他的眼睛, 让他生出几分被灼烧般的痛觉。
机械丸下意识避开了阳光。
被压制了。
机械丸心中一沉,再次举起手。
既然对面不留丝毫情面,也不在乎对周围建筑造成的伤害,机械丸自然也不打算再留手。
白色圆球再次在他的掌心处凝聚,只是这次圆球跳动着弧光,光线甚至在其周身被扭曲。
芥川龙之介立在花窗墙壁破洞铸造的光明后,侧身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
即便他的脸色比刚开始苍白了不少。
……
与幸吉目光冰冷的像是被激怒,后槽齿尖锐的摩擦音响起了一瞬,虽然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下一秒,白色圆球怦然迸发。
圆球周身的白色弧光照亮了其行进的路径,其中的咒力输出堪称恐怖,像是要毁灭前路的所有存在。
芥川龙之介不躲不避,瞳孔反射着越来越近的白色圆球。似乎是因为刚刚的轻咳,他的声音还带着轻微的沙哑:“罗生门。”
噌。
像是牙齿咬合的清脆声响响起。
黑色的巨兽蔓延着红光,在空中将白色圆球嚼碎成碎片。
碎片纷飞,轻盈地向周边扩散。随即爆发出猛烈的冲击。
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声响起,整个建筑物都微微摇晃起来,大片大片的彩窗玻璃碎裂,玻璃碎片和碎石一起向下坠落,擦过了距离迅速拉近的两人的侧脸。
砰。
黑色巨兽和咒力凝结成的圆球再次冲击。
波动让整个走廊的玻璃墙面同时碎裂,不同颜色的锐利碎片在空中纷飞,倒映出一瞬芥川龙之介苍白到不自然的侧脸。
漫天的玻璃碎片坠地碎裂,成片的声响蔓延成声浪,像是坠落的雨音。
身为准一级咒术师的机械丸此刻站在原本站立的位置,两条手臂所在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具竖直的躯体。
在他身前,黑发少年眉眼凶狠,面色却苍白如纸,像是下一秒就要和玻璃碎片一起坠落碎裂,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边。
“毫无意义。”
明明是机械毫无起伏的声音,机械丸却像是从嗓子里挤出的这句话。
“因为有一具优秀健康的躯体,没有任何多余的负担,所以很轻盈吧?”
与幸吉咬着牙,双手死死的紧握成拳,终于抑制不住不知从何而起的嫉妒,又像是对自己无力恨意的迁怒:
“因为毫无负担,所以透支身体换取咒力,用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上,也无所谓吧?”
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带上了声嘶力竭:“很得意吧?!对一切都理所当然,所以怎么肆无忌惮都无所谓吧?!”
被机械丸咬牙切齿嘶吼着的芥川龙之介没有任何表情。明明两人的视线相平,他却像是站在高处俯视着失去分寸的机械丸,这番话也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他的视线冰冷地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因为皮下的天生目夺已经陷入了茫然:
“打着打着为什么发火了。”
小机器人似乎没有实体,破碎的玻璃渣从他的身体穿过,“重要人物与幸吉,其身携带着使咒力输出大幅提升的‘天与咒缚’,与之相对的会导致肉体崩溃。”
天生目夺卧槽:“那我岂不是在雷点蹦迪。”
小机器人没有回答,意思大概是默认。
于是天生目夺心中突生歉意:对不起,不仅在你雷点蹦迪,还让你当了我马甲之间左右手搏击的工具人。
虽然但是,戏还是要演下去。
清脆的鸟鸣声透过碎裂的玻璃,响彻在沉闷的走廊里。
“呜哇,动静好大。”
和鸟鸣一起响起的是悠然的脚步声,浑身上下缠着绷带的少年双手插在外套兜里,踩着满地的玻璃碎片踱步而来。
原本视线冰冷的像看死人的芥川龙之介一瞬间变了态度,恭敬地向他俯身行礼,“太宰前辈。”
太宰治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视线从芥川龙之介移到不远处的机械丸身上,拉长了语调,“所以,这位同学,是来这里散步的吗?”
与幸吉用呼吸平复着自己刚刚起伏的情绪,缓缓念出来人的名字:
“太宰治。”
横滨校中,让所有知道其存在的人都心生忌惮的‘学生’。
机械丸金属制成的头部没有表情功能,外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然而,太宰治却像是来了些兴趣:“你有话要对我说?”
机械丸陷入了沉默。
“没关系,说吧说吧。”踩着碎片铸成的地板,太宰治姿态随意地走近机械丸。
他背着手,上身前倾,语调明明含着笑意,然而在机械丸眼前,那只鸢色的瞳孔却空茫一片:
“毕竟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太宰治……
‘只需要一滴他的血就可以了。’
与幸吉下意识握紧了手。
“……有人让我转告你。”失去了手臂的青铜机械语调没有丝毫波动,“mimic。”
现场顿时变得死寂。
原本清脆的鸟鸣消失的干净利落,刚刚的出现像是这间走廊的幻觉。
芥川龙之介倏地抬起了头。
强烈而深刻的杀意在那瞬间锁定机械丸,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杀意的主人撕裂。
“芥川君。”反而是太宰治语调如常,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别这么没礼貌,他可是客人。”
“是,太宰前辈。”
刚刚咆哮着露出凶狠面目的野犬温顺地收回了犬齿,低头颔首:“失礼了。”
“……”
太宰治站直了上身,指节抵住下颚,表情看上去有些苦恼,“‘老鼠’啊……某些时候就冒出来一次,真的有点烦人。”
“太宰前辈,在下可以为您解决。”一直安静伫立的芥川龙之介开口,表情认真。
“嗯?”太宰治抬头想了想,“野犬可以吃老鼠的吗?”
不等别人回答,他又自己否决,遗憾地叹了口气:“算啦,野犬会被老鼠吃光才对。”
“太宰前辈!”芥川龙之介略带急切地开口,刚要上前。
却被太宰治一个轻飘飘的视线定在原地。
“总之,与幸吉同学,感谢你的传达喔。”
鸢发少年撑着膝盖,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紫红相间的碎片。他抓着玻璃碎片,对准另一只缠满了绷带的手腕,跃跃欲试地上下比划着,“我能猜到对面跟你说了什么,虽然你大概很好奇,不过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握着锋利碎片的那只手,红色液体顺着掌纹蜿蜒流下,液体滴落在地,浸泡其间细小的玻璃碎片。
他的语调抱怨:“这周是我负责,今天晚上九点才换班,不要再给我增加工作量了。”
“太宰。”似乎是听到了走廊传出的巨响,带着黑色礼帽的橙发少年迈步向这边走来。
他的视线扫过身侧恭敬站立的芥川龙之介,皱起眉:“这周是你负责,为什么芥川也在这?”
“谁知道。”太宰治拉长语调。
芥川龙之介俯身向他行礼,没有回答。
“你不会……”中原中也‘啧’了一声,有些头疼:“芥川,说了多少次,这只青花鱼的工作让他自己完成,你再给他顶是要受罚的。”
芥川龙之介稍微垂眸,沉默不语。
“事先声明,是他自愿的。”
刚刚还说‘不知道’的人漫不经心地抛着手中沾血的玻璃,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闭嘴!”中原中也的拳头硬了一瞬。
太宰治侧过脸,耸耸肩。
中原中也长呼口气,反复告诉自己还有外人在,硬生生忍下了自己的冲动,他的视线重新投向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机械丸,问出从刚才起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京都校的学生,为什么会在这?”
“误入。”机械丸言简意赅。
中原中也皱眉。
“算了。”他拉了下左手的露指手套,“这里禁止外人出入,请回吧。”
警报没响,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都在这,机械丸不可能打开那扇门。在这个三校齐聚,共讨防护体系的重要节点,中原中也不想节外生枝。
机械丸沉默着点头。
太宰治随手把沾上了血迹的碎片扔到一边,碎片和地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碎裂成更小的碎片。
鸢发少年转身,西装外套的一角在空气中划出弧度,声音带了些看透某事的无趣,“走吧,芥川君。”
“是!”
刚想走个形势,叫芥川龙之介关半天禁闭的中原中也微愣,看着芥川龙之介向自己行礼,快步跟上太宰治的步伐,他的视线逐渐带上了迟疑。
不过芥川龙之介一直很仰慕太宰治,太宰治难得带他一次,中原中不想出言打扰,干脆不再做罚。
另一边,机械丸的视线静静扫过因为被击碎,露出了大片空缺的玻璃墙壁。墙壁外的西式花园显露出栽种娇艳玫瑰的一角,刚刚他在套房的阳台看到了不同角度的同一处风景。
顿了一瞬,他的视线又微不可查地扫过地面上的那摊血迹,血迹浸泡着碎片,反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与幸吉的脊椎逐渐漫上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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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球形的瓶状容器,其中有红色的液体顺着费奥多尔手腕的动作流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夏油杰唇角带笑,手肘撑着扶手,指节撑脸,视线带上了几分好奇。
真人从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温泉池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过来。
“等。”费奥多尔将容纳了血液的容器放在桌面。
“等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九点。”
费奥多尔转而抬起红茶杯,吹了吹水面蔓延上的雾气,“太宰君都这么说了。”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反水?”真人完全露出了一个头。
“森老师答应的太快了,虽然他也有他的考虑。”费奥多尔微微仰头,喝下一口红茶,“的确如他所想,咒术界上层陷入了慌乱,但同时,也对横滨校展开了更多的限制。
“对一所学校来说,最恰当的‘人质’当然是学生,但是横滨校比较特别。
“他们很聪明。”费奥多尔的笑音粘腻,紫红色的瞳孔有掺杂着恶意的淡淡兴致蔓延,“他们选择了最恰当的‘人质’。”
虽然森老师大概也清楚这一点。
费奥多尔垂下眼帘,含笑掩下了后面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