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295章

伪装大佬那些年 魏朝瑾 8614 2024-08-31 09:35:58

在没有成为怪物前, 时晚曾是天才。

他所在的那一届,连他在内只有二十三个人,昆仑的学生, 向来贵精不贵多。

初入昆仑是落雪日, 数百座绵延的山峰都笼罩在雪中, 抬头向上望,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纷纷扬扬。

刚成年的学生们都还没有修出灵力,于是人人裹得像长了腿的球, 时晚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有着浓密睫毛的眼睛,呼出的雾气凝成了霜花,又化作沉沉的寒意。

剑修同体修一样都是条极苦的路, 除了强健的体魄外还要有坚韧的精神———登雪山,只不过是入学的见面礼。

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时晚扯了扯被风吹得有些歪的帽子,心中隐隐生出了期待———他的姐姐在两年前成了昆仑的学生, 两年后,他也成了昆仑的一员。

很快他们就能再见面了。

……

雪越下越大, 二十三个人在高耸的雪山上像是挤成一团的小蚂蚁, 看着有些可怜。从山脚下开始攀爬时大家就逐渐分散, 第一天见面就面临这样严峻的挑战, 谁也没心思寒暄, 可路程还没走到三分之一, 很多人就发现在自然面前,人力实在太过渺小。

他们在山脚下只收到了两条要求, 一是全员登顶,二是一个不落。

为了完成入学前的任务, 一群素不相识的新同学们自发地学会了互相帮助,体能好分了两批,一批在前方探路,另一批在末尾断后,体能差的则被围在中间较安全的位置———体力不支、脚下打滑时,方便周围人帮上一把。

常言患难见真情,能觉醒灵力的人又少有大奸大恶之辈,将近一整天的艰苦登山,让二十三个刚成年孩子的友谊迅速升温。

爬山的途中要少讲话,保存体力,但越来越默契的配合骗不了人,日后的同学,毕业之后的战友,未来他们还要相处很长很长的时间。

黄昏的时候,二十三个狼狈的“小雪人”终于快要登顶,为首的小雪人已经兴奋起来了,他转过身扬了扬手,含混但兴奋的声音散在寒风中:“大家加把劲儿啊!我们就要到了!”

他身后拖着步伐的一群人在终点的刺激下加快了脚步,但乐极往往生悲,中间体能最差的那几个接二连三脚下打滑,前面冲得快的人大惊失色转头去捞,但滑得最厉害的那个已经像坐着滑滑梯似的,噔噔噔地往一处峭壁而去。

时晚刚扶着一个滑下来的同学站稳,旁边就掠过了一道灰色的影子———竟然还有一个!

仗着自己有几分身手他立刻去追,滑下去的同学身形本就敦实,穿的厚看起来更像个圆润的球,所以在滑溜的小道上滚得更快,在这位同学“以死明志”之前,时晚险而又险地抓住了他的左胳膊,但惯性依然让这位倒霉的同学身体向前,千钧一发之际,慢他一步的人抓住了这位同学的右胳膊,三个人堪堪停在距离石壁不到一公分的位置。

坐在地上,劫后余生的胖球球喘着粗气:“差点儿就、就英年早逝了……感谢、感谢两位大侠。”

这一届难得有反应速度跟得上自己的,时晚诧异地转过头,隔着飘飞的雪花和那严实的遮挡,他隐约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能起来吗?”抓住胖球球右胳膊的大侠有着与她身手不符的、甜甜的声音,“伤到了没?”

时晚感觉地面有些微微震动,他惊骇地转过头去,可能是因为他们三个下去得太快,其他人以为他们三个一同滚下去了,于是冲过来想要营救,但这段路实在太滑,于是时晚最终看到的,是好几个张牙舞爪的雪人冲向他们的方向“以死明志”。

你们不要过来啊!!!

石壁旁的三个人转头后瞳孔地震,想要拔腿开溜已然来不及,于是一群人七弯八拐地摔在了一起,有着厚厚积雪的石壁上甚至有了数个人形的凹印。

被从积雪里挖出来的时候,时晚木着一张脸想,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开始。

……

虽然入学前的登山有了不大不小的乌龙,但好在他们都顺利地领到了属于昆仑学生的剑令,时晚那天救下的小胖墩叫曲玉韬,和他一起救人的女生叫燕豆蔻。

时晚和燕豆蔻都不是话多的人,但曲玉韬不是,在食堂里,他们三个坐一桌,曲玉韬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一个劲儿给他们科普,生怕他们因为不了解常识而吃了亏。

曲玉韬有着一张若银盘的脸,笑起来灿烂得像向日葵,一点都不惹人生厌,所以无论是时晚还是燕豆蔻,都默许了他在吃饭时叽叽喳喳。

在说了一大堆后,曲玉韬口干舌燥,他咕嘟咕嘟喝完一整碗汤:“两位大侠!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燕豆蔻和时晚几乎是同时转头,脸上如出一辙的诚恳:“在听在听。”

“这还差不多———”曲玉韬立刻就被顺好了毛,露出了有点翘尾巴似的得意的笑,“常识我刚刚说完了,现在我们来盘点盘点各年级的风云人物……”

入昆仑的第一个月,就在上午练剑、中午闲聊、下午上课的日子中度过了。

第二个月的头一天,时序结束了闭关。

姐弟俩很少有一个月都不联系的情况,所以闭关一结束,时序就给时晚发了通讯,这一个月里听了自家姐姐两年来丰功伟绩的时晚立刻知道———时序已经拥有自己的本命剑了。

昆仑的剑修一般在大三时拥有自己的本命剑,大一大二时使用昆仑下发的统一制式,稍微迟一些的,直到大四才会去着手炼制。

时序在入学没多久就被判定了能够提前持有本命剑,但由于她天赋过高,能契合她的材料罕有,昆仑的师长们替她留意筹谋了近两年,才寻到了珍贵的星屑陨铁。

铸剑不单单是铸剑师的事,本命剑的持有者也要跟随在一旁,在材料融合变化的过程中,更好地感知本命剑的特质。

剑修一生只能拥有一把本命剑,是修炼途中的头等大事,时晚开学前时序已经开始铸剑了,也就没能和他见上面。

“姐———”时晚的眼神亮晶晶的,“你的本命剑长什么样啊?”

迎着弟弟好奇又期待的眼神,时序眉眼弯弯,她的手平摊着,掌心灵力涌动,一柄雪白的剑渐渐浮现在她掌心:“喏。”

时序的剑通体雪白,剑气有抹流转的银色,剑气蕴含在其中,锋锐中透着温柔。

“真好看!”时序眼前一亮,“她叫什么名字?”

“终雪尽。”时序握住剑柄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笑着回答,“她的名字,终雪尽。”

世间含冤有雪,雪有尽时。

……

时序的剑力压同辈,璀璨生辉,还未曾拥有本命剑的时晚同样声名鹊起。

昆仑的学生第一学期都以修剑为主,不适合修剑者,下学期会转至更适合他们的道途,时晚这一届连他在内二十三人,有十五人修剑,六人修符,一人修阵,一人修医。

大家虽然只有选修课在一块儿,但并不妨碍彼此的关系一日比一日熟稔。

选修课在每月的课程里占比不少,基本都要求学生们五人结阵双阵对抗,但这一届只有二十三人,注定有三个人要落单———落单的小队在对抗赛里往往落败的很惨。

一开始大家是轮换着组成三人队,在后来,时晚、燕豆蔻、曲玉韬组成三人队后,情况就开始逆转了。

五人结五行阵,攻守易转,威力倍增,所以三人想要快速破除五行阵的优势,就必须要尽快让五人中的任意一人出局。

时晚修剑、燕豆蔻修阵、曲玉韬修医,三人在一起,攻击防御治疗自成体系———比攻击力比不过时晚,防御灵活程度不如燕豆蔻,要是打伤了前两者,曲玉韬还能给及时救回来。

和他们对练的同学们气的牙痒痒,试图分化三人小团体,理由是五打三对他们不公平。

时序和燕豆蔻还没说话,曲玉韬就先抗议开了:“五打三都打不过,你们难道还指望三打三能打过?”

“五打三打不过,是叫超级丢人。”被质问糊了一脸的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后理直气壮道,“但三打三打不过,叫技不如人。”

吊打五人的三人组:“……”

选修课上的多了,这一届的五人结阵倒也固定下来,二十三人里,时晚他们三个再也没有换过队友———昆仑的老师们有点促狭,喜欢看活力满满的学生们因为五打三打不过而嗷嗷大叫,继而奋发图强,越挫越勇,越勇越挫。

本来三人小队就比五人小队少两个人,同学们的天赋又都不差,于是时晚他们三个也被动卷起来———都蝉联第一小队的宝座了,被拉下去多丢人啊!

年轻的孩子,总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时晚跟着卷啊卷,在大一下学期开学后不久,被老师告知他可以提前拥有本命剑。

为他铸剑的材料,昆仑的老师们似乎早就选择好了,时晚从未成形的剑胚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有点像姐姐的终雪尽。

等剑铸好后,时晚才知道他的剑同样是星屑陨铁,当年昆仑的老师们寻到的材料打一柄剑浪费,打两柄剑又有些空缺,于是他们将星屑陨铁一分为二,加入不同的珍品,铸成了两把相似又不同的剑。

时晚的剑通体漆黑,看起来锋锐森冷,但剑尖流转着的一抹绿意,柔和了它的攻击性。

本命剑往往由剑修自己命名,时晚的手握上剑柄的那一刻,他感觉手中的剑同他一样欢欣愉悦,他们是彼此之间最亲密的伴生。

“想好他的名字了吗?”

在时晚停止练习剑法后,站在远处笑着观看的时序手执着正在嗡鸣的终雪尽:“总不能一直没有名字。”

两柄剑的主材料都是星屑陨铁,虽然铸造的时间不同,但却是一对双生剑。

“名字啊……”时晚爱惜地拂过那漆黑的剑身,剑身里倒映出他笑盈盈的一双眼,“就叫‘随春生’吧。”

星屑陨铁铸就了一对双生剑。

一名终雪尽,二名随春生。

……

时晚大三那年,时序已经毕业了,昆仑的山主爱惜她的天赋,将她选做了传人。

想要继承昆仑山主的位置,需要将昆仑这百余座茫茫大山尽数清剿一遍,用实力来证明自己的资格,于是时序进入了继承的历练。

时晚开始与她聚少离多,他每次看见时序,时序都带着伤,可她笑容锐利,精神昂扬,站在人群里璀璨耀眼,没人能遮盖她的风华。

她是天生的剑修,冠绝同辈的天才。

时晚听到最多的对自己的称呼,是“未来天下第一的弟弟”。

他不恼怒,他只为他的姐姐骄傲。

他始终在追着姐姐的背影,他也坚信终有一天他能和姐姐并肩,姐姐不是什么“未来的天下第一”,她就是第一。

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我的天赋也不差呀!”时晚在训练结束后,对着自己活泼的随春生说,“我们总有一天会追上她的!”

于是漆黑的剑蹦起来,用剑柄在他头上傲娇地敲了一下。

这还用废话吗!

……

大三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曲玉韬神神秘秘地过来找时晚,让他换一身帅气的衣服,时晚不明所以却依旧照办。

等他换好了衣服,曲玉韬驾着飞剑载着时晚,去了昆仑难得没有冰雪覆盖的山峰。

时间如流水,昔日的小胖墩在三年里抽条成了挺拔的青年,只是一贯不变的话多。

绿草如茵的山峰上,他们这一届的学生都来了,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讲话,曲玉韬载着时晚飞过来的时候,其他人纷纷围上来———

“哟,今天我们小晚打扮的像模像样啊~”

“啧啧啧,这就是传说中的衣冠禽兽?”

“看时老大今天这身打扮,很难想象是他在训练场里将我们冷酷无情地打趴下!”

“就是就是!强烈谴责时晚同学那具有欺骗性的外表!”

在嘻嘻哈哈声里,同学们将时晚他们三人簇拥到了中间:“来来来,拍合照了!”

“我们所有人都站在这儿———”时晚有点迷惑,“谁去拍?”

“放心!”站在他右边的曲玉韬用胳膊肘捅捅他:“我把我弟贡献出来了!”

他高声道:“连溪———”

比正常成年人还高的巨石后,钻出来一个睡眼惺忪、肉乎乎的小豆丁:“哥~”

“连溪宝贝快给我们拍照!”

“哈哈哈哈哈玉韬你怎么压榨这么小的童工啊?”

“小溪乖乖给我们拍照,到时候姐姐给你买糖吃~”

“来啦来啦~”曲连溪奶声奶气道,“哥哥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忘啦~不然我就生气了哦~”

“知道知道!”曲玉韬看着自己软乎乎的弟弟,笑道:“十根不同口味的棒棒糖嘛!”

在大家的起哄声里,年幼的曲连溪按下了快门,将这欢乐的一幕永久定格。

“韬啊,照片记得给我打印一份哈!”

“我也要!我也要!”

“玉韬别忘了我的!”

“给我打印两份,我容易丢东西!”

大家拍完照之后迅速散开,改成了在一边围观,还有几个活泼的凑到小小的曲连溪身边,捏捏他肉乎乎的脸颊,烦得曲连溪嗷呜嗷呜地装老虎吓人。

时晚也准备离开,却被燕豆蔻和曲玉韬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

“我说我们时大天才,别这么急啊———”曲玉韬无奈道,“忘了前两天老师通知我们的吗?”

时晚下意识看向燕豆蔻,眼中浮现点点疑惑:“什么……通知?”

燕豆蔻轻轻地揪了一下时晚有点长的头发:“优秀学生代表合照啊!”

熟悉的字眼触动了记忆,时晚总算想起来了:“竟然不是拍班级合照么?”

“我们三个合照总得有个人帮着拍。”曲玉韬耸耸肩,“我在班群里问了一下谁愿意帮忙,结果他们呼啦啦全涌上了要拍大合照。”

燕豆蔻笑着叹了一口气:“阿晚,不练剑的时候你就是个笨蛋。”

时晚转过头看向她,有点紧张,又有点认真地解释:“我不是笨蛋,就是事太多了,不小心给忘了。”

“好吧。”燕豆蔻松开时晚被揪住的头发丝,“那信你一回。”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围在远处的同学们纷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咦惹,好好的山峰,竟然有粉红泡泡的酸臭味!

离得最近的曲玉韬首当其冲,他感觉自己像颗发光的荧石,在这里格格不入。

“连溪拍照!”他迅速寻求外援,“再加十根棒棒糖!”

曲连溪不学老虎叫凶人了,他抱着相机,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过来:“来啦~”

于是新的照片再次出炉,打印出来后有了落款———【壬辰年优秀学生代表曲玉韬、时晚、燕豆蔻】。

摄影者【曲连溪】。

这一天结束后,时晚光秃秃的剑柄上,多了一个随风飘荡的粉色平安结。

给时晚送平安结的曲玉韬笑着调侃他,还用了很久不曾用过的称呼:

“我说两位大侠啊,难道我也是你们粉红泡泡的一环吗?”

……

优秀学生代表的照片最终被放到了灵山的藏书室,和许许多照片一起,陈列在了璃镜后。

曲玉韬目光从那些照片上划过,不由心生感慨:“我们也成了昆仑的一部分啊……”

人会随着时间湮灭在岁月中,史书也会在更迭之中只剩下寥寥数言,无数普通人只是遥远岁月中的一粒沙,不会有细致的生平留下。

怎么证明他们存在过?

这里,证明他们存在过。

燕豆蔻忽然一言不发地打开了璃镜,取出了那张照片,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照片———是他们这一届的合照。

“悄悄把他们放在我们后面!”燕豆蔻眨眨眼,“毕业的时候说出来不哭死他们!”

“咦~”曲玉韬说,“真坏,我同意!”

时晚没说话,但他使了一个小小的法术,将两张照片固定在了一起。

曲玉韬拍拍他的肩:“英雄所见略同。”

他们从灵山的藏书室出去,还有不到一周昆仑就要放寒假了,大家最近都在忙着进行最后的冲刺,藏书室里人不多,但书满为患。

好不容易从书堆挤出来,连时晚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实在是太难挤了。

“放假前的藏书室,非铜皮铁骨不要轻易尝试,真———”曲玉韬的吐槽在看到天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那……那是什么?!”

昆仑常年淡蓝的天空破开了口,一条条裂缝扭曲着,裂缝背后是不见底的黑色,令人望之生畏,有诡异的东西从裂缝里飞出来,散向四面八方,最大的那一团径直冲向他们的方向。

昆仑凛冽刺骨的灵气顷刻染上诡谲,无边的恶意笼罩下来,带着不祥的气息。

他们三人配合默契不需要眼神交流,燕豆蔻展开防御法阵,时晚蓄势待机,曲玉韬向藏书室里同学们示警,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两秒之间。

坠落下来的诡异东西视灵气如无物,纵然时晚已经在第一时间进行躲避,也依旧被它撞入了身体中。

时晚从小就知自己体质特殊,容易招引阴物,哪怕是在昆仑,他也尽量避免受伤流血。阴物入体,时晚在发现无法逼出后,第一时间封住了自己灵气的运行,用本命剑压制体内那诡异的东西:“豆蔻,封印我!”

燕豆蔻的反应也极快,随身携带的阵盘全数落在时晚身上,几乎将他缠成了一个银色的光茧。

昆仑这时已经全乱了,所有的师长都在忙着处理天空中裂口里飞下来的阴物,保护分散在各座雪峰没有反抗能力的一二年级学生,因为燕豆蔻封印得太及时,时晚体内阴物的气息没有泄出多少,以至于暂时无人反应过来有些东西是什么,和体质特殊的时晚碰在一起又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动弹不得的时晚被他们带到了藏书室内暂避,因为这一年关键,所以期末周时考核任务最重的就是三年级,他们这一届卷得要命,每个人都泡在藏书室,曲玉韬和燕豆蔻带着时晚退到藏书室时,接到他们示警的同学们已经在一楼等他们了。

时晚状态不佳不能轻易挪动,燕豆蔻和曲玉韬商量后决定由曲玉韬带着三年级的一部分同学,护送着一二年级学生去更安全的地方,燕豆蔻和其他人留在此处看护时晚。

双方分道扬镳后不久,时晚身上银色的阵纹突然开始黯淡,且黯淡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在短短时间内就耗空了能量。

他们补封印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时晚破坏的速度,几息之间,阵纹全数消失,时晚摇摇晃晃地起身,他的瞳孔变得漆黑,黑到近乎可怖地步,他抬手招出了随春生,提剑指向对面的同学。

随春生在他手中疯狂挣扎,甚至试图调转剑身去敲他脑袋,但在灵力的强行灌注下,他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一声痛苦的剑鸣后,随春生彻底安静下来。

漆黑的雾气环绕在随春生身侧,剑尖流转的绿意染上深沉的黑,指向对面那群人的剑尖,再也不会挣扎与反抗。

“时晚!”之前为了封印时晚,燕豆蔻几乎耗空了所有灵力,此时的脸色发白,“不要被诡异控制!”

在意识到时晚不对劲时,同学里就通过剑令向师长们发送求救信号了,但求救的讯号刚点燃就熄灭,仿佛有股神秘力量,遏制了他们的求援。

撞入时晚身体中的东西是不化骨的脊骨,是不化骨中最暴戾、最强大的一截骨头,几千年孕养出的极恶之气,时晚的意识根本就无法反抗。

作为这一届最顶尖的剑修,他的剑转向了自己的朋友。

等曲玉韬送完一二年级的学生,带着不放心的其他同学赶回来时,藏书室的一楼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海,到处都是飞溅的肉块和血迹,流淌的鲜血在脚下汇成了小溪。

时晚低着头站在一地残肢断臂中间,随春生垂在他身侧,剑尖一滴滴落着血,血落在脚下,汇到鲜血形成的小溪中。

地上的尸骸里,依稀还能辨出几分曾经的、同学的模样,几个小时前还在说笑的人,就这样变成了一地尸块。

曲玉韬他们当场弯腰吐了出来。

他们的举动惊动了垂着头的时晚,时晚“看”向了他们的方向,他的眼神冷漠到没有半点活人的情绪,比起看猎物,更像在看死物,他的眼神暴虐嗜杀,看不到半点熟悉的影子。

时晚发现了他们,于是他抬手封印了这片空间,不化骨吞噬他意识的同时,也将他的能力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们没能走脱,溅着血迹的书籍,血色更深了一层。

这里成了真正的地狱。

随春生最后刺进的是曲玉韬的胸膛,因为他是医修,所以被所有人护在最后,可无论他怎么压榨自己为其他人治疗,也只能看着昔日的同学一个个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发疯过、叫骂过,甚至天真地希冀能唤起时晚一星半点的神志———时晚已经错的离谱,不能一错再错了!

可没用,什么都没用!

“时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随春生上缭绕的黑气随着锋利的剑身刺入曲玉韬身体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解脱,目睹着鲜活的同学们一个二个死在眼前,在自己眼皮底下变成了尸块,这种无力的痛苦感逼得他想一死了之。

曲玉韬双手的经脉已经断了,但凡他能拿起剑,他会带着时晚一起死,可他做不到。

随春生贯穿皮肉刺入心脏,曲玉韬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濒死之际,他听到阵法停止运转的声音,之后,他就陷入黑暗里了。

……

时晚是在撕心裂肺的剧痛里醒来的,视线还未恢复焦距前,他先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他几欲作呕,在视线清晰后,他发现他的剑已经刺破了时序的衣衫,沁出了一片血色,千钧一发之际,他尽力扬着剑向上一划,恐怖的剑痕从时序的心口斜斜划到她的左肩。

汹涌的鲜血喷出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郁了几分。

时晚最初意识到的剧痛,是因为时序的剑穿过了他的心脏———在他的剑抵达之前。

终雪尽在他的心口震颤着,尾端淡蓝色的剑穗摇晃,发出像哭泣一样的悲鸣。

时序的脸冷极了,像是雪峰上不化的冰雪,哪怕顶着这样严重的伤势,时序的手依旧执着剑,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时晚的思绪有些迟钝,那么严重的血腥味,不是时序的伤可以造成的,他的目光在周围晃了一圈,却好像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四处飞溅着鲜血,满地尸骸残片,就算是最严苛的历练里,也不会出现这么恐怖的画面。

他在这片狼藉里,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牧览的半块剑令、六棋最爱的项链、承宇的一只眼睛……几个小时前还在和他打招呼的同学们,已经成了毫无生机的碎块。

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好像蕴含了无穷无尽的恐怖,时晚几乎要听不清自己声带震颤时说出了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听到了时序的声音,她从来都坚定温柔,连严厉都少有,可现在,时序的声音痛苦又尖锐———

“时晚!!!”

时序在发现天空的异动时正在扫荡一座山峰,她毁掉了从天而降的阴物后,心中忽然涌起了极不好的预感,预感来得又急又凶,她痛得一时间竟然站立不住,一直安静悬浮在她身侧的终雪尽急得围着她团团转,和她一样不安。

时序突然意识到———时晚出事了。

所以她会感应到不对,终雪尽也会给她预警。

昆仑凛冽的灵力已经在这突发情况下变得混乱暴戾,时序好不容易感应到时晚所在的方位,但他没有想到她赶过去时,见到的画面是浑身浴血的时晚将随春生插入曲玉韬心脏,而他的身后尸山血海,无一存活。

……

这一场灾难来的没有预兆,就像这场悲剧的发生。

壬辰年的大三共有二十三个人,最终只活下来了两个,一个是造成这一切的时晚,一个是用各种珍药勉强抢回一条命的曲玉韬。

曲玉韬虽然活着,但伤得太重,一生的修为从此无法再寸进分毫,而时晚,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若是正常人被一剑刺中心脏,不及时救治必死无疑,可时晚却在痛苦挣扎之中,渐渐伤口复原———不化骨的脊骨,赋予了他“不死”的能力。

没有办法杀死时晚,于是他被关到了无萦,那是昆仑最寒冷的地方,灵气不够深厚走进去都会受伤,从来只用来关押罪大恶极之徒。

时晚被囚锁在无萦的的最深处,昆仑这段时间收集来的不化骨碎片和他封印在了一起,之后长安学府也像昆仑移交了一批,层层冰锁链将时晚固定在了这片冰天雪地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天发现眼前这一切惨剧都因他而起时,时晚崩溃了。本就是暂时回拢的神志再次消散,即使顶着贯穿心脏的伤势,时晚也差点将时序杀死,直到时序破坏了时晚借由不化骨布下的隐匿阵法,不化骨的气息飘散出去,昆仑的老师们赶到才合力制住了时晚。

————安置藏书室的灵山在这一战里彻底毁掉。

不化骨的气息萦绕上了藏书室所有的物品,暴戾阴寒的灵气彻底毁掉了这座山,昆仑的师长们迫不得已用禁术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沉入了地下,将这座山连着已经失去灵性变成凶剑的随春生一同封印在地下。

这一封印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里,前十年时晚都是浑浑噩噩,神志不存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疯癫的怪物,这十年间,从巨变之后开始沉默寡言的时序来过一趟,她顶着伤人的寒气,站在了时晚面前。

终雪尽出现在她手中,她取下了终雪尽的剑穗———剑穗是时晚送给她的,祝贺她拥有了自己的本命剑,时序从系上开始,就再没取下过。

时序改造了剑穗,将它改成了一样的静心凝神的法器,或者说,固定在时晚身上的又一道枷锁。

她将剑穗扎入时晚的右耳,没有神志的时晚因为痛苦而对她低声咆哮,拉动着无边无际的冰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血从他的右耳流下来,将淡蓝色的剑穗染成红色的流苏———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色彩。

在无萦里被囚锁的第十一年,时晚有了恢复神智的迹象。

在无萦里被囚锁的第十四年,时晚的意识赢过了不化骨的脊骨,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清醒之后的四年里,时晚数次寻死,但不化骨已经将他的身体改造成了特别的容器,死亡成了一种奢求。

在无萦里被囚锁的第十八年,曲玉韬来见了他一面,告诉他,他们找到了能让时晚死去的方法。

几个月后,有人带来了一个懵懂的少年。

“十八年了……”时晚声音里透着死气,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希冀,“……确定是他吗……”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是。”

于是时晚笑起来,神志不存十载,浑浑噩噩四载,清醒四载,他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他笑得肩膀微微颤动,于是右耳的红色流苏丝线飞舞,径直扎入了他的脊背,痛得他闷哼出声,但他心里却畅快。

终于……要到这一天了……

他等着、盼着,那个能结束他一切痛苦的少年已经有了青年模样,笑起来却依旧热烈,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时晚,他一定会救他出去。

时晚没有告诉他,他其实已经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将此处封印的所有不化骨都吸纳到了己身,某种意义上说,他才是真正的不化骨,斩断锁链,毁去不化骨的空壳都是在锻剑,锻剑的最后一步,就是他本身。

传说中犼是僵尸的始祖,只有世间以犼的血脉淬炼过的神剑,才能彻底杀死他。

时晚难得的感到抱歉。

他抓着那把剑刺穿心脏的时候,没有一点害怕和难过。

“剑修……不可弃剑。”

可他丢下了他的本命剑。

在坤无间的剑锋穿透他心脏的时候,他莫名其妙有点想一道远去的背影,一黑一白会嬉闹的两把剑,绿草如茵下的很多人,粉色的平安结,还有那个甜饺子。

他将头靠在那个终结了他一切痛苦与罪恶的人肩上,他想再道一遍歉,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果然是自私的,不然怎么会被阴物盯上,不然怎么会被不化骨的脊骨选中,造下这洗不清的罪孽?

时晚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将近二十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宁。

脖颈那里好像有水珠,和他已经冰凉的血不一样,它是滚烫的。

最后消失前,他想起自己曾经一晃而过的念头———

【被选定的人是顾鸿影,好像也不差。】

世间极好,庆幸的是,他再也不会有来生了。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