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记忆起, 神渡见流就被父母抱有很大的期望。
因为他的父亲是希望之峰学园的高层之一,母亲是实验所的高级研究员。
1岁的时候,父亲会经常笑着抱他。
5岁的时候, 父亲时常用疑惑和审视的眼光看他。
10岁的时候,父亲会对着他常常叹气。
15岁的时候, 神渡见流成为了私立希望之峰学园高中部预备科的学生。
父母都拥有超高校级才能的他, 只能算是一个成绩优异的普通人。
但这个成绩优异, 也只是班级前十左右的排名, 完全达不到「超高校级的优等生」的水平。
更何况这不是神渡见流的天赋,而是通过他自己每日的学习换来的成果而已。
因为父亲是希望学园的决策层,神渡见流提前知道了学校想要通过人体实验塑造「希望」的计划。
筹备开启时, 他的简历被投进了“希望育成计划”之中, 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为第一个案例。
同一年, 绝望从希望学园暴起, 全世界逐渐感染上绝望, 父亲作为参与计划的高层之一被学生们砍死, 神渡见流被对方临死前开启的密道送了出去。
后来,在那个残破的研究所中, 他被母亲送上了手术台,由自己实验研究所的母亲亲自操刀成为了第二代人造希望。
神渡见流已经记不清开启实验的前一刻, 母亲对自己说过什么了。
那一段的记忆非常模糊。
对方当初似乎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你一定要成为希望。”
“从这一刻起,你的名字就是神渡, 神渡见流。”
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让他以为,也许她是对自己终于要拥有才能产生了高兴的情绪。
神渡见流这个名字, 是父亲临死前与他成功出逃的母亲提前商量好的。
事实上, 神渡见流对他成为「超高校级的希望」之前的记忆其实一直没什么观感。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拥有才能, 成为「超高校级的希望」才行。
因为在当下被绝望病毒纵横的世界末日,所有人自相残杀,天空久久不见阳光,作为“神渡见流”而诞生的他是这个残破的世间唯一的希望。
传播希望,就是自己的一切。
……
本该是这样的。
此时此刻,横滨满是碎屑的街头。
往日里规整干净的繁华街道,如今已经沦为一片废墟,高楼大厦的残骸遍布各地,路边的车子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骨架,周围都是深深浅浅的坑洼。
在这片堪称末世的绝望背景之下,那个掐住太宰治脖颈的白发少年正在收紧五指,不断加重着手中的力道。
他的手掌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语留情。
周围的一切都在静止,只剩下两人之间那紧绷到极点的凝重。
不,与其说是凝重,用豁然来形容更为贴切。
黑发青年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苍白,呼吸微弱而无力,也许接下来连一秒钟都用不到,他就会被彻底掐断脖子。
然而——
在即将掐断太宰治脖颈的最后一刻,神渡见流突然松开了手掌。
友人……
被友人杀死……
声音加重钻进耳朵里,少年被黑暗所笼罩的眼眸满是血水,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周遭的事物。
没有第三个人注意到,他那双沾满自身血液的纤瘦手掌其实正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仿佛内心深处有某种力量在阻止自己继续下去。
他下不去手。
神渡见流淤血堆积的胸腔不断喘息着,脑海中似乎回想起了曾经刻印起来的种种回忆。
【我想和太宰先生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见流,睡一觉吧。】
【不用担心,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会一直守在身边哦。】
【因为杰是我的第二个朋友,我很关心你。】
【五条同学是我的第三个朋友,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
【咒灵也好,我和杰的任务也好,我当年的话是希望你能珍重你自己!】
【见流,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可以再叫我一声哥哥吗?】
【见流,你想暗杀谁都来找哥哥。】
……
……
脑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并没有因为少年的松手而停歇,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多到根本令人分辨不清——
【小伙子,谢谢你帮我买到了花啊,这下我可以去探望去世的女儿了!】
【小鬼,冰箱里有我给你买的小蛋糕,晚上记得去吃。】
【谢谢你,小鬼。】
【神渡,我给你泡了养生的玉米须茶,记得喝啊。】
【神渡!跟我回异能特务科,我们可以像父亲那样住在一起,我会打理好一切!】
【谢谢你哥哥,我总算找到妈妈啦。】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多亏了您在地铁上的急救我丈夫才能活下来】
【四年前,多谢您曾经帮我找到了失踪的孙女。】
【神渡先生,谢谢你领我们到交通局!】
不要再说了。
大脑痛到好似钻进去了无数根尖刺,乱七八糟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它们不断回荡,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强行攻占着白发少年脆弱的精神防线。
神渡见流捂住脑袋,汗水与血水混杂的额头暴起青筋,那张平静无波的惨白面庞难得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
后面的那些声音……
都是谁?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
少年紧闭交叠着深渊般黑暗的紫色眸子,双手紧紧抱住脑袋,好像这样就能阻止那些声音侵入他的思维一样。
然而,超出精神层面的疼痛愈演愈烈,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撕扯他的灵魂,让他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咳!!”
被举到半空中的太宰治已经猝不及防摔了下去。
他摸向自己被掐出红紫的脖颈,单手拄着龟裂的地面跌坐在地上,失去些许血色的面颊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黑发青年只是保持低垂着双眸的动作,用那几乎无法发话的沙哑嗓子又低低笑了起来。
他身前的神渡见流半跪在地上,整个人忍不住蜷缩成一团,身体因痛苦而颤抖,红色的液体把他浸透成了血人。
在这无尽的黑暗与混乱之中,少年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之地,四周没有光明,也没有出路,他只能痛苦地奋力挣扎,试图找到可以让他解脱的曙光。
“见流。”
太宰治嘶哑如细沙的嗓音很轻。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但是,正是这道轻软而温柔的声音,力道十足地闯入了白发少年陷入混乱的思绪。
太宰治并没有继续诉说刚才的事,而是微笑着让少年去回头。
“看看你身后吧——”
……
神渡见流依旧保持着原本半跪在地上的动作,他慢吞吞地放下手,随着黑发青年的话无意识地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这本该是个纯粹的、无意义的动作而已。
充血的大脑依旧思绪混乱痛苦,被血水模糊的眼眸还在挣扎着冲破被黑暗掩盖的雾层。
只是一眼,他便停止了所有的想法。
中原中也、夏油杰、五条悟。
坐在车里的家入硝子、伊地知洁高……
武装侦探社的人、港口黑手党的老面孔们、跟着五条悟赶来的几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学生。
大家都在身后。
自己方圆百里的范围之外似乎被军警拉起了黄色的警戒条幅,那些逃出去的百姓们全部围在周旁,他们没有逃跑,很多都在眼含担忧地看着这边。
因为,自十几分钟前毁灭城市到现在,神渡见流没有主动出手伤过一个人。
因为,那里面有他曾经帮扶过的几位老年人,有耐心帮助他们解决一些难题的年轻人……
还有神渡见流在地铁、街道和商店里救助的无数男女老少,那些全部都是根本数不数目的、被他帮过的百姓们。
白发少年的善良之举早已传遍了横滨,在整个城市里拥有独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其实,他每日步行出门,都有人笑着主动与他打招呼。
只是神渡见流一直以来都忽视了而已。
“神渡!!”
人群中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喊出了声音,那个有着一头乱蓬蓬的海藻棕发、时常扎起一个小揪的青年忍不住在被警卫拦着的黄线边缘大声喊道——
“快点振作起来啊!!!”
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那个声音和长相……
是……小岛。
不,是江口春树。
而那些无所顾忌迈入黄线之内,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人,他们的眼神相比较后方的人群要更为纯粹。
没有任何指责。
面对让城市发展成这等废墟的现实,无论是以哥哥自称的中原中也,还是从外地瞬息赶到横滨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所有人额头都带着点加急赶过来的汗水。
他们没有露出对神渡见流现在的行为做出质疑和指责,眼中只有对那个浑身流满鲜血、几乎看不出人样的少年浓厚的担忧。
因为,他们怎么可能……
再一次看到神渡见流这个样子死在自己面前。
“见流,到哥哥这边来。”
中原中也伸手摘下了帽子,他已经停止了和五条悟几人的争吵,不再阻拦他们,英俊的脸颊充斥着自恼和悔恨的神色,小心翼翼地上前走了一步。
“我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见流。”
夏油杰微哑的磁性嗓音也紧跟在后面,尽量让语气温和地说道:“我和悟他们已经在研制让你活下去的办法了,绝对不会让以前的事重蹈覆辙。”
“所以冷静下来,好不好?”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啊!”
五条悟大步上前,直接扯掉了缠在自己额头上的绷带,露出来一双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睛:“听到没有——”
他弯下腰,毫不犹豫地向着半跪在地面上的白发少年伸出了厚重的手掌。
“我不是说了,我们都希望你珍重你自己。”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我可是最强好吗,试试相信我们?”
“……”
空气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极为安逸的宁静之中。
所以,并不是无意义的啊。
哪怕身后已经哑声的太宰治没有说出这句话,神渡见流的脑海里却自己冒了出来。
萦绕在眼眸中的层层浓雾正在被大力吹散,无尽的迷茫与黑暗即将被冲破,从而见到心中那一抹最为期望的曙光。
神渡见流终于想起来了。
在开始改造实验的前一刻,自己的母亲流着泪对他说的那句完整的话——
见流,你一定要成为希望啊。
一定要活下去。
神渡见流这个名字,意为神不渡己,我便自渡。
哪怕神明没有给予你生来就有的天赋,但你一定要顽强地活在这个世上。
……
他的父母,虽然遗憾着自己的孩子没有超高校级的才能,但却不是单纯出于传播希望的目的才将他改造成了「超高校级的希望」。
半跪在地面上的白发少年呆呆地仰起头,那双绝望如同漩涡一般旋转的紫色眼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面庞已经流满了泪水。
神渡见流有些微愣地垂下头,抬手去触碰自己眼眶不断涌出来的、陌生且咸淡的液体。
心中突然忍不住想要笑起来,脸颊布满泪痕与血水的少年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句话——
原来,回过头后,身后早已满是同伴。
那些他曾经帮助过的人,如今都在拯救着自己。
迷雾被彻底拨开,限制住自身的枷锁开始脱落,朦胧的黑暗之中终于洒进来了几道耀眼的光芒。
白发少年慢吞吞地举着吃力的手臂,似是想要拉住五条悟还在对自己伸过来的手。
然而,能力的时间开得实在是太久了。
肉身使用极其过度,神渡见流大口大口吐着血,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却依旧努力想要聚焦在同伴的脸上。
最终,少年还是没能抵挡住身体的极限。
他的手在距离五条悟手掌仅有几厘米的地方便无力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机,笔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