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温泉池的淋浴房内，穿着浴衣的保育员桑正左手拿着淋浴喷头，右手握着毛刷，给一只又一只金毛狐狸冲澡洗刷，仿佛一个无情的流水线机器。
冲干净的狐狸们一只接一只兴奋地螺旋式甩动毛发，像个花洒似的喷了保育员满头满脸水花。
刘海都被打湿的夏油杰：“……”
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已经冲干净的狐童大人请赶快进到温泉池中，小心不要着凉发烧烧死。”
狐狸们充耳不闻，依旧遵循本性使劲甩水，随后才奔到温泉入口处，一狐顶着一块小毛巾在脑袋上，“噗通噗通”下饺子一般跳进水中。
等把所有狐狸都涮了一通，夏油杰已经跟洗了一遍澡没什么区别，他才起身关了水，又把淋浴喷头架好，毛刷尚握在手里，已经有狐狸迫不及待地狗刨至池子边，举起一块防水的塑料牌：「冰牛奶！」
保育员咬牙切齿道：“稍、等。”
说完，夏油杰也不管那群狐狸又举了什么牌子催促，直接丢下毛刷转身朝换衣间走去。
轻便棉料打湿后沾在身上，实在不舒服得很。
他停在一排木头柜子前，扯了扯领口呼出一口气，角带随手抽开落在地上发出一点轻响，继而是腰间解下的绳带。
浴衣自然地垂下朝两边敞开，夏油杰捏着领口正要脱下，余光忽然瞄到门边帘子后两颗鬼鬼祟祟的狐狸脑袋。
夏油杰：“……”
夏油杰：“悟？天蟲丸？”
掏空了狐狸玩偶并顶着人家皮套的二人：“……嘤。”
夏油杰忍不住一笑。
他背着身将浴衣直接脱下，露出里面的黑色短袖，一边重新扎起一个丸子头一边道，“那群狐狸已经都泡进温泉里了，你们等我先过去再偷偷溜进来。”
“……哦。”五条悟应了一声，几秒后又提醒道，“烘干间那里有个后门没锁，可以直接出去整个温泉房。”
夏油杰点点头，俯身捡起衣带放进柜子，又走到入口处把准备好的几瓶冰牛奶拿上，朝温泉池走去。
待夏油杰背影消失后几分钟，天蟲丸正预备悄摸溜进去，抬头时却看见柜子上层放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箱子，里面堆着好些捏捏叫的小黄鸭玩具。
思及一会儿的捣蛋计划，天蟲丸顿觉这也是个扰乱狐狸们注意力的好东西，他戳了戳五条悟道，“喂，你给吾垫个脚，吾要上去拿那箱鸭子。”
然而他说完却半天不见五条悟回应，天蟲丸疑惑地抬起“狐爪”继续用力戳戳这只五条狐，问道，“想什么呢？听见没呀——”
“……嗯？嗯。”
五条狐踩在柜子格上，轻盈地跳至上层，一爪托着箱底无声地落在地上，继而随手把箱子一丢，“喏。”
“欸欸欸——！”天蟲丸手忙脚乱地接住，用手臂环抱着一马当先道，“走！”
温泉池内。
几个塑料小盆正漂浮在水面上，里面盛着降温的冰牛奶，每一只碗边都有好几个狐狸头埋着“吧嗒吧嗒”舔个不停。温泉池边，夏油杰正拎着玻璃罐装的冰牛奶走来走去，一会儿给这个盆子加点牛奶，一会儿给那个盆子加点牛奶。
蒸气缭绕间，两只新来的狐狸偷偷摸摸地绕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潜进水里。
狂舔了一阵冰牛奶后，众狐狸逐渐不再包围着牛奶盆，慢慢狗刨着散开，把狐狸头仰着眯起眼睛，舒服地享受着温泉。
塑料小盆减少了重量之后浮在水面上漂漂荡荡，一只靠近小盆的圆脸狐狸一边打着盹一边不时微微睁开眼睛，觑一眼自己的冰牛奶。只见眼前散着奶香味的小盆越漂越远……越漂越远……越漂——嗯？
该狐狸一下瞪大了眼睛：冰牛奶呢？
它立刻醒神，定睛一看，只见水面上隐隐浮现半个狐狸头，推着小盆边缘一路游去，速度奇快无比。
圆脸狐狸当即便怒了：居然有坏狐想吃独食！简直太过分了！
它的四只狐爪在水下像螺旋桨一般奋力踩水，将狗刨式的马力拉到最大，溅起了超大的水花，引得旁边被扫射到的狐狸都不满地嘤叫起来。然而圆脸狐狸才顾不上许多，只埋头向前——狐狐冲锋！
前方，某只推着冰牛奶一路走远的“临时伪装特派狐”见有笨蛋上钩，也加快速度，游进了好几只狐狸聚集的包围圈里，在那些狐狸们还没反应过来前，随爪便将牛奶盆塞进了其中一只狐狸的怀里，随后迅速下潜溜之大吉。
被莫名塞了个牛奶盆的狐狸虽然摸不清头脑，但冰牛奶既然已经送到嘴边，便自然地“吧嗒吧嗒”又条件反射般舔了起来，谁知才没舔两口，一只金色炮弹骤然冲了过来，“哐”地一下连盆带狐直接击沉！
圆脸狐狸大喊道：“嘤——！！”冰牛奶小偷！！
同样的场景很快便在温泉池各处上演着，那一箱捏捏叫小黄鸭也不知何时被统统丢进水中，整个池内霎时狐狸与鸭子齐飞，嘤声共唧声一色——乱成了一锅粥。
锅边……保育员先生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溜走了。
*
夏油杰从温泉池里间迅速走到了烘干间，房间里，一排烘干机正在运作，发出“嗡嗡”的响声。他经过时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木牌，就是狐狸们平时随爪掏出的那种，旁边还摊着好几只不同颜色的蜡笔。
夏油杰：“……”
还以为是什么狐狸咒灵的术式，居然真是用笔写上去的。
他正要无视走过，想了想，不知半道会不会倒霉撞见其他狐狸，还是打开烘干机随便拿了几个木牌带着，又抓了一只蜡笔，这才从后门离开了。
*
下午的温泉团建活动，基本上旅所内所有狐狸都会参加，因此整个四楼其他设施都暂时闲置，都安静得很，夏油杰没有任何阻碍地走上了前往五楼的木质楼梯。
……
不似楼下每层都有众多房间的回字形布局，甫一登上五楼，眼前便是一条昏暗无尽的长廊。长廊两侧偶有相互对称的放置灯柱或观景盆栽之处，勉强可容一人蔽身。
玉藻前，应该就在这里。
夏油杰无声地踏着木地板沿着长廊向前——
“嘤！”
一束光线倏地照射过来，握着迷你手电筒的狐狸不知从哪里出现，谨慎地扫视着楼梯口的方向。
半晌。
它才挠挠脑袋毛，回身离去了。
灯柱后，夏油杰屏气凝神，慢慢露出一双眼睛。
见狐狸的身影彻底消失，夏油杰这才从缝隙中走出来，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随后——
“嘤！”
高大的观景盆栽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叶子。
“嘤！”
灯柱内侧投下一道被遮住的阴影。
“嘤！”“嘤！”
长廊的横梁上，夏油杰垂目看着底下两只握着迷你手电筒来回扫射的狐狸，不禁抽了抽嘴角：……狐狸信条是吧。
要不是怕打草惊蛇，他早就直接“无双潜入”了，啧。
夏油杰干脆也不下去了，直接在房梁上飞踏着穿行向前。改换潜入路线后，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他便看见底下不远处似乎有一扇朱红色的障子门。
夏油杰伏在横梁上正欲跳下，一道光蓦地打在他栖身的横梁正下方。
夏油杰：“！”
“嘤？”
“……”居然会抬头啊。
“嘤嘤？”
巡逻狐狸连喊了两声都不见有回应，疑心正起，要大声呼来其他巡逻狐，突然间，房梁处探出了一块木牌——「嘤」。
巡逻狐：“？”
巡逻狐不明所以，但看见这木牌便以为是其他狐狸，又嘤嘤叫唤了两声。
须臾，木牌收回又再次探出：「我耳聋，打字交流」。
巡逻狐：“……！”
巡逻狐心下一惊，以为自己戳中了别狐的伤心事，连忙翻找出自己的木牌：「你有什么事？」
半晌。
木牌“狐”：「我想找玉藻前大人帮忙治耳朵。」
巡逻狐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也举牌回道：「那你先下来叭。」
木牌“狐”瞬间道：「不行！」
巡逻狐：「怎么了？」
又是半晌。
木牌“狐”：「我秃毛，不想见其他人（划掉）狐。」
巡逻狐真诚道：「不要紧，我不会笑你的！」
木牌“狐”：「这是秃毛癌症，晚期，传染性极强，见一只传一只。」
巡逻狐：……！！！
巡逻狐：「好、好的，我帮你通传一下。」
它逐渐缩成一个毛团，看起来恨不得当场钻地跑掉。该毛团中伸出一只狐爪正要敲敲障子门，忽然一顿，再次举起木牌：「哎呀我忘了玉藻前大人今天不在！」
木牌“狐”幽幽地伸出牌子：「那好，我现在就下去。」
巡逻狐：「等等！我没有骗狐，是真的！玉藻前大人吩咐过今天一整天都要待在母婴室！」
母婴室……
终于听到关键词，夏油杰目光不禁一沉，拿起木牌又唰唰写道：「那你帮我去母婴室通传一下。」
巡逻狐狂摇脑袋：「不行不行，母婴室有玉藻前大人的结界，只有生祭仪式时才会开放，其他狐碰都不能碰的。」
它小心翼翼地竖起牌子：「我是诚实狐，相信我。你、你今天还是先回去吧，改天玉藻前大人回来了我再告诉你。」
夏油杰：「你都没见过我，要怎么通知我？」
巡逻狐愣了愣，忽然灵光一闪：「下次我再看见房梁上的牌子就知道是你啦！会给你通传的，我保证！」
夏油杰笑了笑，最后一次伸出牌子：「好哦，就这么说定了。」
良久无声。
巡逻狐这才意识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心里嘀咕道：是不是刚才听到它得了癌症我表现得太冷漠了，所以它伤心得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哎，我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