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大赛的决赛终于来临。
连日来的阴云也终于散去, 昭示着这一天将会是个适合打网球的好天气。
照桥悠的训练一直持续到决赛前一天晚上6点,然后2小时吃饭、洗漱、准备明天出赛物品,惯例在睡前一小时进行脑内模拟练习, 晚上9点准时入眠。
第二天决赛的早上6点,所有正选在学校门前列队集合, 清点人数和物资, 由大巴统一接送至中心网球花园;8点,照桥悠带领众人报到,双打的出赛队员丸井、桑原,仁王、柳生各自去热身。
8点45分,立海大和青学的球队都已经列队入场完毕,一眼望去, 观众区也座无虚席。
9点, 球场广播的女声开始播报,关东大会决赛正式开始。
不论赛前背负如何的重压,这一刻,不管是立海大还是青学, 包括照桥悠,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能做的赛前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完了。
侥幸多出的一周也并没有浪费, 疯狂加训、成百上千地在脑内推演可能的比赛进程……
照桥悠已经拼尽全力地去探索越前南次郎所说的“网球的本质”, 但“天衣无缝”的大门始终没有向他开启,或许他真如梦中听到的一样根本就不适合这条路吧。
广播已经念到双打二出赛队员的名字。
丸井躬身检查了一下鞋带,和搭档桑原站到教练席前。
“没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
“前辈们只要尽情去打就好了。”照桥悠含笑道。
其余的交给他就好。
“那么,你也只需要坐在这里看我们拿下胜利就好了。”
丸井举起球拍, 和桑原的球拍轻轻一碰, 他扬起下巴,神采飞扬道:“双打二这一场, 就交给我和杰克。”
照桥悠微微一愣,随即绽开笑容,认真点头:“好,前辈加油。”
对手是青学的二年生桃城和海堂。
这对组合虽然不是作为固定双打培养,但他们和切原、灰吕的关系相似,自入部以来一直互相较劲,视对方为宿敌,自然而然也形成了特殊的默契,在都大会对圣鲁道夫的比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战绩。
比赛一开始,这两人就展现出令人眼前一亮的配合。
桃城先抛一个诱饵球,让丸井将球回到边角,而海堂则早已做好准备,向前迈步,压低重心,摆出了蛇球的姿势。
“要来了!蛇球!”青学的啦啦队已经举起拉花,预备庆祝得分。
“没用的哦。”丸井自信地摇了摇食指,“你们打过来的蛇球,全部都会由杰克打回去!”
他话音落下,胡狼桑原已经迅速追上蛇球的落点。他模仿海堂压低重心、向前迈步,以同样的姿势,将蛇球打了回去。
“还以为会有点难呢,”桑原目露新奇,仿佛纯粹是为了有趣而临时尝试了一下海堂薰的招数而已。
“嘶——可恶!我要让你尝尝真正的厉害!”海堂薰果然被彻底激怒,他将身体的重心压到比之前更低,抡起胳膊,将球拍从身后到身前几乎挥出180°的幅度。
“回、旋、蛇、球!”
网球在球场中划出一道金色半圆,从裁判椅下绕过,也绕开了丸井所在的网前站位,朝桑原的身后飞去。
丸井毫不慌张,脸上笑容笃定而自信,头也不回地道:“就算是回旋蛇球,杰克也没有问题的哦。”
果然,桑原再度摆出和海堂薰一模一样的姿势:“回旋蛇球!”
网球又以原来的线路返回,绕过海堂薰,精准地砸到边角的白线上。
“我都说了吧,没用的。”丸井得意地晃头。
他和杰克的组合既不像青学的黄金搭档一样阵型多变,也不像仁王柳生那样花样频出、反转不断,定位也是最传统的前场攻击、后场防守,甚至对外比赛时,一直只使用最简单的前后场互补阵型。
但是,越是基础也就意味着越坚固。
就双打水准而言,丸井自信自己和杰克已经达到无懈可击的地步。这也是他们在竞争激烈的立海大能始终稳坐双打二位置的原因。
不论桃城和海堂如何进攻,胡狼桑原都仿佛一道立于后场的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而与此同时,丸井文太又总能抓住时机,凭借天才般的网球截击技术得分。
对面的桃城大概是意识到和桑原拼耐力对峙毫无意义,开始将注意放到丸井身上,试图寻找突破点。
丸井挑眉。他想起事先背下桃城的情报资料:心细、分析观察能力强,跳跃能力强,擅长扣杀,在都大会和山吹中学的王牌千石清纯比赛时使出过“Jack Knife”。
所以……是打算“柿子挑软的捏”了吗?
但他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啊!
Jack Knife?
那就让他见识一下好了!
丸井文太手腕一挑,故意打出一个挑高球。
桃城双目一亮,果然抓住机会网前起跳,双手持拍从身侧发力,全力向下一挥。
网球带着极强劲的力量俯冲而下。
丸井文太双手握拍,堵住杀球,手臂在微微地颤抖。
的确是很重。
但和灰吕、漥谷须那两个巨力怪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总不能被自家后辈抛在后面吧?!
丸井后撤一步,先卸去部分的冲劲,双臂发力,成功地将网球击了回去。
网球从陷入呆滞的桃城武脚边疾速掠过。
为什么?
丸井文太明明看起来一点也不强壮,居然能接住他全力的扣杀……
“Game won by 丸井文太、胡狼桑原,6-0!”
虽然一开始就有对手很强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差距竟然大到他们几乎毫无反击之力。
桃城武和海堂薰对视一眼,压住心头的苦涩,强打精神上前进行赛后握手。
桃城正准备询问丸井接下扣杀的事,目光忽然扫到丸井和桑原手腕上还戴着立海大标志性的黑色护腕,顿时大惊:“你们居然连负重都没取?”
丸井一愣,随即扑哧一笑,伸手按了按柔软的弹力护腕:“那个比赛前就换掉了,这是真护腕。”
“原来是这样啊!”桃城顿时松了口气,紧接着却迎来海堂鄙视的目光。
笨蛋,这有什么好庆幸的,看清楚现在的比分啊!
别人戴不戴负重还有什么区别啊?!
……
“在下已经安排好演出的剧本了。”柳生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道。
照桥悠注意到两人奇怪的气场,还有隐约传递出的兴奋情绪,忍不住升起一丝好奇:“好呀,我已经期待两位前辈的表演很久了。”
柳生道:“你只需要看着就好了,第二场胜利,将由我们两个拿下。”
“噗哩。”仁王颔首附和。
两人走向球场,他们的对手是青学的黄金搭档,大石秀一郎和菊丸英二。
他们已经收集了充足的情报,仁王擅长变装、欺骗人心,所以要尤其警惕不能落入他的圈套;柳生被称为“球场上的绅士”,绝招是“镭射光束”。
然而到了场上,菊丸和大石却发现,对手的表现和情报上截然相反。
后场的柳生花样奇招频出,不断打乱他们的节奏;前场的仁王反倒安安静静,有条不紊地承担起了防守的任务。
简直就像是两人灵魂互换了一样。
菊丸单手撑地,灵活地侧身一翻,伸拍截住网球。
仁王后背挺直,侧身挥拍。那种挺拔专注的姿势,菊丸怎么看都觉得不协调,反倒像是……在打高尔夫。
网球被仁王全力击出,汇成一段金色的光束,笔直穿过了球场。
“这是……镭射光束!”菊丸睁大眼睛,怀疑地看向仁王,“你怎么会打出‘镭射光束’?!”
“我和柳生君是搭档,互相学习对方的招数,不是理所应当吗?”仁王微笑道。
菊丸盯着面前彬彬有礼的“仁王”,联系到乾收集到的情报,忽而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其实是柳生、后面那个才是真正的仁王!你们变装了,对不对?”
然而出乎菊丸意料的是,“仁王”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神色:“噗哩,你猜对了。”
他直接承认了菊丸的论断,但是却没有摘下伪装,甚至气质忽然一变,刚才还是“假仁王”,这会儿却更像是真正的仁王了。
菊丸彻底傻眼了。
刚才还笃定他们两个一定是换装,现在却忍不住在心里推翻之前的推断。
乾说,仁王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可关键是,他现在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仁王啊!
而当后场的柳生也打出一次“镭射光束”之后,菊丸就更加晕头转向了。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仁王,还是说两个人都是仁王?!
“Game won by 柳生比吕士、仁王雅治,6-0!”
“居然没有任何戏剧性的收尾,真难得啊,仁王君。”赛后柳生走到前场感叹道。
“完全没给对手留任何余地,”仁王毫不客气地回以讥讽,“噗哩,柳生君果然也终于露出冷酷的本性了。”
菊丸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犹豫道:“所以,你们两个其实没有变装?一开始是故意诱导我们的?”
仁王微笑不语,柳生却忽然吐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口癖:“噗哩?”
菊丸原本已经逐渐清晰的思路再度被绕晕。
“搞什么嘛!”
他现在万分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纠结谁才是仁王这种问题的,越纠结越绕,最后节奏彻底被对方带着跑了。
大石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英二,没事,下次我们一定会赢回来的。”
……
单打三即将开始,柳莲二正欲上场,却见教练席上的照桥悠也同时俯身从座位下拉出网球包。
“你要去哪里?”
照桥悠仰头,如往常一般温和微笑:“我准备去热身,前辈比赛加油。”
“不继续看比赛吗?”
“我相信前辈一定会赢的。”
柳莲二不语,视线落在照桥悠握着球拍微微颤抖的右臂上。
既然相信他会赢,那为什么还要去为单打一的比赛热身呢?
他想不明白照桥悠为什么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仿佛恐慌着什么一样,先是突然提出替换掉弦一郎,自己上单打一;接着又开始拼命加训,过去的六天里,除了昨天正常休息一次以外,其余每天的训练时长都超过了15个小时,甚至有一晚在外面的网球俱乐部通宵练习。
小腿、膝盖、还有手臂上那些大块大块不均匀肤色,是因为使用了某种材料掩盖瘀青才显得不自然吧?
——乍看之下难以分辨,但细心留意,还是能看出区别。
是他们给的压力太大了吗?柳莲二忍不住反思。
可是关东十六连霸是大家的共同目标,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和真田都做得太差劲了吧?
明明自己才是前辈,却不知不觉地反过来依赖着后辈,任由后辈独自担负起网球部的重担。
“不需要去热身。”柳莲二看着照桥悠的眼睛,郑重的神情仿佛许下某种极为重要的誓言,“单打三,一定会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
“柳前辈,对手是乾贞治,你以前的搭档。”照桥悠忍不住提醒。
“你也说了,他是对手。”柳莲二露出微笑,“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看着我们拿下胜利。最后这一场,交给我就好。”
柳莲二向前踏上球场。
乾贞治已经不是曾经的“博士”,他也早就不再是“教授”了。
他们都找到了甘愿为之奋斗的新目标,既然谁都不愿意后退,那就全力以赴地上吧。
……
“Game won by 柳莲二,6-4!本场比赛由立海大附属中学胜出!”
直到最后一球落地,裁判宣布比赛结束,照桥悠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
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让他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梦中。
但这次胜利呼声是来自立海大。
啦啦队喊着他们事先排练好的“常胜立海大,let's go,let's go!”
中间还夹杂着一小撮杂乱的“奋斗的弑炎魔一家人万岁”之类被正选们强烈要求淘汰的口号。
柳前辈站在球场中间,右手将球拍高高举起来,朝他挥舞示意。
照桥悠也下意识回以笑容。
所以他们真的赢了。
照桥悠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这一周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他刚想站起来庆祝,却发现原来腿部的肌肉早就紧张到酸胀发麻,他用力捏了捏双腿,站起来正打算走过去和柳莲二一起庆祝,然而刚一起身,却忽然眼前一黑。
“悠酱!?”
“照桥前辈!你没事吧!”
观众的欢呼声都逐渐远去,照桥悠只听到几道急促的喊声,接着一双手扶住了他,在他耳边庆幸地说道:“还好赶上了。”
……
照桥悠茫然地睁开眼睛。
雪白的天花板,四周是熟悉的装潢,他很快认出自己是在学校的医务室。
“暑假……校医也上班吗?”
“不上班啊,所以今天是我在帮你医治哦。”
一杯水递到嘴边,照桥悠下意识低头喝了一口。
怎么是甜的……
等等,下一秒照桥悠骤然清醒,倏地坐起身,果然见到宿敌笑眯眯地站在床前。
“终于醒了?”幸村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介绍道,“照桥同学你好,请不用惊慌,经过本院著名专家幸村医生的诊断,你的晕倒应该是训练过度后的疲劳、比赛紧张加上低血糖导致。”
照桥悠试图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幸村仿佛听不懂话:“你晕倒的时候。”
照桥悠:“……”
半年不见,宿敌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毫无眼色。
“我们拿到了关东大赛冠军?”照桥悠想了想,还是问出自己最惦记的问题。
“是,我们完成了十六连霸。”幸村精市正色道。
“那……其他前辈呢?”照桥悠环视一圈,房间里除了幸村精市没有其他人。
既然拿下胜利,幸村又恰好回来,应该要一起庆祝吧。
“全部被我叫去罚跑了。”幸村笑眯眯道,“50圈负重跑。”
照桥悠一懵:“不是赢了吗?还是说他们做错了什么事?”
“也不算做错事。”幸村想了想,理直气壮道,“因为我看他们不顺眼。”
照桥悠再度噎住。
不愧是你,幸村精市。
回来立海大的第一天,就不当人了。
以前虽然也经常一言不合罚训,但至少还会找点冠冕堂皇的理由,诸如“迟到”“踩坏了拥有生命的小草”“训练时间玩游戏”之类。
没想到去了一趟美国回来,残暴程度直线上升,竟然已经直白地用“不顺眼”来惩罚人了。
这跟古代那些残害百姓的暴君有什么区别吗?
幸村见照桥悠用一种看人渣的鄙视眼神盯着自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好吧好吧,”他莞尔摇头,“其实罚训的原因是我们没有尽好前辈的责任。”
“欸?”照桥悠有些不解。
“正选加上准正选,一共有七个三年生,但是作为前辈,我们都太失职了。居然让我们悠酱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压力。”
等等,照桥悠忽然察觉出不对。
宿敌刚刚说的是“我们”……人称用错了吧?
不应该是说——“‘他们’太不负责了”吗?
“我的意思是,不负责的前辈也包括我哦。”幸村指着自己道,“所以待会儿我也去加入罚跑。”
“不用……”照桥悠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本来就是因为他自己实力不足。
如果他能早点突破“天衣无缝”,或者拥有足以碾压对手的绝对实力,他就能保证为立海大带来胜利了。
“对不起,擅自把部长的责任压到你肩膀上。”幸村将手放到照桥悠头顶,缓缓地摩挲,“悠酱,你才刚国二,你不需要这么快成为立海大的支柱。”
“你前面还有我,莲二,弦一郎,还有文太、雅治,还有这么多人……你大可以不用急,你有很多时间慢慢成长。也不要再说‘不热爱网球’之类的话,不必急着否认或者确认什么,你可以慢慢去感受,自然而然就会享受到网球的乐趣了。”
照桥悠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宿敌又在妄想“感化”他了。
“不是说你也要去罚跑的吗?”照桥悠起身,朝洗手间走去,背对幸村精市道,“50圈负重,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糟糕,被你识破了,”幸村玩笑道,“唉,还想躲在悠酱这里拖一拖呢,看来是没办法了。好吧,你继续在这里休息吧。”
照桥悠洗完脸出来,幸村精市已经离开医务室。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看,果真见到一连串黄色队服的少年绕着操场跑步,远远看起来像是一排小黄人。
冲在最前面的那只红发冲冠,热血得仿佛浑身冒着热焰,让人看了简直忍不住担心它是否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
排在第二的小黄人似乎是努力想追上第一只,然而却总是被对方踏出的灰尘糊住脸,气得一边怒骂一边跑,头顶上的一团海藻般的头发乱糟糟地迎风飘扬。
中间的小黄人就要正常多了,都机智地和前面两只保持着安全距离,以免被无辜波及。
最末尾的那只小黄人最为奇特,即便是跑步也要披着同色外套,而且始终保持在队尾,看到前面的小黄人有哪只跑慢了,就故意撵一撵,十足的暴君形象。
突然,队尾的小黄人仿佛察觉到照桥悠的注视,停下来冲着前面说了什么,接着一整排的小黄人都停了脚步,叽叽喳喳地对着照桥悠热情招手。
“好蠢。”
照桥悠抽了抽嘴角,果断掏出手机拍照,保存珍贵历史。
他拉上窗户,桌子上放着便当盒,大概是专门给他留的午餐。
……虽然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
照桥悠慢腾腾拆开方巾,看到一张便利贴,上面是熟悉的狗爬字迹。
——“优酱,晚上一起去吃拉面吧?”
“笨蛋,居然又把我的名字写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