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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发兵须有兵符。

——常理来说应是如此。

但如今却并非如此,兵符从来不是唯一的凭信,也不是什么人得了兵符都能得以调兵遣将。

即使曹操将自己的兵符塞到天子手中,天子也不可能使唤得动他的军队,因为那些军队,那些多年以来随曹操南征北战的士兵他们只认曹操,只认曹氏。

于是一封羽檄往往能做到许多事,而如今却是有人钻了这个空子。

借着昏暗的烛火,荀晏垂眸看着灯下檄文。

一字一句,皆是他惯用的遣词造句,字迹也几乎与他一般无二。

难怪连钟繇都未曾发现不对劲。

他的往来军信皆是机密文书,寻常人难以见得,而眼下这份却几乎是完美的仿制了。

他想起来自己多年以前曾做过一套活字印版,只是权衡之下仍是选择了推行雕版,那套未见世的活字印版也就从此束之高阁了。

他隐约有了些思路,未有放松,反而是感觉愈发头疼。

明月高悬,升帐的擂鼓声响起。

本应歇息的将领与大小文吏满腹牢骚,但也不得不赶了过来。

未惊扰普通将士,擂鼓声将歇时,那位御史中丞才匆匆入座。

他连夜赶路,说得上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绛衣戎服,外头未着甲,衣袖上还染着点点已经干涸的血迹。

张晟抬眼,自河东之役归降以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位荀氏出身掌兵的颍阴侯。

虽着武人服饰,却难掩身形消瘦,但也并无文人惯有的拖泥带水,几步路上前间尽是利落与不怒自威的气势,那是带惯了兵才有的自如。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的交流起来,那位君侯便面无表情的望了过来。

他面色苍白而疲惫,眉宇间也并无怒色,皆是平静,只一双眼眸清冽凉薄,叫人不由得心下一肃。

张晟心中陡然有些骚动,莫名的他嗤笑了一声。

这般安静的情景下,这一声响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周围人皆是望了过来,张晟心下有些后悔,又有些难堪,于是话语不经大脑,他脱口而出。

“荀中丞未免太过着急,主君尚且

情况未明,君侯便急着召我们前来。”

“主君向来信任中丞,听闻西北急报,君侯相召,自是不敢耽误军情,星夜启程,哪想半路在扶风这儿为贼寇蹲守,还当真是巧。”

他越说越是上头,丝毫不掩往日为贼寇时的草莽气质,最后几字上更是加重了语气。

这叫得边上数人都有些惊恐的瞥了他一眼,又纷纷低下了头去。

荀晏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他微微颔首。

“确实是巧。”

他叹息着,似是服软,张晟却话语猛的一僵。

“此檄非我所发,”荀晏漠然说道,“调兵须见兵符,不见印信而擅自发兵,此大谬也。”

话语间,他自袖中取出那一方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兵符。

下头的人则伸长了脖子望去,随后则是难言的诧异与腹诽。

……这兵符,真不是荀清恒自己寻了块木头雕的吗?

荀晏有些无奈。

早年间窘迫,哪来的钱搞个闪闪发光的兵符,雕了块将就用着也用了这么多年。

曹操手中倒是有一块正儿八经的虎符,做工繁复,纯金,但旁人就没这个条件了。

“此事我亦难脱其责,待诸事定下自会上书自劾,”他收起兵符,话语一转说道,“曹府君因伤修养,军中事务由我暂且接管。”

张晟起身正欲再言,却听那人反问道:“张将军还有何疑虑?”

“自有疑虑!钟司隶与主君皆过眼,何以见得檄文非中丞所发——”

身旁的将领疯狂拽他的衣摆,他抬眼间看到了荀清恒仍是散漫坐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眸中似是掂量,又似审视。

他悚然一惊,几乎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了这人总揽了几乎大半西北兵权,连那些曹昂府下的文吏谋士都不敢贸然出言不逊,他是怎么敢当众怼起来的?

荀晏微微一笑,愈显温和,他问道:“杨主簿何在?”

“下官在。”

杨修出列,眉眼间闪过一丝诧异。

“不知曹府君军中法度如何,如张将军行径该如何处置?”

杨修面有为难,他说:“我不掌军法。”

“哦,”荀晏颔首,却并未

放过他,“那便请主簿亲督刑吏处置。”

杨修利落应下,心中却是阴沉了下来。

这事纯属得罪人,但得罪个张晟他自然不怕,他只怕……他这是惹了这位御史中丞的眼。

荀晏目送他押着张晟离去,就在帐外架了台子,军棍处置,一帐之隔下痛呼声几乎就在耳边,其余诸将与文吏面面相觑,神色愈发拘谨。

“诸君,”他敲了敲小案,“我尚有疑惑未解。”

一番沉默下,数名曾与荀氏有过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将吏出列来。

门生故吏在这个时代确实是最行得通的关系之一,尤其是在雒阳兴学与许都印书之后。

不得不承认,他极力避免这种关系圈,但自己却又在利用这种关系圈。

他闭眼掩去一丝阴郁,这才睁眼望去。

直至天明,荀晏彻查了曹昂麾下几乎半数的官吏,因是半夜行事,倒也算是保住了许多人的面子。

起码不至于被士卒观刑。

大小贪污倒是问出来了不少,但牵涉至曹昂遇刺一事的却丝毫没有,连那日送檄文而来的军士也不见踪影,可谓是干净到了让人觉得不对劲。

伪檄文,透露行踪,扶风贼寇……全然不见蛛丝马迹,仿佛真是一场意外,若是没有那封檄文,荀晏怕是自己都要信了。

钟繇陪他折腾了一晚上,扛不住先去歇息了,他则了无睡意,反而愈发清醒得过分,沉默的想要等一个结果。

杨修被押着做了一晚上的苦力,他平日里最是圆滑聪明,少有得罪人,顶多就是文人相轻,嘴上斗上几句。

这回却是观了一晚上刑,碍于荀晏就在边上看着,他也无法做手脚,甚至于还要看人眼色下重罚,旁人被打得苦不堪言,他亦是有苦难说。

他完事后想火速开溜,被荀晏身旁亲卫眼疾手快的叫住,他开始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不好。

他觉得荀清恒可能比表面看上去的,要生气一些。

即使那人自昨晚至现在都和颜细语,即使有人顶撞也不曾露出怒色。

帐中的人裹着一件薄裘,斜斜倚在矮几旁,似是已睡了过去。

杨修轻手轻脚入内,他有些迟疑,不待多的动作,那人便睁眼

起身了,眼底一片清明,不见困倦之色。

这是等了他许久的模样。

“德祖至矣。”

荀晏淡淡道。

杨修少有的安分,他规规矩矩汇报了一番昨晚各项处置。

他记性好,过眼后便不忘,荀晏有些神游的听着,直到他说完后才嗯了一声。

独处时他似是脱下了平日里的面具,半点多的神色也不愿意给出。

“德祖向来聪慧,”他说道,“子修遇刺之前,竟也毫无察觉?”

杨修沉默了一瞬,随后道:“我为谋臣,未能护主,是为大错。”

“既是有错,如何罚之?”

“修自请军棍三十。”

他咬牙道。

“不必褪衣,就在帐外打。”

荀晏道。

杨修一撩衣摆,起身谢过。

帐外刑吏见状一愣,有些踟蹰的偷瞄了一眼军帐内端坐的人。

“打吧!”杨修苦笑道,“照常即可,不必留情。”

第一下下来他就想要骂娘了。

那行刑军吏也是实诚人,说不留情就不留情,打得毫不含糊。

只待打了四五下,荀晏便唤了人去叫停,走过去几步又是打了三下。

“且存二十二棍。”

他说道。

他撑着桌案慢吞吞起身,有些头重脚轻的缓了一会,这才走到了杨修面前。

“你父亲近日身体可好?”

他低着头,居高临下问道。

他没有证据,更无从认定杨彪与此事有关。

但要瞒过尚书台,又妥善处理好所有尾巴,有这等能力的人却是不多。

杨修满头冷汗,着实体面不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说道:“大人除却脚疾,身体尚好。”

“既然有疾,还是少走动为妙。”

荀晏扔下了这一句话,令人请军医过来,自顾自转身离去。

还未走上几步却听杨修提起了气喊了他一声。

“荀君——”杨修说道,“此事不能再查。”

荀晏脚下一顿,没有回头,只像是没听见一般离去。

查与不查自是他

的选择。

老师匆匆赶来,面上犹是疲惫,眼下青黑,但神色却格外恼怒。

“曹府君还需我照看,你就不要给我添乱了,”张机道,“有什么事情也不必急着做。”

荀晏默然,他就是有那么点委屈,也有些痛心曹昂之事。

粗粗问了一下曹昂情况,他灌了自己一碗安神汤补觉去了。

等醒来时已经差不多黄昏,日光橘黄而温暖,他有些懒怠的不想起身。

身上也没两分力气,这几日绷紧了,他自己也怕一松下来就要病上一场。

攒了一些力气,他披衣起身,倚在榻边随意翻阅了几份白日里攒下的文书。

荀缉是这会进来的。

自家的长辈一向面色苍白难见血色,这会落日的余晖落了一丝在脸颊上,倒是添了几分气色,却也显出了几分病骨支离的虚弱。

他犹豫了一瞬,荀晏已看了过来。

他只得进来,取出用巾帛包裹着的物件。

“搜查所得,唯有此物。”

他低声说道。

箭头为金,正是金镞箭。

荀晏一瞬间指节扣在小案旁微微泛白,他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恼怒之色。

他想,若无此事,他已然处理好了天水,只待今年统军先克韩遂,联合汉中深入陇西,打通河西走廊,再无后患之忧。

但这事一出,他就不得不回军了。

后方对他的意见会叫他寸步难行。

先前被压下的怒气又一次涌上心头,长袖扫落了桌案上的文书,他猛的起身,却因起得太急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荀缉连忙上前扶着了人,架着人先躺回榻上。

那青年面色极差,他看得胆战心惊,按着往日张机按的穴位先狠掐了几下穴位,又回首去喊外头的侍从,还未开口已有人按下了他的手。

荀晏喘嗽两声,眼前仍然是一片黑雾未散,心悸下几乎晕眩得难以自控。

他勉力说道:“不必麻烦。”

“此事也不必再查了。”

他顿了一下,还是说道。

荀缉握了握他的手,低声喊道:“……叔祖……”

“天子箭,你想如何查?”

荀晏有些疲倦的反问道。

他闭眼躺下,觉得这日子太难过了……还真被杨修说中,是不能再查下去。

头晕下他一时有些难以分辨究竟是杨修聪慧而猜中,还是他知晓内情。

他吐了口气,说道:“若老师有空,再去给杨主簿看看吧,别给我打坏了。”

……还得辛苦老师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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