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 刘警官卸去支撑的力道，向后一倒，靠坐在椅子上, 用右手遮住双眼, 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会变得越来越麻烦……是啊, 怎么会不麻烦。
他是离宿星原最近的人, 毫不夸张地说, 他和宿星原越相处，就越是觉得, 他们对黑发少年的了解，实在是太浅太浅。
那种隐约的深不见底的感觉，只有从一些极其细微的地方，以多年警探的直觉才能微微感受到。而这样被本能所捕捉到的隐藏起来的秘密，才会更让人觉得紧张和危险。
甚至慢慢的……
“在看我吗？”
突然，屏幕之中的黑发少年抬起头来。他目光准确地落在了摄像头的位置, 像是知道镜头背后站着的是谁一样，微微偏头, 弯起眼眸, 语气轻快地问道。
刘警官愣了一下, 差点直接回一个“没有”, 然后才想起来，宿星原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可刚刚对方的目光就像是能穿透屏幕, 抵达其它地方一样。
他离开监控室, 来到宿星原的房门前，透过隔离栏朝里看去。
“你和于复的对话有点奇怪。”知道和宿星原绕弯子只会把自己绕走, 或者消磨干净对方的耐心最终一无所获，刘警官上来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黑发少年用手支着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
“你指的是恶魔那些话吧。”想了想，他笑着说道：“认为恶魔是存在的，不是很正常吗？说不定，这个世界上还有神呢。”
刘警官说道：“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如果真的有神……”
那他的女儿怎么会被人杀死，而真凶到现在还逍遥法外？
“刘警官应该有孩子吧。”
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突然听到黑发少年平静地开了口：“毕竟您有时候看我的目光，会有些特殊。”
之前他就发现，刘警官其实对他的案子要比其他人上心很多，在看守所的几天后，那种偶尔流露出的眼神就更加复杂，情绪越发浓烈——在刘警官侧写宿星原的时候，他同样也在不可避免地被解读着。
看刘警官的岁数，如果真的有儿女，应该也和自己差不多大。
男人的表情开始有些僵硬，下意识错开了视线：“……这是我的隐私，我没告诉你的必要。还有，你看错了。”
真的是看错了吗？
在宿星原点出来这件事前，刘警官从来想不到自己会对他产生移情，可现在细细回想，剖析自己，他却越来越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
但这是不道德，也是不专业的。
……这才是组里防备他的原因吗？怕他透过对方看到自己的女儿，给宿星原放水，悄悄抹除对宿星原不利的证据？
“哈。”
静谧的空间里，首先传出来的，是黑发少年一声短促的轻笑。
紧接着——
“刘渊。”
他的名字，轻飘飘地出现在了黑发少年的口中。
他看到了对方朝他弯起的双眸，眼下两颗漆黑的小痣在冷白的灯光下更加清晰可见；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拥有着这双眼睛的黑发少年，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恶魔”本身。
“你就不想，报仇吗？”
——在脑海中骤然炸响。
年长的警官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从那种笑意混杂戏谑，各种意味纠结缠绕，看不清到底什么情绪的双眼中猛然挣脱出来，慌乱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抬起手，扶住了前方隔离两人的栏杆。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好像有一双手在把他往前拽，告诉他：报仇吧。
——我可以让你报仇。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恐惧和怒意一同袭来，他强忍着怒火说道：“你只是个犯人，别来管我的事。还有……你说这些话，有诱导犯罪的嫌疑。”
这句话说完，他又意识到了一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发少年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和他只隔着一扇牢门，就仿佛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谈话节奏都正被他一个人掌握着，他一步又一步地逼近，等人反应过来时，锋利的刀尖已经直指咽喉。
然而，在他强撑着回应过后，那种逐渐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就散了。黑发少年好像会不知不觉拿捏整个谈话，他一松弛下去，好像整个空间都豁然开朗，污浊沉闷的空气都重新变得清新起来。就像刚刚的话只是开玩笑似的，他瞬间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这样吗？真是抱歉啊，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毕竟我没有上过学——我只是单纯觉得，被当成另一个人的代餐的话，多少会觉得有些不满吧？”
刘渊双拳紧握，深呼吸着，按下自己的情绪：“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别拿我的家人开玩笑。……透过你看我的孩子的影子确实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接下来我会减少出现在你面前的次数。”
说完后，他匆匆转身回到监控室，往常十分稳重的脚步，这次却乱了起来。刘渊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双手抱拳深呼吸了片刻，可还是无法让自己从那种心悸发怵的感觉中脱离出来，明明他觉得自己已经该冷静了，心脏也仍然跳得让他觉得扰乱心神。
对了，视频和音频……
刘渊想起了这回事，调到那一段，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击了回放。
……这段记录，要作为不正常事件上报吗？
先看一遍吧……以局外人的视角看一遍，或许会有不同的体会，也或许就能得出结果了。总之，就算只是脱敏训练也是有作用的。
定了定神，他开始从宿星原轻笑的那一瞬间听了起来，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已经动摇了。
【刘渊。】
监控中，黑发少年念出他的名字，却不像是呼唤他，倒像是念出一个短促的咒语。
声音伴随着耳机进入他的耳朵，或许是隔了一层屏幕的缘故，刘渊的心定了许多，已经能够冷静下来复盘了。“刘渊”结束后，就该那句仿佛给人当头一棒的“报仇”了。
他默默地跟着进度，匹配上脑海中仍然清晰的“你就不想”……
“……嗯？”
刘渊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宿星原的声音呢？他的那一句“你就不想报仇吗”的那句话呢？为什么没有被收录进去？
莫名的，他的额前开始渗出冷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隐约的恐惧，他的整个大脑直接发热了起来，一种难以表述的恐怖直觉控制住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开始疯狂地重复去听这段话，去对比。
他沉重的呼吸声，有，轻微的噪音，也有。这不是故障消音的问题，而是在所有音频都正常的情况下，唯独少了宿星原最关键的那句话。
刘渊在原地愣怔片刻，随后慌忙点击继续，播放下一段。难道那句话只是他的幻想吗？他其实日日夜夜都渴望着报仇……不是将犯人绳之以法的报仇，而是像黑发少年带着隐含的恶意说出口时，他所感受到的那种明确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复仇。
【是这样吗？真是抱歉啊……】
音频继续。
那不是幻觉，他也没有做梦。
画面与声音重叠，在那两秒，黑发少年确实开口了，而他的声音，却没有被收音设备捕捉。
这不太可能是bug，也不太可能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毫无意义的手脚。
“说不定宿星原也知道那句话不妥，所以只是对了个口型，是我潜意识里自己把这句话补充……”
不对。
刘渊试图说服自己的思绪突然停住。不可能是潜意识，他记得很清楚。他确实听到了这句话，也正是这句话，直接把他惊出了走神的状态，那样直击心脏与灵魂的震感与爆发，就像直接响在他的大脑中，令人霎时间后背冷汗涟涟。
刘渊低下头，他看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或许，只是或许——
那道声音，确实是直接响在他的大脑中的呢？
第二天。
黑发少年睁开双眼，扭头就看到了站在房门外的刘警官。
“早啊。”他淡定地打了个招呼，对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盯着自己的这件事表现十分良好：“我还以为刘警官以后都不会来了呢。”
“给你送早餐。”刘警官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说道。
宿星原点点头：“那你这次来得还挺早。”
接过早餐盘，黑发少年回头，看着仍然没有动作的看守员，笑着问道：“还有事吗？”
“……没有。”
男人沉默了片刻，还是嘶哑着声音摇了摇头。
他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中餐、晚餐也都是如此，刘警官的状态和之前截然不同。可黑发少年偏偏熟视无睹，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又继续起自己平静安稳的看守所日常了。
时间还很充裕，没有怪打，他正好闲下来拉一拉【属性强化】的增益。试过之后他发现，【属性强化】这种直接作用于面板属性的技能还是可以卡个bug，越过面板的封锁硬加属性的，就像他的装备一样。
虽然【属性强化】主要是新手期用，属性加的少，但聊胜于无，况且只要肯堆时间，结果总不会太差。
再次做完一组后空翻，宿星原敏锐地注意到一道视线投来，他微微抬眼，对上闪着光的摄像头，笑了笑，很清楚监控对面正在注视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反正，先沉不住气的，可不会是他。
【当前任务进度：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