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串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看着让人有点心惊。
守夜的人第一时间看到了他。
“我去上个厕所。”
陈串也知道这个时间点的自己，这么站了起来, 肯定显得很扎眼。
大家都知道已经变成丧尸的人是不能说话的。
他一开口, 守夜的人就放松了警惕，至于这个男人难看的脸色, 那就更加无人在意, 现在这个时候，看到谁活得红光满面, 精神奕奕，那才要多看两眼。
现在谁还不是灰头土脸, 双眼无神, 看不见明天的灰败样子，这才是大多数。
陈串朝着临时隔出来当作是厕所的地方走过去，他边走, 边朝着四周看着。
地下停车库，除了一个向上通往商场的入口，被严格管控着, 剩下就是一个与外面联通的，进行地下停车库的出入口。
而那个入口, 同样被严格管控着, 除了出入的时候, 其他时间都被商场里的人用铁丝网拦了起来，确保丧尸进不来。
就这么个破地方, 陈串就是想着把外面的丧尸都引进来, 都没有办法。
靠他一个人的人力，根本不可能做到。
陈串观察完四周的情况, 他都要绝望了。
他想着拉着这个商场里的人给他陪葬，最好就是引来大规模的丧尸，如果做不到，那仅他自己去咬人，这里这么多人，估计他咬完一个，就会被群起而攻，然后被砍下脑袋。
啊啊啊！
陈串龇牙，心中恨得不行。
这个狗世道！这些都该死的人！
陈串站在临时厕所前发呆，屎尿的臭味都已经无法刺激到他的嗅觉。
他真的要变成丧尸了！
陈串低低地吼了一声，然后他突然转身，朝着守夜的人走过去。
守夜的人也是经历得多了，陈串去上厕所，他就一直注意着，等着人朝着他们走近的时候，他就警觉了起来。
无论是突然变成了丧尸袭击人，还是在明确发现了自己要变成丧尸，想着拖着人一起死，这种事情，都不止发生过一次。
这到底是末世，人面临死亡，做出什么选择都有可能，谁都说不准。
陈串走近，在离人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站定。
“我好像被感染了。”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还是老老实实，只是多了一点颓丧。
守夜的人一下子更加警觉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说不好下一秒就会把人的脑袋砍下来。
陈串脚下没动，他将头抬起了一点，说：“我想出去，最后再看看夜空。”
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颓丧又绝望，毫无攻击性，只是在人生最后一刻，想要再看一眼夜空。
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
守夜的人，包括在场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是普通人，大家都只是今天还幸运地活着，谁也不知道明天的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
如果是自己死的时候，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他们也希望能有人让他们实现。
“那你出去吧。”
守夜的人互相看了一眼。
一般来说，那些明知自己被感染要死的人，除了发疯发狂的，最后都是求着让人在他们变成丧尸的时候杀了他们，让他们还能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像这样要求离开的，是少见的。
不过他们也不准备为难他。
外面的丧尸已经够多了，也不差他们非要把这一个直接斩杀在摇篮里。
陈串连连道谢，然后他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守夜的人分出了两个，跟在他的身后，以防他突然暴起伤人。
陈串很老实，一路往外走，对于活人，他连看一眼都不看，似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夜空上。
游朔和董若宇，就像这个地下停车库里的其他人一样被吵醒了，静静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又静静地看着陈串往外走。
董若宇轻轻叹了一口气。
游朔的视线从陈串那边回到了董若宇的身上。
“怎么，觉得他可怜？”
董若宇“嗯”了一声，说：“他是很可怜啊，看着挺老实一个人，就这么要死了。”
“看着？”
游朔挺玩味这个词，“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看着老实的，也就是看着老实，实际那可不一定，人老实，话不多，很多时候是，人老，实话不多。”
董若宇：？？？
都什么时候了，游哥还要给他讲这种段子？
游朔看到他皱起来的眉心就想要笑，这种天真可爱，又善良真老实的孩子，就该生活在太平年代，是会让世界更加美好的存在。
“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董若宇摇头：“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人都快要死了，再去猜测人家是不是真老实，有点没必要。”
“那可不一定。”游朔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说，“不然这样，我们跟着一起过去看看，怎么样？”
董若宇：？？？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上当了，他家游哥实际不是想要讨论人家是不是老实的事情，而是又烂好心发作，看不得人家就这么死了，想要去做点什么？
游朔已经从车上下来，跟上了陈串他们。
董若宇快步上去，伸手就拉住了游朔：“游哥，这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别去了。”
就算人家要变成丧尸，要死了，真的很可怜，但是他们就算是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作为游朔的同伴，董若宇现在真是怕了他了，这人总是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发善心，去同情别人，去帮助别人，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还从来不会去想到自己，还有他身边的人。
游朔却是“一意孤行”，反手拉住了董若宇，把他拖着往前走。
“去看看吧，人要死了，就当是送送他，让人不要那么孤单地走。”
董若宇在心里“果然”了一声，他就说自己现在对游哥已经有了了解，知道他肯定又是好心泛滥了。
真是，本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心软的人，但是身边有了游哥之后，他发现自己都不算什么。
而且，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心软，有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事。
心软，心善没错，但是不看场合，不看情况的心软，心善，那简直是要命。
特别还是在这个世道里。
游朔不给董若宇再说话的机会，拖着人就走。
商场里守夜的人对游朔他们也已经熟悉了，各个小队里战斗力第一的“莽夫”，大块头打架最狠，实际心最软，想要记不住这一号人物都难。
于是，游朔拖着董若宇一路跟着出去，也没有人拦着他们。
反正只是将一个疑似感染者送出地下停车库，也没有什么危险，也不怕出什么意外。
出入口的铁丝网被打开了一个小口子，陈串走了出去。
安安静静的，没有闹出任何的幺蛾子。
董若宇和其他人一起看着人走了，有点不忍，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虽然残忍，但是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我们可以回去了吗，游哥？”
他催着游朔回去他们的车上，他现在就怕他家游哥突然又跳出来，说看着人被丧尸咬死太可怜，还是过去送人一程比较好。
夜晚是丧尸最活跃的时候，站在地下停车库的出入口，虽然看不见，但耳朵还是能听到四处传来的嘶吼声。
渗人的，绝望的。
让人不舒服。
除此之外，商场附近连半点人声都没有。
就怕被丧尸听到后，引来他们的聚集围攻。
游朔没动弹，看着外面，说：“再看看。”
董若宇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但是很快，他就不再关注游朔的想法——
陈串，那个被好心放出去的看着老实的男人，在路边捡了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铁棍，一头带着尖利的豁口，突然围着商场的外围跑起来，边跑边大声尖叫。
仿佛一滴水掉进了沸腾的油锅。
平静的夜晚一下子骚动起来，丧尸的嚎叫声响起，由远而近，由少增多。
那种捅了蚂蚁窝的感觉，密密麻麻的涌动感，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个神经病！”
也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声，骂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董若宇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再一次被教育了对某些人类恶毒下限的认知。
游朔适时转头，说：“看吧，人老，实话不多，没错吧。”
而外面的陈串还在大叫，并且对着商场的某一面玻璃墙开始猛砸。
叫声和砸击的声音，引来了更多的丧尸。
陈串的预想中被丧尸疯狂啃食血肉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可能是他马上就要变成丧尸了，他身上有着“同伴”的味道，那些丧尸仿佛对他并不感兴趣。
反而是因为他的砸击，商场里的人隐隐发出的惊叫声，更加吸引丧尸的注意力。
丧尸们一个个都扑上了墙，试图往里进入。
真是天助。
想到这里，陈串作为人类的意识仿佛也变得更加模糊了，他机械地朝着那面玻璃墙砸着。
玻璃墙很牢固，但是尖锐的金属对着它一下一下的砸击，还是造成了损伤。
陈串仿佛已经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他就要成功了！
……
在陈串对着玻璃砸下第一下的时候，在地下停车库口上的人就意识到了不对。
“快打开入口，必须把他干掉。”
不然等他真的砸开了玻璃墙，那整个商场里的人都要完蛋了。
眼见着丧尸越聚越多，现在冲出去简直就是送死。
但如果不冲出去，将人解决了，等到玻璃一破，大家要面对的还是一条死路。
刚才同意让陈串出去的守夜人，这一下真是要恨死自己的善心了。
他们以为一个将死之人，再疯狂也干不出什么事情来。
可没想到，他们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正当守夜的几个人准备冲出去，拼死也要挽回他们的错误时，游朔先一步冲了。
董若宇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想要将人拉住，结果，游朔那个速度，他根本防不住。
真是……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命都不要了！
董若宇也没有时间犹豫，自己的搭档冲出去了，他赶紧也跟上。
他也懂那个道理，如果商场的玻璃被砸破了，那他们就都得死，此时就算不想拼命，也得拼命。
陈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突然，他闻到了人类血肉的香气，那种勾得他灵魂都开始躁动的味儿，正在砸着玻璃的手突然就停了下来。
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就快要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很饿，身体里仿佛有一个无底洞，需要他由进食来填满。
但是，不行，他要赶紧把玻璃砸开，他要里面的人都给他陪葬！
……
游朔和董若宇拼命往前冲去，一个又一个的丧尸被他们踹开，砍倒。
终于，他们离那个砸玻璃的人越来越近了。
也幸亏他们在末世里已经养成了习惯，就算是睡觉，武器也不离身。
董若宇冲到最前面，对着还没有完全变成丧尸的陈串的脖子，就是一刀。
噗。
刀砍进了血肉之中，一下，再一下，陈串的脑袋就掉到了地上。
到死都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怨恨，似乎在说，为什么，为什么到死他的目的都没有达成？
董若宇杀过丧尸，但是从来没有杀过这种还没有完成变成丧尸的人。
他以为自己会难受，然而并没有，在将这个人干掉的瞬间，他只有一片释然。
这种人渣不配活着，就是拿法律来制裁他，也该是个死刑。
陈串被解决了，剩下的丧尸没有那个用工具砸玻璃墙的脑子。
他们只是闻着人味，拼命冲向了游朔和董若宇。
“快走！”
董若宇回头，冲着游朔大喊。
游朔早在看到董若宇将陈串解决的瞬间，就让商场里其他跟着一起出来的人赶紧往回跑。
他在那里帮着断后。
这种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先跑！
董若宇只能说，他家游哥的善心，永远不会迟到早退，虽然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无奈，但是这个时候，他又是最靠谱的一个。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董若宇冲到游朔的身边，和他并肩而战。
他还有空去想些有的没的，他想，如果他家游哥该心善心软的时候保持这份心，有些会显得烂好心的时候，他能硬起心肠，那就完美了。
这是董若宇美好的念想，实际的游朔与这半点关系没有。
打起丧尸来，他还是和平时一样，什么也不管不顾，疯狂输出，看到旁边的同伴有危险，他也不顾自己的安危，直接冲上去救人。
董若宇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的。
为了不让游朔就那么死在丧尸的爪牙之下，他疯狂救场。
现场的丧尸真的太多了，仿佛形成了小型的丧尸潮，游朔和董若宇朝着出入口的方向艰难移动。
两人再怎么拼命，最终还是陷入了丧尸的包围之中。
眼看着再这么下去，两人都要被丧尸撕成碎片了，董若宇心一横，直接放弃了防守，向前猛冲。
“游哥，快跟我走！”
董若宇大喊一声，直接用身体开辟了一条路出来。
他在心里却是想着，他之前也被咬过，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丧尸，可最后还是恢复了神智，也许这一次，他还能这么幸运呢。
游朔跟在董若宇的身后，说实在的，他都要被感动了。
圣母有时候虽然可恨，但是在这种时候，那是真的可靠。
靠着董若宇的不要命，游朔和他终于一起冲进了地下停车库的出入口。
所有人看着浑身是血的董若宇都是眼含同情与遗憾。
被丧尸抓咬成这样，肯定是逃不了被感染的命运。
董若宇一点不让人为难，自己去隔离的角落待着。
“如果等会儿我变成丧尸，你们就把我杀了。”
说完，他就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嫌地脏。
其他人正难受，游朔却是走到他身边，跟着坐了下来。
董若宇转头看他。
“游哥你干嘛呢？”
他等会儿要是变成了丧尸，离他最近的人可是最危险的。
游朔说：“来隔离啊，刚才和丧尸打成那样，谁知道有没有被感染。”
董若宇都要服了游朔了：“游哥，你别闹，刚才已经检查过了，你身上没伤。”
就算他们是一起的，刚才他还救了他，可这种时候了，就没有必要来陪他了。
有那力气，不如去多打几个丧尸。
游朔却丝毫不理会他，就在他的身边坐着不动。
逐渐的，董若宇也没有力气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很累，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他可能要变成丧尸了……希望这一次，他还有命能活下来。
至于游朔，希望他看到他的不对劲之后，能赶紧避开他。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董若宇再次恢复神智，发现天已经亮了，身边的人大部分也都不见了。
只有游朔，还靠在那里睡得香呢。
“游哥？”
董若宇发出声音，并且伸手轻轻推了身边的人一下。
看着似乎是睡着的人，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
游朔确定了身边的同伴还活着之后，立即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站了起来。
“走吧，去吃点东西，我都饿了，这一晚上的运动量都超标了。”
董若宇：“……”
他活着是一定很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是这人这么平静，真的正常吗？
再一次，董若宇觉得他家游哥身上肯定有点什么秘密在，他的这个反应，他就觉得很不正常。
而且，他就没有见过被丧尸抓咬了之后，不被感染的人类。
他能确定自己百分百是人类，但是游朔，他能确定吗？
好像是不能。
不过有一点，董若宇可以确定，他家游哥对人类没有恶意。
也许，他就是一个身怀异能的人？
因为他没有遇见第二个异能者，所以就一直不敢暴露自己。
又或者，他就是个外星人？
末世都来了，丧尸都出现了，有外星人好像也没有什么让人不能接受的。
董若宇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跟着游朔准备一起去吃东西。
轮流守着地下停车库的人已经换班了，具体没有人看到当时的董若宇的伤势，见到他起来，也没有觉得太奇怪。
已经隔离了12小时，人没有变成丧尸，那就是没有被抓咬伤。
上到商场一层，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气氛看起来要比平时紧张不少。
也不奇怪，前一晚的惊心动魄才过去没多久，大家现在的心情都还没完全恢复呢。
再加上昨晚上为了加固地下车库的几个出入口，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折损了一些人，这些人里，总有亲戚朋友在这里，难免悲伤。
“还好，那玻璃墙没破。”
董若宇看了一圈，最后松了一口气。
虽然难，但是大家都还活着。
游朔也盯着那面墙看了一会儿，那玻璃墙已经碎了一部分，好在董若宇及时把陈串给砍死了，不然小说里的剧情又要重演了。
现在这面墙已经经过了紧急加固，又被用铁丝网拦了好几重，就算是玻璃真破了，丧尸也没法立即进到商场内部来。
吃饭、休息，打丧尸。
陈串那么一闹，商场附近聚集了相当多的丧尸，一时之间，商场里的各个小队，每天的任务就是清丧尸。
终于在过了一周之后，商场附近的丧尸再次减少，另一个好消息是，整个风池县的丧尸也被清理了大半。
地方小，人少的好处，终于显现了出来。
游朔也在差不多的时候，决定和董若宇一起离开，准备回山澜市去。
董若宇没有任何意见，在陈串事件那晚之后，虽然他没有变成丧尸，大部分人相信他是没有被咬死，但是总归还是有一些流言传出。
偶然被一些奇怪的视线打量，让董若宇不是很自在。
在末世生活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再不像以前那么单纯，以前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坏人，现在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坏人是可以没有底线的。
游朔和董若宇要走，也没有告诉商场里的任何一个人，两人一个小组，跟着其他小队外出的时候，直接就没有再回去。
出城的路已经被清通了，不像他们第一次出城那样费事。
顺利离开风池县，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游哥，话说你回风池县到底是为了干什么啊，这段时间，我也没见着你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也是董若宇想不通的，如果游朔什么事情也没做，那他回去这一趟又是为了干什么呢？
游朔坐在副驾驶的位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实际半句话也没有回答。
突然，他坐直了身体，喊了一声：“停车，快！”
董若宇被他吓了一跳，一下停了车，下一秒，游朔就从车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