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朔一眼就看出了杜池心里的想法, 有些人吧，在他们的心里，面子和在别人眼里自己的为人, 比他的命还重要, 更不用说家里人了，那都是排在第二位以后的事。
这样的人, 何必结婚生子呢, 要是只嚯嚯自己，那他愿意怎么过, 别人都无话可说。
但是杜池这人，嚯嚯自己不算, 还拖累自己的老婆孩子。
游朔在心里啧了一声, 完全看不起这样的男人。
做人做到人人都说好，可回了家，亏待自己的妻小, 亏到人没办法活，只能往外跑。
游朔让杜小于扶着，一蹦一蹦上了电瓶车。
杜池出来的时候, 也开了电瓶车，三个人两辆车, 一前一后回家。
再到家的时候, 天色已经全黑了。
游朔一下地就开始蹦, 杜小于停好了车，他已经蹦到屋里开了灯。
杜池和杜小于这对父子, 一前一后进屋, 杜池那脸沉得比这天还黑，也就是他还有一点理智在, 记起这个小儿子不是亲生的，而是半途自己凭空长出来的。
“那，那个……”
杜池有点吞吞吐吐，想要闭嘴不说，但是心里那一阵往上翻涌的不舒服，又让他忍不住。
“小，小肉啊，那个，当着大家的面，问人要债这个事情，以后咱们还是别做了，行吗？这样不好。”
怎么也要给人留点面子啊，真要人家还钱，也挑个没有人的时候，再和人好好说。
游朔听到这话就笑了。
“好啊，我听爸爸的。”
杜池：“……”
虽然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这个凭空生出来的儿子也没有突然变成什么妖魔鬼怪，张着血盆大口要来吃他。
他是可以放心了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杜池都不敢多说什么，对于这个多出来的儿子，他还是害怕的。
只是明显怕也没用。
看看隔壁的邻居，老陈他们这些人，每一个人都像是打从心底里认识他这个从小被人贩子偷走的儿子。
这种能力，就算他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
他也不相信自己去找个神婆之类的，就能把“他”给收了。
杜池觉得自己只有认命，看样子对方暂时也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直到躺到床上睡下，都有点不踏实的感觉。
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的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杜池看一切，还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儿子已经起床了，自己弄了早饭吃了，早就上学去了。
高三生，每天的作息，都是起早贪黑，很辛苦。
剩下一个儿子，只剩下一条腿，从小被人贩子扔在街上要饭，自然也没有上过学，现在也不会再去上学了。
杜池自己要去上班，锅里有杜小于一早煮的粥，他盛了一碗，吃了。
“爸爸，早啊！”
游朔一条腿蹦着到了杜池的身后，把杜池冷不防吓了一大跳。
“早，早早！”
杜小于不在，家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杜池突然就觉得害怕起来。
昨天他已经看出来了，杜小于是真不怕这个“弟弟”，这个弟弟看着对杜小于好像也不错。
游朔才不管对方抖了一下的害怕，说：“爸爸，我想要个手机，可以吗？”
杜池结巴着：“手，手机啊？”
杜池挺想说的，你一个字都不认识，要手机，你会用吗？
但是他不敢说。
游朔还在盯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光。
如果不知情的话，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但是，现在么……
“好，我给你买！”
杜池不敢不从，他昨晚上拿了陈大敬还回来的3万6千块钱，现在不缺钱，要买个手机，还是买得起的。
游朔看着一下子更高兴了。
“好唉，爸爸你真是太好了！”
他在原地蹦了好几蹦，要不是只有一条腿，他看着还真像只小兔子，挺可爱的那种。
可惜，他现在的样子，怎么也和可爱联系不起来。
杜池既然答应了游朔要买手机，在游朔说，现在就要去买的时候，他也就没再多犹豫。
反正要买的，也不差是上午还是傍晚了。
于是，杜池开着电瓶车，后座带着游朔一起出门。
游朔坐上车的一瞬间，杜池那后背是真的好一下发凉，他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对方不会伤害他，对方还要他带他去买手机呢。
不过好在一路平安，县城的手机店离他们也并没有太远，就几分钟的路，也就到了。
游朔老实不客气，一进到店里，就在那里看了起来。
店员有些惊讶于他只有一条腿，但是看他自己的态度很自然，也就自然如常了……说不定人家就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没的腿，除了生活上不方便了一些，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游朔没挑最贵的水果机，而是挑了一个果产品牌的新品，价格也不算便宜，两部手机，一万块钱冒点头。
“要一部黑的，一部白色，都给我装盒子里，还有要两张手机卡，麻烦帮我开卡开好，我拿回去就要用。”
手机店里的店员也没想到，这是来了个大客户，立即高高兴兴去办了。
杜池站在那里，一脸欲言又止。
买手机么，2000块左右的已经很好了，没有必要买5000多块的，而且一买就是两部。
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
在游朔的示意下，杜池颇有些心疼地去付了钱。
游朔高兴地与他分享自己的心情：“爸，这两部手机，我和哥一人一部，你说哥会喜欢哪个颜色的？我让他先挑，我都可以。”
话题聊到杜小于，杜池这个当爸的终于有话说了。
“小于还是高中生，不需要手机，影响学习，他要买手机，也等他上大学之后再买不迟。”
呵。
游朔在心里翻白眼，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的孩子从幼儿园就有智能手表，再大点，有些上小学就有手机了，平时上课不让用能理解，但是买都不给买，直接简单粗暴说不需要，他是真不懂孩子在这个年纪时的心理吗？
大家都有，就他没有，他心里多难受？
又不是要多好的，杜小于也不是那种虚荣的孩子。
还有，别人都有，就他没有，他很容易就会被排挤到大部分同学的那个圈子之外，无论是家里太穷，还是父母太不重视，这些都有可能会成为孩子被人欺负的理由。
杜小于“鸡屁股”那个外号是怎么来的，杜池根本屁都不知道。
只是游朔懒得和杜池讲道理，一个当人爸的，从来也没有学习过怎么当一个爸，不用优秀，只要及格就行那种，这都没有，还要别人追着教他，呸！
他有那福气吗？
游朔说：“爸，所以我哥会上大学对不对？”
杜池理所当然地点头：“上啊，他学习成绩挺好的，老师也说了，他要考个好学校没问题。”
孩子能考上，就给他上呗。
“真好！哥要上大学了，不像我，连小学都没上过。”
游朔满脸欢喜，等着手机店的店员把已经装好了卡的手机拿过来，他接过其中一部，装个了个x付宝，又用杜小于的姓名注册了一个账号，将手往杜池面前一伸。
“爸，你说了要给哥上大学，那你先把学费给哥吧，离下半年大学开学，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了，我怕你把钱花掉。”
杜池看着伸到面前的手，这是问他要手机呢。
他想了一下，把钱给儿子上大学，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是应该的，但是被这么伸着手要，他又有点不情愿拿出来。
昨晚上问老陈要这钱，他感觉已经有点丢脸了，也已经想好，等会儿晚上下了班，叫上老陈他们几个一起再吃个饭，他也给人赔个罪。
这钱要全给出去了，那他可就没有请客吃饭的钱了。
离他发工资还有两天呢。
但是游朔那手伸着，没有要缩回去的意思。
“小肉啊，要不然这样，这钱我过几天再给你行吗？你哥上学的钱，我肯定是会拿的。”
“不行。”
游朔摇头，“你天天出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喝酒，钱都花他们身上了，我不相信你，你现在就转给我，那3万6，剩下多少，都给我！”
再一次，杜池感受到了丢脸。
昨晚上他只关注着问人要债的窘迫了，注意力还没怎么在“男男”这个点上，现在一听，他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这意思听着怎么感觉怪怪的？
杜池有点羞耻地一抬头，果然，手机店的店员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看他看过去，立即就转开了视线，努力装着没事的样子。
“别瞎说，你陈叔他们和我是几十年的朋友了，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就是吃个饭而已。”
杜池觉得自己可真是冤枉，他这人别的不说，做人可是清清白白的。
游朔把伸着的手往前一送：“好啊，你们要没什么的话，那就把钱给我，不然你们就是有一腿！”
杜池：“……”这个祖宗！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说。
可转念一想，这“孩子”大概是真连小学都没上过，没有文化，乱说话好像也挺合理。
杜池没发现他自己的矛盾，一会儿觉得游朔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可怜小孩，一会儿又觉得他可能是法力无边的妖魔鬼怪。
一会儿怕，一会儿又觉得对方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反反复复，折磨他自己。
游朔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两人僵持了几秒，最终杜池败下阵来。
他犟不过对方，对方的来历就让他怂了一大半，剩下一半他也怕对方又在外面胡说八道。
这钱吧，给小于上大学用，也没毛病，早给晚给，都是要给的，也不差这点了。
杜池说服了自己，最多，他晚个一两天，等他发了工资，再请陈大敬他们喝酒。
“爸爸再见，爸爸快去上班。”
拿到了钱，游朔又变得十分乖巧，笑着和人挥手道别。
杜池口袋空空，就剩下一个人了，走的时候心里全是苦笑。
游朔把两个手机装了一个口袋，出了门，就在街上蹦，不一会儿，引得街上来往的人都在看他。
蹦了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累了，他就坐在路边上，眼巴巴地看着。
有好心的路人看到他，一个残疾的大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打了报警电话。
游朔是被警察送回家的。
他不是走失，也不是别的什么，只是说自己和爸爸一起出来买东西，买完爸爸上班去了，他自己准备回家，没想到家有点远，他跳累了，准备歇一下再跳。
两个警察小哥一看，得，直接把人送回家吧，一听那个地址，这要跳回去，得跳到什么时候啊。
还有那爸，真是个不靠谱的，虽然说这孩子年纪是不小，但是没看他只有一条腿，就这么让他蹦回去，还是人吗！
游朔硬是把要给杜池打电话的警察小哥给拦住了。
“我爸很好的，他就是忙着要去上班，他今天刚把我哥上大学的钱给我，真的！”
游朔还美滋滋。
警察小哥心说，你爸对你哥好，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人家一家子的事情，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人家当爸的也没有扔孩子的意思，只是让人自己回家，还给了钱的。
这孩子也是可以自己打车回家的。
反正就很不好说，游朔又在那里不停地劝，警察小哥也只好作罢。
这事情是这么过去了，然而杜池的好名声，可被游朔给坏了一小半。
警车的动静可不小，小县城这点地方，邻里邻剧听到动静了，都出来看热闹。
一看，再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杜池这人怎么回事，心也太大了，就这么把孩子扔在街上，他小时候就被人贩子偷走过，现在还这么不上心。”
“就是啊，还说杜池一个大男人，带孩子带得好呢，这可真是……孩子只有一条腿，就这么让他自己蹦回来，作孽啊！”
“估计是和孩子置气呢，你们没听说吗？昨晚上，杜池又和陈大敬他们那几个去喝酒了，结果两孩子过去了，小肉这孩子听陈大敬吹牛，也不懂，直接开口让他还钱，3万6呢，陈大敬那家庭条件，和杜池家一比，谁问谁借钱啊，这杜池，我看他糊涂着呢！”
“啊？陈大敬找杜池借钱，还3万6，真的假的，弄反了吧？”
“没反，就是杜池借了钱给陈大敬！”
“我天，这，这也太那啥了……怪不得冯妮儿要跑呢！这糊涂男人，不过日子了这是！陈不敬还能用他借钱？”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杜池人还是挺好的，大方，也热心。”
……
有人说杜池不像话，有人觉得杜池人不错，说来说去，各执一词，但是总归不是以前一面倒地觉得杜池“人好”了。
游朔自己在家里呆了一天，中午也没有人做饭给他吃，但是难不倒他。
前一天晚上，小餐馆老板娘给他打包的菜还在呢，就他一个人吃，可丰盛着。
烧个饭，加加热，这点喂饱自己的手艺还是可以的。
下午，游朔就忙了一点自己的事情，一直等到傍晚，杜小于背着书包急急回家。
看到游朔还好好在家里的一瞬间，他终于把提着那口气悄悄松了下来。
“哥，我放学回来啦？”
游朔高兴地朝着他挥手，示意他过去。
杜小于好奇地上前，就见游朔伸手就提出了一个袋子，凑到了他的面前。
“哥，两个手机，你一个我一个，你先挑！”
“手机？哪里来的？”
杜小于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等到游朔都没问题他把两部手机都拿出来，一模一样的机型，就只有颜色不一样，而且还是某国产大品牌的新款机，他看新闻的时候有看到过，也听说有几个同学的爸妈给他们提前买了，当是接下来要上大学的奖励。
这可不便宜。
游朔朝着他歪头笑，说：“当然是爸买的啊，我没钱。”
他是没钱，但是杜池本来也没钱，这买手机的钱是哪里来的，杜小于很清楚。
杜小于还没有说话，游朔已经催着他：“哥，你快挑一个。”
再三催促，杜小于怎么也不肯挑，最后还是让游朔先挑了。
游朔随手选了个白的，那个黑色的里装了x 付宝，有杜小于的学费，省了再换手机登陆 app 了。
“哥，你的学费在里面，你自己看好。”
替人保管钱的事情，游朔是不做的，杜小于也十八了，学费交到了他手里，他要是都没有办法守住，到时候没有大学上，也别怪别人。
杜小于看了一眼里面的钱，立即就惊讶了。
“爸的钱，你都拿过来了？你怎么办到的？”
这可不是小钱啊，再加上两部手机，他“弟弟”这是把昨晚上要来的3万6全拿到手了吧？
当一个一向习惯默默承受，闷声不吭的人突然开口，游朔觉得自己必须要鼓励对方。
于是，他非常详细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杜小于听着，只觉得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无论是当着陌生人的面“诬陷”他爸，还是被警察送回家。
对于杜小于来说，这都是远到天边的事情，他都不敢想。
给了杜小于一点消化的时间，游朔才催他。
“哥，我饿了，你做饭吗？”
一句话把杜小于拉回了现实，对啊，该做晚饭了。
饭做到一半，杜池也回来了。
这一顿晚饭吃得平平无奇，仿佛任何一家的一顿普通的饭。
杜池这人的心态一向不错，没有钱他也不觉得愁，有饭吃，他就吃，吃得还比谁都多。
吃完饭，他主动站起来收拾，洗碗洗锅，擦桌子，干家务还真的挺利落。
游朔也不管他，和杜小于说：“哥，我吃得有点饱，我们出去散步吧。”
听到散步这个词，杜小于没忍住就想得有点多。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做好了和前一天晚上回家赶作业赶到半夜的准备。
兄弟两个一辆电瓶车，准备出门。
杜池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还是那个理由，都是大孩子了，又是在他们自己小县城里，也没有什么外人，安全得很。
他自己也正好出去串个门，和人聊个天什么的。
父子组默契分开，谁也不管谁。
游朔指挥着杜小于开车，车子东进西出的，一条条小路穿过去，很快，杜小于就看出来了，他这个“弟弟”是有目的地的。
最终，电瓶车停在了一个不新不旧的小区里。
杜小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还是昨晚上的事，这里住的熟人叫“大峰”，一向和陈大敬一起，和他们爸吃饭喝酒的其中一位。
“哥，你猜人在家吗？”
游朔问杜小于，杜小于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个点，真的说不好。
“哥也不知道啊……”
游朔拉着长长的调尾，然后嘻嘻笑着，从电瓶车的后兜兜里就掏出了一个喇叭。
不知道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反正杜小于没在自己家里见到过这东西。
“大峰叔，我找你呢，你在家吗？”
“大峰叔，我找你呢，你在家吗？”
“大峰叔，我找你呢，你在家吗？”
游朔对着喇叭一喊，然后喇叭就可以无限循环，那尖利的声音，直穿人耳膜。
杜小于都被吓了一个激灵。
“这个，赶紧关了吧，小心被人骂。”
杜小于被这声音搞得又是烦躁，又是紧张，他觉得这绝对是要挨揍的节奏。
游朔就是不关，见着已经有人朝着他们围了过来，他又拿起喇叭换了句话继续。
“大峰叔，你什么时候还我爸钱？我哥要上大学，等着用钱呢！”
又是一阵“连环夺命”循环。
不过这一扯到欠债还钱之类的字眼，本来被噪音惹恼的人，冲过来后，也缓了开骂的嘴。
有八卦，先听一听再说。
眼见着人越聚越多，一个中年男人从小区里飞快冲了出来。
“小于，呃，那个小肉，走走，跟叔去家里说，这么在这里拿个喇叭喊，影响多不好？别人还要休息呢！”
游朔看人还算识相，倒是先把喇叭给关了。
耳朵边一下子恢复了清静，还让人有点不太适应呢。
他挖了一下耳朵，说：“大峰叔，我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呀，只能把你喊出来了，叔家我们就不去了，您把钱还我们就成，反正现在也方便，你手机转个账就好了。”
被人围观着催债，旁边还都是认识的人，陈峰那脸是火辣辣地烧。
早知道，早知道昨晚上连夜就把那几千块钱给还了，真是省了今天丢这么大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