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念安站在原地, 抿起嘴角纠结着,要如何解释这件事。
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那个摄政亲王。
但如果只是简单的进行着推论的话,众人又不一定会信。
最主要的, 是他不想在这时候惹事,给江颂添什么麻烦。
然而当他犹豫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却越过自己走上前去, 顿时便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正是江颂。
“那你说是就是了吗?”江颂环臂, 似笑非笑,“你又有什么证据?”
他站在岑念安的面前,为其挡去了大部分视线。
旋即神情淡然的望向了上面的专家,问出这般能把人气到头掉的话。
专家顿时就被噎住了, 眨了眨眼睛望向了江颂, 似乎是并不能理解, 眼前这人怎么敢问出这话的。
愣了片刻后他才说着:“你!这……可我就是研究着乐国专题的啊!”
江颂闻言,嫌弃眼皮,眸光淡淡的打量着专家。
衣着朴素、身材清瘦, 浑身透露着学术的气息,
这位看起来倒的确是个正经的专家, 并不掺假,和那些花架子不同。
但他刚才看岑念安听到讲解的神情……
这个茶盏, 估计这家伙之前见过的, 亦或者说, 这家伙就是那个专家所说的摄政亲王, 所以才会笃定的说这不是亲王所用。
相比专家,他更相信岑念安多一些。因此当听到专家说出这般话时, 他的神情上也并未有所动容, 仍旧是淡淡的看着专家, 把对方看不自信了。
正当两人僵持的时候,岑念安终于缓过来了神,踱步淡然的走上前。
“这的确是乐国物件,也确实是祭祀时的东西,但这茶盏只属臣子,且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使用,摄政亲王是不屑使用的。”
他淡声道:“乐国摄政亲王对吃穿用度很讲究,这等成色他看不上。”
专家微怔,连忙问着:“你……不对,您也是,研究乐国专题的吗?”
岑念安淡淡的摇着头:“不是,只是有些兴趣,慢慢的就了解清了。”
微顿片刻,他在专家错愕的神情中继续淡声道——
“你刚才说想要证据,其实很明显的,你来看。”
“这个花纹虽说是祥瑞寓意的,但是和摄政亲王平日所用相差甚远,尤其是角落这里,它有一处隐藏瑕疵,可能就连三品以上的官员都不会用。”
“另外还有这个成色,烧窑时明显火候不太对,杂质看着非常明显。”
……
岑念安的眸光轻垂着,细致的将这个茶盏上的小问题全都讲了出来。
他的话中,乐国的摄政亲王是个非常注重礼仪、同时也是非常注重吃穿用度水准的人。这等瑕疵物件即便真的是亲王用具,那也会被其毫不犹豫的给丢掉,绝不会留到如今。
更何况这东西还不是,那更是连摄政亲王的一个眼神都不会分到了。
他站在原地侃侃而谈,一席语毕,顿时便将现场的所有人都惊到了。
专家同样是无比震惊,嘴巴微张,看着面前的青年,许久没有动作。
他自诩研究乐国文化,如今应该已经是非常透彻了。
可现下再听青年所说,他便觉得……
自己果然还是学的少!了解的少!
他听完刚才青年所提及的内容后,再次重新将这个茶盏打量了一遍,果然瞧见了许多细小的问题!
通过这些问题来推断,这个茶盏,的确并不是乐国摄政亲王的东西!
“没错没错是这样的……”专家看着茶盏喃喃自语,“原来看错了,我刚才,的确是没能注意到……”
紧接着这位专家就开始重新细致的观察起这个茶盏,还查起了资料,整个人简直是无比认真专注,全让将刚才的争论忘在脑后。
江颂和岑念安见如此,便没再上前去打扰着专家了。
两人轻步的退出展厅,又漫无目的的转悠了一圈后,眼见时间将至,便动身往节目组接待处行去。
路上,江颂开口问道:“你们刚才所说的摄政亲王,其实就是你吧?”
岑念安并未掩饰什么:“对,那个茶盏的成色,看起来是太傅所用。但瑕疵很多,估计是被太傅赏掉了,没想到流传至今。”
微顿,岑念安又说道:“我只是在之前很讲究,如今也没那么多事。”
墓室都住了几千年呢,还管什么吃穿用度讲不讲究。
尸体不腐烂、没味道,那他就已经觉得非常不错了。
闻言,江颂嘴角微勾:“你就算讲究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你自己花钱,我可是给你提供了卧室的,至于其他的那我可就不管喽~”
话虽如此,但他眉眼弯弯的,怎么看都是在开玩笑。
倘若到时候对方真需要什么,他也还是会一边念叨着怎么这么费钱啊,一边却又贴心细致的处理好所有。
岑念安无奈的摇摇头,深感这家伙有时真的很无聊。
但很意外,他对于此……
竟然还觉得挺受用的。
真是不知道旁边这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这里,岑念安弯着嘴角鲜少的笑了笑。
旋即便再次正了神色,同青年往目的地踱步行去了。
抵达接待处等了一会,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就过来了,接连的唤着拟邀嘉宾前往屋内去进行着初筛。
很快便就到了岑念安。
江颂不能跟着进去的,因此淡声说着让他不要紧张。
旋即便就站在了门外,神色淡然的等着他初筛结束。
而刚刚走进无奈的岑念安,却看着坐在评审席上的男人,愣了一瞬。
评审席中间的男人抬起头,看见他时,也直接呆滞住了,手上的签字笔吧嗒一声就掉到了桌子上,顿时就将其余几位评审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是你?”
“是你!”
两人同时诧异的出声,只是岑念安的语气要更加的淡然。
这位评审并不是旁人,正是……刚才博物馆的那位专家。
他看着岑念安,眸光中既羞愧又尊敬,还没等对方开口,自己便先行和节目组众人介绍道:“真是巧了,这位拟邀嘉宾……啊原来您叫岑念安!这个名字竟然和那位摄政亲王相同,怪不得您能了解的这么多……说远了,这位岑先生知识渊博,在博物馆时,就是他帮我梳理了那个茶盏的小细节,这才能让我及时的意识到讲解错误,这位你们可真是邀请对了!”
“而且岑先生也对乐国是有所研究的,我看并不比我差!”
闻言,节目组的导演和制片人连忙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
其他评审也都是满脸的错愕,完全不敢信,这样一位看起来很是文质彬彬的青年,居然还能让节目组特意邀请来的专家大夸特夸着。
前面那么多拟邀嘉宾,可没任何一位能有这样的待遇啊!
见状,岑念安淡声道:“您谬赞了,我对于乐国的历史,也只是了解着一星半点,并不如您这般是系统的研究。”
为了让请来的专家能继续正常录制,导演也连忙应和着。
另外几名评审也点头,连道两人的方向都是完全不同的,不用过于妄自菲薄巴拉巴拉的这类说辞。
听着众人不断的恭维,专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便说道:“好了好了,我们先按流程进行初筛吧。我也不是妄自菲薄,就是真觉得这位岑先生知道的事不少,多的我先不说,你们接触就知道了!”
闻言,众人这才终于敛正情绪,开始提问。
因为有了刚才的事情,所以节目组对于岑念安的态度便也颇有些微妙。
说是尊重吧,却又觉得岑念安的身份不符。
若说是不信,可又看岑念安的气质很文雅,确实是和节目的宗旨有关。
因此接下来的时间里,节目组认真了许多。
评审员所问出的问题,大也都是比较难的。
倒也不是故意来挑刺,只是导演也想知道,这青年的能力究竟是如何。
然而没想到的是,评审团提出的所有问题,青年竟全部都能对答如流!
无论是近到现代、亦或者是远到千年之前。
只要评审团能问,就没有青年答不出来的!
答出来也就算了,青年甚至还能通过所问进行话题延伸,偶尔反问着,能把评审团和那位专家都问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毕竟,他们的主攻选题方向也都是有限的。
像面前青年这样都了解的,真的很少见啊!
见评审团们支支吾吾的好半晌都答不上来,导演和制片人直接就懵了。
导演甚至还翻开简历资料看了看,见上面写的,确实是初代男团队长,这才终于忍不住重新打量起了岑念安。
越打量着,他的心下就越加满意,掩都掩不住。
片刻过后,他的眸光中已经盛满了喜悦和赞赏。
这次初筛……看来他们捞到宝了!
而这样的学识储备,也让那位专家再次愣住了。
他原以为岑念安只是对乐国历史有些了解……
没想到啊,人家是对所有的历史都有涉猎!而且看样子还是涉猎极深!
如此能人,居然是娱乐圈中的男团出身吗?
“太棒了!”专家忍不住赞叹道,“岑先生您,您真的让我刮目相看!刚才您所提的那几个问题,稍后我就回去琢磨一下,方便的话,咱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好能随时的进行探讨。”
像这样有能耐的嘉宾,现在不去好好结识一下,以后再想认识都难了!
其他几位评审也如此,纷纷想要加青年的微信——
“青年辈有才人出啊!岑先生没能进军学术界,真是天大的损失!”
“不知道岑先生对于齐谓之国可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的专题过两天会有开办一场研讨会,岑先生有空可以看看!”
“以前竟未听说过岑老师的大名,真是失敬啊!”
……
原本紧张的初筛现场,如今竟然变成这副模样,倒是让节目组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了,愣在原地许久未说话。
岑念安一一回应,神色仍旧淡然。
面对众人的夸赞,他并没有喜形于色,转而继续淡声问道:“还有其他的问题需要我作答吗?”
他可还没忘正事。
导演这才从刚才的场面中回过神,眨了眨眼睛,旋即问道:“以前的确是没有听说过,岑先生如此学识渊博。所以我想冒昧的问一问:这些内容,真的没有您临时抱佛脚死记硬背的吗?”
此话落下,现场的氛围再次冰冷。
就连专家都有些尴尬的摸着鼻头,眉眼不悦。
似乎是完全不理解导演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但岑念安却并未太过于在意此事。
闻言,他淡声道:“没有。只是我从小便接触着这些东西,所以自学起来也很快,无需非要去死记硬背什么。”
微顿,他继续说:“若是导演仍旧不相信我,再问些节目之外的吧。”
五千年的时间里,为了排解寂寞,他曾看过了许多国家的兴亡盛衰。
甚至还跟着某些跨洋商队,前往过处于地球另一端的国家。
这上千年的历史,他基本全都见证过、经历过、也参与过。
所以,无论是有多么刁钻古怪的问题,那些弥留在心里的浩瀚长河,都会瞬间替他做出解答。
导演也并不客气,闻言直接笑着说那请稍等,旋即便打电话联系更资深的专家了,颇有种要刨根问底的架势。
岑念安丝毫不急,神情极其淡然。
片刻过后,导演笑着重新坐回来,又接连问了十多道问题。
这些问题,相比于之前的初筛题,难度可不是同一等级的。
就连那几位评审也需要拧眉想着,很难直接给出对应回答。
然而岑念安只是抿着嘴角沉吟了半晌,便轻松的回答完了所有的问题。
全对不说,为了避免导演组会听不懂,他甚至还将回答全都给细化了!
简单易懂、同时却又涵盖了所有内容……
这不就是他们最初想要的天选嘉宾吗!
这下导演才终于是彻底放下了心,连忙起身激动不已的道:“齐飞专家刚才说的没错,岑先生,您的确是今天我们所接触到的嘉宾中,最符合我们节目的一位了!您的知识涵盖面很广,属实是让人无比叹服啊!”
就在节目初筛之前,他还在担心,倘若找不到合适的嘉宾那该怎么办?
然而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担心了!
有岑念安这样学识渊博的人坐镇,他敢保证,这个节目一定会大火的!
“岑先生,我们现在诚邀您能作为常驻嘉宾,参与《历史书中的那些朝代》综艺节目整季录制。若您能同意,具体的合同内容我会和您的经纪人再进行着详谈的。”
导演的眸光很热烈,望着岑念安,就好像是在望着节目组的吉祥物。
见导演终于发了话,那位专家还有评审团们,也纷纷都发出了邀请。
岑念安本身也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因此并没有过多的纠结,便点头应下了,并提及了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会由江颂处理。
毕竟这些他并不懂,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的。
导演连忙点头应道:“这是自然,请您放心,节目组是绝对会给您安排最好的待遇的,能有您这样学识渊博的嘉宾加入,这是我们团队的荣幸!”
岑念安忙说着客气,并未将自己给抬得多高。
又和导演组还有评审团等人聊了些其他问题,他便先行和众人告别,将时间让给之后的嘉宾了。
再待下去,他估计就要被其他的嘉宾厌恶了。
刚踏出门,他便瞧见江颂仍旧含笑站在原地,神色淡然的等着自己。
“怎么样,顺利吗?”见他出来,江颂问着,“节目组的问题难吗?”
这么问着,两人踱步往外面走去。
直等到上了车之后,岑念安才眉眼愉悦的道:“很简单,简直就像是在给我送分一样,就连半点难度都没有。”
说这话时,他的嘴角也微微勾起,明显是心中很高兴的。
这样的笑,平常在他脸上很少见。
江颂见状启动车子,旋即调侃道:“这样吗?我看之前出来的嘉宾们,好像神色瞧着都很懊恼,还以为节目组很刁钻呢。”
岑念安淡然的回道:“没有,都是基础问题。”
微顿,他继续又说:“只不过按照导演的话,初筛时,拟邀嘉宾只要能答对六道题就算是及格,但是我却全部都答对了,所以后来导演又找更厉害的专家给我出了几道题,只不过……仍旧很简单。”
“还以为会是什么大的挑战,结果也就那样。”
他说这话时很淡定,淡定到听不出半点情绪。
但旁边开车的江颂,却能从中听出很浓烈的骄傲味道。
他不禁便有些想笑,但是又为了对方的面子,他还是强行忍住了笑意。
“那看来这事成了。”他道,“你不用有太大的负担,虽然这款综艺是你复出之后的首个资源,但我们本身也不是冲着流量去的。”
“你只要玩的开心、同时将自己的意见认真展示就好。”
“至于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在意,全交给我就可以。”
岑念安弯唇点点头,万年不变的仿佛对万事万物都失去了兴趣的心湖,也因此而有了些许波澜。
“好的,我记下了。”
“不会给你丢脸的。”
-
江颂和历史朝代节目组对接完合同,已经是两天后了。
将文件打印好并去找江正盖过司章,这件事才算是暂时的告一段落。
接下来,只需等着通知拍摄就好了。
和岑念安说完这些,江颂又接着马不停蹄的前往了《朝歌集》剧组。
因为樊羽要杀青了。
她的戏份只是女三,所以剧情不多,只占了一小部分。
从进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今天正好就是她最后的一场戏,拍完就可以直接收工回家。
所以江颂得去接她,顺便还定了零食和饮料车,打算犒劳工作人员。
当抵达剧组的时候,工作人员们正在布景。
今天要拍的,是晚絮在濒死的时候,于梦境当中和爹娘相见的戏份。
这场戏份要求演员们的眼神戏要强。
因此樊羽这时候正坐在休息室当中,垂下眸,让自己提前进入角色。
江颂不想打扰到她,便没继续上前,而是站在了保姆车的旁边看着。
场景很快布置妥当,群演尽数就位。
樊羽抿唇拿下毛毯,在场务指引下前往定点。
伴着打板声响起,樊羽瞬间进入状态。她抬起头,眸光中闪过一丝痛苦和狠厉,在瞧见当下场景时,却又陡然陷入了迷茫。
她回到了那个亲眼看着父母死在敌军刀下的地方。
手中温热,晚絮错愕的看着正在拽着自己跑的人,整张脸都写满了震惊,眼尾也很快就红了,蓄满了泪水涟涟。
她想说话,但张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于是只能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人,半点不想错开。
“乖絮儿,别怕,阿娘在这里呢。”面前的人开口,语气也是温柔似水,“你阿耶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先去寻个地方等等……啊,就这里,絮儿快躲进去!”
行至一处菜筐,女子便急匆匆的想让晚絮躲进去。
久远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晚絮哭着疯狂的摇头,她说不出话,只能紧紧的攥着阿娘的手,祈求着阿娘不要抛下她。
女子见她如此,急得不得了。
可晚絮无论如何都不想松手,她不要再看着爹娘死去,不要再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
正当此时,阿耶也跑回来了。
见两人还没躲,而敌军也已经近在咫尺了,便连忙领着两人钻进了尸堆当中,以此来躲避敌军的虐杀。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们全都活了下来。
一家三口逃出生天,旋即逃命去了京城。
阿娘善绣,阿耶善工,晚絮善……所有。
他们终于是过上了晚絮梦寐以求的生活。
有一间房子、一处小院、一条看门小狗。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虽然平淡但却欢乐。
然而很快,她便从这个无比美好的梦中醒来了。
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是大将军府中府兵的乱刀。
她奄奄一息,献血殷红的眸子中,她看见了阿耶和阿娘正在笑着同自己招手。
她陡然笑了。
“阿耶,阿娘……晚絮,来陪你们了……”
这一段结束后,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他们望着躺在地上的少女,望着她那鲜血淋漓的衣衫,再想到刚才梦中无比美好的场景……
痛!这太痛了!
樊羽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人不禁便就会觉得……
他们就好像是真的见证了晚絮的一生。
如浮萍、如柳絮,明明该是脆弱不堪,但她却无比坚强,在这个可以吃人的时代完成了独属于自己的伟大的复仇赞歌。
片场始终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陈导才侧过脸抹了下眼泪疙瘩,旋即激动道——
“恭喜樊羽,杀青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