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飞雨睡了特别沉的一觉。
她其实很少喝醉, 但每一次喝多了之后都要睡上很久,尤其是这次喝的还是全金陵后劲最大的交河青波。
一直到她被渴醒的时候, 她都还能闻到自己身上那挥之不去的酒气。
她睁开眼,见到熟悉的陈设,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样翻身坐起。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 还是没办法回忆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回来的。
记忆断片在和苏浅雪喝第二坛喝到一半的时候,她只记得那个时候她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 但是看美人都干得那么爽快,就告诉自己再喝一杯, 一杯就好。
然后这一杯过后, 她的脑子就彻底转不过来了!
萧飞雨捂住脸痛斥了自己一番。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她啧了一声,打算下去给自己倒一杯水。
下了床后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天赔衣服给苏浅雪时在布庄顺便给自己买的那一身。
这衣服的用料和剪裁皆属上乘,原本穿在她身上也是极好看的,但现在看着却是皱巴巴的。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又努力回忆了一遍醉过去之后的事, 奈何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翻不起来,最终只能放弃。
想不起来就算了吧,她决定不继续勉强自己了,先洗漱一番换掉这皱巴巴的衣服才是要紧。
又是个晒得屋子都在发烫的大晴天。
萧飞雨在屋外的知了叫声中火速地收拾了自己一番, 收拾得差不多后,肚子也刚好有点饿了。
这个点刚好是饭点,她觉得也不会有外人来拜访, 干脆连头发都没擦干就直接溜去了他们平时吃饭用的花厅。
这座宅院经她请来的那些工匠重新修整过一番后,比原先要更合她心意,尤其是他们还在原本的基础上多添了两条回廊,替她遮挡了这炎炎夏日的大部分阳光。
拐过最后一个弯的时候她还在想,一会儿见到姐姐和西门吹雪,一定要问一下他们自己昨晚究竟是如何回来的。可到了花厅门口,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北立面的热闹场面给震得愣住了。
“师兄?!”她惊讶无比。
“哟,你可算是醒了。”萧曼风闻声回头,勾唇一笑道,“再不来我们可不等你一道吃饭了。”
萧飞雨看看桌边坐着的这群人,好不容易才从惊讶中缓过来:“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
是的,此时此刻花厅里比平时多出来的人远不止自她逃婚出谷后就没再见过的朱停一个,还有陆小凤、叶开、丁灵琳以及路小佳。
丁灵琳最先开口回答她这个问题:“我一回金陵就听我爹说小谢来丁家庄找过我们,就来了呀。”
她要来,叶开自然也跟着一道来了。
至于路小佳,倒还真不是和他们约好一起的。
他们俩甚至都不知道路小佳也在金陵,若非来时路上正好遇上,还以为他此刻依旧在他师父荆无命那呢。
丁灵琳当时很惊喜:“路哥你是何时来的金陵啊?”
他抿了抿唇说也就一个月前到的。
丁灵琳闻言也没有多想,只兴致勃勃地过去挽住他的手,道:“那你现在也是去找小谢吗?”
路小佳嗯了一声,表情有点落寞。
自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救命恩人的儿子有婚约之后,他就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找她了。
因为他知道两人一见面必定要喝酒,而他生怕自己喝多了之后忍不住对她吐露自己的心事。
到时也许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吧,他想。
然而他冷静克制了大半个月后,发现这座金陵城里真是随处都能听到她的名字,想避都难。
而且那些议论越发离谱,也让他觉得很不寻常,于是今日他便忍不住来了。
想到这里,路小佳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拍拍自己七妹的脑袋,问她这趟与叶开玩得可还开心。
丁灵琳当即扁了扁嘴,道:“才不开心呢,你知道的,他整天就知道气我!”
叶开哭笑不得地朝他摊手,意思是你懂的,你妹就是这样爱生气。
这对话这场景从前并非从未出现过,但这一回路小佳看在眼里却十分想打叶开一顿。
在他这个濒临失恋的人面前秀什么恩爱哪。
叶开太了解他了,在路上刚碰到时便觉得他今日看上去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聊了几句后,这种感觉便更明显了。
天底下能让路小佳郁闷落寞的人可不多,当年还能说是为了身世和家人,但现在那一茬已经揭过,他也彻底放下了啊。
叶开觉得没道理。
觉得没道理他就问了。
可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路小佳,在被问及你一直心不在焉究竟在想什么时,却是头一回皱着眉沉默了。
良久,他才抬起眼望向叶开,道:“……没什么。”
这要还能是没什么就怪了。
叶开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发现他此刻的表情有点眼熟。
那会儿“谢霖”和他们告别去天山之后,他就是这个表情。
只是当时叶开根本没有多想,因为他觉得路小佳一贯没什么朋友,舍不得对方也实属正常。
而此刻的路小佳,表情比那时还多了好几分纠结。
叶开不由得想道,难道他是在为喜欢上“谢霖”而纠结?
这一想,他就觉得这可能性实在是很大,当初他们四人一同往江南来的路上,这两人便尤其投缘,而路小佳后来甚至还愿意让“谢霖”吃他的花生。
可“谢霖”在路小佳眼里应该还是个男人吧……
于是沉吟片刻后,叶开便决定把自己一直都没拆穿的那件事告诉好友。
然而他没有想到路小佳居然已经知道了。
他不解:“那你还在纠结什么?”
路小佳想否认:“我并非为她纠结。”
他不信:“真的?”
在他认真的目光下,路小佳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纠结的真正原因告诉了他。
最惊讶的是丁灵琳:“什么?小谢的婚约对象是西门庄主?!”
叶开倒是很淡定,他一早知道谢霖是女孩子,所以当初听她说自己与西门吹雪的表妹有婚约时,便已经往这个方向猜想过了。
但他完全不觉得路小佳有纠结的必要。
他是这么劝路小佳的:“有婚约又如何,她不是为了逃婚才离家的吗,她自己都不想要那道婚约,你又何必为此纠结。”
路小佳:“……”居然被说得有点心动。
丁灵琳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还鼓励他既然喜欢人家就要说。
“你不说,怎么知道她到底怎么想呢?”丁灵琳还用自己当例子,“我当时追着小叶跑的时候可完全不像你这样瞻前顾后的!”
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丁大小姐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了,路小佳有点想笑。
但他必须承认,这两个人的话让他自以为坚定的心动摇了许多。
是啊,她都是逃婚离家的了,可见她并不想嫁给西门吹雪,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因为她和西门吹雪有婚约而踌躇不前?
想到这里,路小佳便有些迫不及待想再见到她了。
不过他们到了她现在的住处后,却是没立刻见到她。
萧曼风说她喝多了酒还在睡,不到午时恐怕醒不来。
等了将近半个上午后,她总算如萧曼风所说的一般,在午时左右起床寻过来了。
不过过来找她的人可不止他们三个,所以此时的花厅也算是热闹得过分。
萧飞雨听到丁灵琳这么说,心里十分高兴。
不过后日便是七月初一,她得快点想想能送漂亮姐姐什么了!
被他们这一打岔,她也没顾上问自己昨晚是如何回来的,直接走过去在丁灵琳和萧曼风中间的那个座位坐下。
她一坐下,先前一直盯着桌上红烧肉的朱停总算抬头看过来,用万般诚恳的口气问:“你睡了这么久,一定很饿了吧,咱们直接开饭如何?”
萧飞雨:“……”
讲道理,难道她还能说不好吗。
不过朱停会乖乖等到自己起来才动筷也令她有点没想到。
再看他动筷后这风卷残云的架势,萧飞雨便忍不住开口笑道:“其实师兄饿了的话,不等我也没关系。”
朱停闻言动作一顿,指了指一旁的西门吹雪,无奈道:“我倒是想先吃,可他不准啊。”
萧飞雨再度:“……”
她不由得朝西门吹雪望过去,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刹那,她朝他咧嘴一笑,道:“那还真是要谢谢你这么想着我呀。”
西门吹雪顿时有些不太自然地别过了头。
而她也见好就收,只在收回目光之前朝他眨了眨眼。
这顿热闹的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才终于想起来要问昨晚的事。
虽然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宿醉才起,但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所以问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悄悄问萧曼风。
萧曼风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会觉得你是自己回来的?”
萧飞雨:“……啊?”
萧曼风拍拍她的肩膀,道:“是阿雪带你回来的。”
“我就说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她长舒一口气,又朝西门吹雪笑了笑。
这一幕落在一直没开口的陆小凤眼里,便让他不由得想起昨晚在她房门口听到的话。
再看西门吹雪,此刻还是那么一本正经。
他想了想,接在萧飞雨那句话后面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喝多了之后骂了西门什么?”
萧飞雨懵逼:“啊?我还骂他了?”
陆小凤说是啊,还不止骂了一句呢。
然而等他准备把自己听到的话说出来时,西门吹雪却隔着埋头苦吃的朱停朝他投来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眼神让陆小凤打了个寒颤,而后瞬间噤了声。
他话说一半就跑,萧飞雨自然无法不好奇。
所以这顿饭结束后,她就借着去厨房拿饭后甜汤的机会直接问了与她一道过去的西门吹雪。
“我昨晚真的骂你了?”她问。
“……醉话而已。”他很冷静。
“所以到底是什么醉话啊?”她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能骂他什么。
毕竟他长得好看不说,人也可爱,怎么看都没有半点可以骂的啊!
西门吹雪被她缠着问了三遍后才松口。
他说:“说我坏。”
其实还有一句一点都不乖,但西门吹雪当时被她折腾得完全没仔细听,所以直接略过去了。
“为、为什么我会说你坏啊?”她既震惊又好奇。
“……”他难得犹豫了一瞬,“你把我当成冰了,抱上来不肯松手。”
后面的话不用说她也能猜到了,无非是他挣脱了她的恶霸行径后她嫌热,所以就骂他。
这他妈算个什么事哦,萧飞雨捂着脸崩溃地想。
缓了片刻后,她才放下手,轻咳一声道:“以、以后再有这种情况,直接打昏我也没关系的,不用管我说了什么。”
她自认这话说得相当真诚,然而他听到后却是忽然停下了脚步。
萧飞雨不解,想问怎么了,可尚未吐出第一个音节,便听到他先认真开了口。
他说:“以后莫再喝那么多酒。”
她噢了声,说以后在外面一定会好好注意,绝不会再像昨晚那样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脚继续走的意思。
又过了好一会儿后,萧飞雨才听到他继续道:“在这也一样。”
萧飞雨:“???”什么意思?
他偏过脸,仍是很认真的语气:“和路小佳。”
两句话连在一起她总算听懂了,他是想说哪怕和路小佳一起在这座宅子里喝酒也别喝太多。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么说她虽然有点惊讶,却并没有生出什么他是不是管得太多之类的抗拒意味想法。
甚至看着他此时略显别扭的模样,还忍不住觉得有几分可爱。
她想了想,干脆凑过去问:“怎么?你不喜欢路小佳?”
这是个略带揶揄的问题,然而他却非常郑重地摇了头:“不是。”
“那——”
“只是不喜欢你和他那么好。”
……到底还是没忍住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