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衔意抵达片场时,谢知已经卸好妆, 收到剧组其他成员送的小礼物, 与几位朋友道别。
他进了片场, 远远看着, 没有过去打断。
和以前比起, 谢知更有人气了。
等了会儿,见谢知过来了,裴衔意耸耸肩,故作遗憾:“开会延迟了会儿,没能看到你最后那场戏,据小D说他都看哭了。”
谢知:“小D看南期在镜头里吃东西都会看哭。”
小D努力为自己澄清:“我只是饿了……”
出了片场,小D先和小助理将收到的礼物放到车上,一溜烟跑去, 留下谢知和裴衔意在后面。
三月,冰雪消融, 乍暖还寒, 春风料峭,影视城中一派生机勃勃的热闹,人来人往,许多剧组都开了机。
两人慢慢走在人群里, 裴衔意给他戴上帽子:“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谢知歪着头让他整理,“大家都很好。”
理完帽子,裴衔意牵住他的手, 侧眸望了会儿他,隔着帽子揉了把他的脑袋。
返回A市,两人先去医院看望了于涵。
于涵愈发消瘦了,有时会昏睡很久,吃不下东西,硬塞下就会吐出来,病情折磨着他,将他拖向死亡。
然而他清醒着睁开眼时,那双眼里依旧是平静宁和的。
很难置信,竟然会有人这么不畏病痛、坦然迎接死亡。
面对来看望自己的谢知和裴衔意,于涵的语气也不咸不淡:“少花点时间在我身上,有时间多陪陪身边的人。”
虽然知道于涵绝不是嘴硬心软的那一挂,谢知还是隔几天就去看一看他。
三月二十,剧组正式杀青,进入后期阶段。
谢知不急着重新活跃到大众视野里,反复翻看起新电影《沉默的音符》的剧本。
电影的主角是一个钢琴师,自然有不少弹钢琴的特写。
这种专业类电影一般都是找替身,但游文骥和谢知的理念一致——既然自己能上,那就不要替身。
他将自己关在钢琴房里,常常一待就是一天。
窗户是开着的,偶尔裴衔意回来,能在院子前听到漏出的跳跃的音符与旋律。
谢知逐渐找回了自己。
三月底,春风绕过后院,染了一抹绿。
裴衔意从繁忙的工作里抽到了闲余时间,和谢知坐在一楼的落地窗前,沉吟着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知知,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当初谢知是迫不得已才进了娱乐圈,这个大环境其实并不适合他。也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少努力与汗水,才让自己熟悉了镜头。
谢知靠坐在落地窗前,捧着剧本,垂着眼皮:“弹钢琴。”
意料之中的回答。
裴衔意点点头,随即跳过这个问题,探身过去,把玩他染了金色的发梢:“后天过生日,想在家里还是出去?”
谢知穿着棉质的睡衣,沐浴在早春的阳光下,看着像院中最后残余的冰雪,一点点融化。浅金色的阳光从他发梢滑过,轻蹭在裴衔意指尖。
仿佛带来了他的柔软。
谢知沉吟:“在家,想吃你做的清蒸鱼,唔……”
话没说完,他就被压倒在了窗前。
谢知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好气又好笑:“早上不是才……你这个……”
余下的话被吞没到细碎的吻中,裴衔意咬着他,嗓音低磁,义正辞严地甩锅:“明明知道我没有‘引以为豪的自制力’,你还勾引我。”
“分明是你意志不坚。”
谢知挣扎了几下,力气敌不过,扔开剧本,由他去了。
两日转瞬即逝。
谢知其实对生日并不抱以期待。
以前谢家还没破产时,每逢谢知的生日,谢父谢母都会大操大办,举行生日会,邀请名流商贾,送的礼物也夸张至极,目的就是哄他开心。
谢知反而很不开心。
他就像个被精心装扮好的娃娃,在那一天被带出来任人观赏。
他不认识那些人,在一张张虚伪的面具中,几乎想拔足而逃。
后来谢家没了,就只有黎葭给他过生日。
无论多忙,黎葭每年都会风雨无阻地陪他一会儿,送他一件小礼物,有贵的也有便宜的,都是心意。
裴衔意完全忘了这茬。
所以回到家,一声“宝贝儿老公回来啦”还没吐出来,转眸瞅见家里多的两个生物,脸就瘫下来了:“知知,这两个是什么?”
谢知轻描淡写:“天线宝宝。”
裴衔意:“…………”
二人世界没了!
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谢知安慰地摸摸裴先生的头,顺便薅了两把他的头发,企图把耷拉下去的毛竖回来。
黎葭翘着腿,靠在沙发上,瞅见裴衔意脸上明晃晃的不欢迎,啧了声:“小气巴巴的,听谢小知说你手艺不错,我来蹭顿饭,吃完就走。”
宗溟尾音上扬地嗯了声:“我的手艺就不好吗?”
黎葭:“非要我实话实说吗?谢谢您高抬贵手,我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谢知对好友报以同情目光,见裴衔意脱下西装外套,往厨房去了,让来蹭饭的二人组等着,也跟着起身过去。
练了这么久的手,他最拿手的是土豆炖牛肉,可惜黎葭不吃牛肉。
“宝宝,我吃醋了。”裴衔意挽高袖子,洗完手,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沉痛发声,“看到黎葭我就想起件事。”
谢知:“?”
杀机灭口的事?
“你给他写过情书!”
裴先生转过身,深邃乌黑的瞳仁里满是控诉:“你都没给我写过!”
这什么跟什么。
谢知淡定地拿起前几天买的小黄鸡围裙,示意他弯下腰,给他围上,纠正:“是代写情书,一百字不到。”
“一百字!!!”
裴先生受刺激了,更委屈了:“我不管!我要一封更长的情书!!!”
谢知抬起眼帘,瞅着借故撒娇的裴大宝,双手绕到他身后,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在他颈侧亲了一下,嗯了声:“好。”
裴衔意的那点不满和小委屈立刻烟消云散了。
两个蹭饭吃的不好意思吃白食,也摸到厨房来,想要帮忙。
在宗溟烧黑三条大虾、黎葭糊了两锅鸡蛋后,谢知和裴衔意一人提溜一个,客客气气将他们拎出去:“两位,你们不适合这里。”
宗溟和黎葭:“啧。”
两人还不死心,一左一右扒在厨房门口,看里面那对行云流水地处理食材、下锅煸炒、入锅蒸煮、用料精准,整套动作火候难控、工序繁杂,实非常人能做到。
默默看了会儿,宗溟凝重地开口:“葭葭。”
黎葭:“……”
“家里还是找个煮饭阿姨吧。”
黎葭欣慰了:“我爱你。”
吃完晚饭,两个蹭饭吃的主动洗碗。裴衔意取出蛋糕,插上蜡烛,灯光一关,暖黄的烛光里,谢知的脸庞格外柔和。
黎葭起哄着唱完生日歌,满意地分到一块蛋糕,便笑眯眯地携着宗溟离开了。
他拒绝了谢知相送,和宗溟步出前院。
宗溟的手插在兜里,不冷不热地望了他片刻,大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把:“放心了?”
黎葭点头。
看着裴衔意望向谢知时仿佛藏了星星般温柔明亮的眼神,还用担心什么呢。
“那封情书,不还回去?”
“干嘛给他们添堵,那张纸早就被我扔海里喂鱼去了。”黎葭比他矮半个头,不爽地拍开他的手,“早放下了,别乱想。”
热闹过后,家里又安静下来。
收拾了下桌子,谢知忽然想起点什么,慢吞吞地数了数客厅桌上的礼物——黎葭送的,宗溟送的,小D送的,宋淡送的,叶南期和沈度送的,董玟送的……一件件数过去,貌似少了个人。
当事人擦擦手,收到谢知的视线,茫然:“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搞什么鬼。谢知挑挑眉,善意提醒:“这里好像有个人忘了什么。”
裴衔意这才“恍然大悟”,嘴角牵出笑意,拉着他坐下:“闭上眼。”
谢知配合地闭上眼。
脚步声远了又近,耳边响起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是纸张展开的声音。
是阁楼里那幅后来完成的油画吗?
眼前漆黑一片,谢知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抱着手无所事事地揣测。
“宝贝儿,睁开眼吧。”
听到声音,谢知徐徐睁开眼。
柔和的灯光下,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画纸。
裴衔意捧着两张纸,弯腰放在他面前。白色的信封纸里写着几行德文,他曾因为某些原因修过德语,扫了一眼,就看懂了上面的意思。
“亲爱的谢知,
五年前你没有如约而至,我深感遗憾,更为你家中变故感到深深同情。一个月前,你的丈夫联系了我,很高兴你从未放弃过钢琴。音乐圣殿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期待在汉诺威再次见到你的身影。”
署名是Reddy。
另一张是入学通知书。
灯光好似忽然变得刺眼起来。
谢知的眼眶有点发涩,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两张纸,表情凝固,久久没有变化。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裴衔意稍感不安:“宝贝?是我擅作主张了吗?”
他放下信纸和通知书,想低头看清谢知的表情,还没动作,谢知蓦地扑到他的怀中。
他被扑得猝不及防,一个后仰摔到地上,好在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双方都没摔疼。裴衔意放下心来,回抱着他,亲吻他的发梢:“喜欢这份礼物吗?”
谢知更用力地抱紧了他紧窄有力的腰身,身躯微颤,连带着嗓音都在发抖:“喜欢……很喜欢。”
当年答应Reddy后,回到A市就出了那桩事。他失魂落魄的,完全顾不上这些。
在恐怖的现实面前,梦想简直不堪一击。
待有暇再想起那回事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他给Reddy发邮件道歉后,清空邮箱,再也没有上去过。
这段时间,谢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出国?
心里有个牵挂不舍的人,再迈出步子,难免会多想。
就算他做好了准备,裴衔意却未必能接受。他等了他那么多年,两人在一起还没多久,他又要离开。
谢知原本打算先不提这事,等到下部电影开拍时,再告诉裴衔意自己的打算,听听他的想法。
裴衔意此前问过他这类问题,只是问得太过光明磊落、漫不经心,好似只是随口一说。谢知从未料到,他竟然一直放在心上,并且送了他这份礼物。
他在告诉他,他的爱从来不是束缚。
而是能任由他飞翔的包容。
这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一件生日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落!!!!
可能明天完结,也可能后天。
结局
《沉默的音符》讲述的是一个天才钢琴家的故事。
钢琴家天资出众,性格冷傲, 唯一的不足是家庭有缺陷。在一场重要的比赛前, 他被对手恶意告知了个重要的秘密, 比赛时心神大乱, 惨败而归。
从小到大第一次败得体无完肤, 双重打击下,他的心理出现问题,再也弹不了钢琴。
那些因为他的才华喜欢他、爱慕他的人,有的一哄而散,有的陪伴了他一段时间,也渐渐离开,名、利、才,他都没有了。
为了生存, 钢琴家不得不去找曾经看不起的工作,住在湿冷狭窄的小出租房里。
钢琴离那些为生活碌碌的人太远, 他们的眼中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 没有风花雪月与音乐诗篇,嗤笑谈论梦想,无人认识他,也没人耻笑他。
从前眼高于顶的钢琴家低下高傲的头颅, 跳到了俗世的洪流, 看遍人生百态,尝过人情冷暖,遇到很多平凡生活中, 看似平凡、却又不平凡的小人物。
分明是被高雅所蔑视的低俗,他却于尘世中洗濯了灵魂。
最终钢琴家写出一首曲子,递给了曾经的朋友。那个朋友一直想要帮助他,收到曲子后,喜出望外,为他安排了一场演出。
演出前一夜,钢琴家趁着夜色走进剧院里,周遭空荡荡的,没有观众,也没有聚光灯。
他一步步走到台上,克服心理障碍,弹出了那首曲子。
没有人喝彩,却是最精彩的一场表演。
剧组早就准备好了,万事只欠男主。
现在男主也找到了。
拍这种主攻拿奖的电影,游文骥不喜欢被塞人,也不喜欢用不适合还没演技的明星,亲自挑选了一批虽然没太大名气但功底扎实的演员,还有些曾辉煌一时,却败给时代,如今越来越接不到戏的老艺术家。
阵容堪称低调奢华。
大伙都没什么通告,基本没撞档期。得知谢知十月底要去德国,确认一遍后,游文骥便定在了五月初开机。
《戏衣》的后期剪辑也在新电影开机几天后,加班加点、顺利完成——好在不需要太多特效。
那晚下了场瓢泼大雨,游文骥和陆彦博冒着雨去了医院,提前将这部电影放给了病得越来越重的于涵看。
第二天,谢知和裴衔意去探望,于涵竟精神了不少,也不再摆着张赶客脸,瞅瞅谢知:“又开工了?”
谢知点头。
“老东西真会压榨人。”于涵冷哼了声,挥挥手,“行了,去忙吧,哪来那么多时间看我。”
谢知解释:“全程在A市拍摄,离片场不远。”
于涵闭着眼,似乎是又睡着了,一动不动。谢知和裴衔意对视一眼,正想离开,于涵忽地又睁开眼:“小谢,再叫声老师吧。”
谢知蓦然生出种强烈的预感。
裴衔意也察觉到了,捏捏他的手指,轻轻一声叹:“去吧。”
他折身出去打电话,谢知则回到床边,久久地凝视着于涵,谦恭地叫了声:“老师。”
于涵没吱声,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眼神涣散起来:“嗯,告诉那两个老东西……我是高高兴兴地走的,谁也不准哭。”
他望了会儿天花板,仿佛看到了什么,目光炽亮,嘴唇动了动:“师兄……你来了。”
游文骥和陆彦博匆匆赶到医院时,于涵已经走了。
听了谢知转告的话,游文骥的呼吸沉了沉,好半晌,才点点头:“看了我们的电影后,他跟他师兄走了。是喜丧。”
向来不苟言笑的陆彦博背过身去,红了眼圈。
剧组放了个假,于涵没有亲人和后人,由仅有的几个朋友来主持身后事,照着遗嘱,将他不多的遗产都捐了。
殡仪馆来了许多人陌生的面孔吊唁,报纸与网上大肆报道老艺术家去世,仿佛于涵生前身周有这么热闹过。
高悬的照片上,于涵的脸依旧冷肃严厉。
谢知想起第一次见到于老师,对方穿着一丝不苟的唐装,盘扣紧系,腰板挺直、坐姿端正。
裴衔意陪他出席了葬礼,见他盯着照片,两指蹭过来,勾住他的手指:“想哭吗?”
谢知摇头,反握过去,握紧了他的手。
滑稽的热闹散场后,游文骥将于涵带回他早就准备好的墓里,和他师兄葬在一起。
他一辈子都很注重“等”字,如今,也终于可以不用再等了。
葬礼结束后,游导陆编不得不尽快走出痛失老友的悲恸,继续繁忙的拍摄。
兵荒马乱的五月初匆匆走过,直到中旬,《沉默的音符》的拍摄正式走向正轨。
剧组资金不多,租来架名贵的钢琴,太过宝贝,只供拍摄用。谢知每天收工回家,都要挤出点时间,到三楼的钢琴房里,将门窗紧闭,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裴衔意也不打扰他,无论多晚,都会给他留一盏灯。如果有事不在,就留张便签纸,写明缘由和回来的时间。
两人虽然都忙,却没有脱离彼此的生活。
拍摄持续到九月,剧组全班人马带着摄像机,在A市跑了个遍,蹿过大街小巷,终于顺利杀青。
最后一幕是在当初于涵训练《戏衣》剧组的剧院里拍的。
工作结束,大伙放松下来,乐呵呵地起哄要游导请客,游文骥笑着答应,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订了附近的饭店,包了个场。
剧组的气氛很好,谢知和他们相处不错。作为主演,难以避免地被灌酒,他也来者不拒,裴衔意来领人时,他已经彻底醉了,蹙着眉独自坐在卫生间洗手台上,和镜子里的自己安静地玩着剪刀石头布。
听到声音,谢知靠在镜子上转过头,镜里镜外,白皙的脸颊醉红,像淡淡扫了胭脂,将那张冷清的面容一下衬得活色生香。
裴先生立时心动爆表,差点没忍住当场就把人给办了。
可惜有色心没色胆,他将谢知抱下来带出去,告别善意哄笑着的剧组员工们,把人顺走。
谢知软软地趴在他怀里,眼皮耷拉着眯了下,又揪着他的手指,继续玩剪刀石头布。
裴衔意觉得有趣,陪着他玩。
酒精麻痹神经,反应迟钝,谢知总是慢一拍,裴衔意逗他玩,次次赢,他闷闷不乐地抿抿唇,别开头不理人了。
裴衔意赶紧将他哄回来,刻意输给他。
谢知满意了,大获全胜后,给了裴先生一个奖励意味的吻,便闭上眼、呼吸浅浅,折腾够睡着了。
裴衔意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盯着谢知的恬淡睡容,简直能憋死。
……真的不能再让他喝醉了。
谢知睡得无知无觉,被抱着走进前院门时,稍稍醒了点神,睁开条眼缝看到裴衔意,又阖上眼,没有动弹。
他像浮在云端,身体轻飘飘的,做了个很美的梦。
梦里是他十五岁那年,在废旧的音乐教室里弹完曲子后,转头看到后排坐起个少年,对方在阳光的照耀下,给了他一个胜过骄阳的笑容。
噙着笑意醒来,裴先生已经勤勤恳恳去上班,枕边的温度已经不在了。
谢知没有赖床,起来洗了个澡,一楼餐厅里照常有裴衔意留下的早餐。他吃完饭,踱步回到三楼的钢琴房,直待到晚上裴衔意回来。
裴衔意当他在为十月底的入学考试做准备,没有直接推门进去打扰,靠在门边发短信:“知知,约定好了不能影响正常休息。”
房门隔音太好,他没听到里面的动静。片刻,门咔哒一声打开,谢知揉揉眼睛走出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跟着他下去吃完晚饭,道:“衔意,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裴衔意自然毫无异议。
两人出行只开那辆黑色宾利,其他的车都落灰失了宠,今天也不例外。
九月天气燥热,谢知穿着白衬衫和长裤,简单干净,像是活在画中、永远长不大的少年。
虽是夏末,但依旧蝉声不断,道旁的国槐结了果,纷纷落下枝叶。转了几个弯,前方换了景色,高大的教学楼晃入视野,裴衔意直至这时,才发觉不对:“知知,来这里干什么?”
——A市一中。
谢知:“散心。”
说完,他苦恼地看了看前门的保安,感觉应该进不去。
裴衔意也不问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自在在地靠在座椅上,点了点自己的唇:“问路费。”
谢知转眸瞥他,摘了安全带,倾身覆过去,大方给出。裴衔意按着他的腰,多要了个小费,从容地指引他找到地方停下车,脱下西装外套扔在车里,带着身后的优等生钻向一中后面的小巷。
裴衔意高中时没少翻墙逃课,熟门熟路地领着谢知到了地方。
这边的围墙相对来说比较低矮,不过对于稚嫩的高中生来说依旧颇高。裴衔意找准落脚点,三两下熟练地爬上去,想拉谢知上来,一转脸,谢知也利落地蹬了上来。
他闷闷地笑,凑过去亲了下谢知的脸颊:“看不出啊,优等生。”
谢知扬扬眉。
两人跳下围墙,躲过操场上巡夜的保安,避开监控死角,先去本校的“名人墙”上看了眼。
每届毕业生各在一栏,掠过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谢知脚步一顿,看到了裴衔意。
微光之下,玻璃墙后的照片是十六七岁的裴衔意,青春洋溢、眉目飞扬,满是蓬勃欲出的少年英气,比之如今成熟英俊的裴先生,别有一番风味。
谢知看得出了神。
直到裴衔意咳了声:“知知,不要让我吃自己的醋。”
谢知哦了声,安慰他:“不嫌你老。”
裴衔意:“……”
下面除了简单的介绍外,还有一句评语:裴某顽劣不堪,逃课打架,周周检讨,屡教不改,还能当上CEO,可见人生没有不可能。
谢知没忍住笑了。
裴衔意磨了磨牙,不大乐意地牵着谢知往后又走了几步。
那一栏里是谢知毕业那年的,里面赫然有谢知。
介绍很短,评语更短:身如琉璃,内外明澈。
裴衔意眼前一亮,扒在玻璃墙上,挠啊挠,企图打碎玻璃,把里面青葱稚嫩的小谢知照片偷走。
谢知及时打消他的犯罪念头:“下次回公寓把相册找出来给你。”
裴先生这才把自己重塑成个风度翩翩的人样。
今夜晚风凉爽,两人再次躲过保安,往僻静处走去。一中很大,好在这么多年了,还没翻新变过样,两人都隐约识得路。
踩着遍地银杏叶走到处略显荒凉的教学楼时,裴衔意的心跳陡然加速:“这里是……”
谢知眼底漫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点点头,和他一起走上楼,往二楼最深处的教室走去。
吵闹的蝉鸣与知了声衬得夜色极为静谧,他们像掠过别人梦境的看客,走过间间教室,来到那间废弃的音乐教室前,同时伸手一推——
年久失修的门轴生锈,嘎吱沉重地响了一声。
时光仿佛倒转,一切皆如当年。
流苏窗帘、排排座椅,还有讲台上的钢琴。
教室内被打扫得颇为干净,但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是裴衔意吩咐的。
这里是他心目中的圣地,回国后他便与校长磨到了“占领权”,让人常来打扫,维持原样,护养钢琴。代价是给学校捐了栋楼。
这件事他从未对谢知说起过。
月亮将圆未圆,与远处的灯光一起斜洒到讲台上,那架掉了漆的钢琴也被添上几分难言的美。
本来只是想撞个运气,没想到这儿竟是这么幅光景。不需要裴衔意开口,谢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在门口静立片刻,指指教室的后排:“坐。”
裴衔意捏捏他的脸,听话地坐回当了一年听众的座位。
谢知走到钢琴边,调音试了试,发现被调养得不错。
他忙活了一阵,坐到钢琴凳上,没有抬头看裴衔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扫过月光与黑白琴键,阖上眼,手下动作轻盈如翩舞,沉寂已久的钢琴流泻出优美轻快的前奏,叮叮当当,山泉般悦耳。
这不是裴衔意听过的任何一支曲子。
他托着下颔,一眨不眨地望了会儿谢知,也闭上眼。
愉悦的钢琴声很快变了感情,悲怆沉郁得仿佛压来了催城黑云,慢慢的,琴声逐渐舒缓下来,仿佛跌跌撞撞的孩子找到了依靠,放心地休憩。那琴声像一阵风,一束暖阳,一点一点,吹散笼罩头顶的乌云,温暖得几乎令人想要落泪,温柔浪漫得如同爱人在耳边的低语。
裴衔意的呼吸滞了滞,他悄然起身,走到谢知身边,听着钢琴声卷入风中,逐渐归寂。
谢知睁开眼,仰头时眼底仿若有光:“满意这封情书吗,裴先生?”
巧舌如簧的裴先生一时失了言,几次想开口,都说不出话。最后他俯身撩开谢知额前的碎发,低声问:“从五月到今天,你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是在……”
谢知坦然点头:“太久没碰钢琴,你给了我很多灵感,想要表达的太多,只能抽时间整合。”
他长睫低垂,吻在裴衔意指尖,像一只停留在人指尖的蝶:“献给你,我的缪斯。”
裴衔意顺势捂住了他的眼。
谢知没有挣扎。
他被抱起来,放到钢琴上坐着,眼前黑漆漆的,裴衔意细细碎碎地与他接吻,蛮横地要求:“不准弹给其他人听。”
“好。”谢知清浅地笑了笑,顺从回答。
裴衔意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一双眼眸湿润微红。他摩挲着他的脸颊,忽然道:“谢知,我爱你。”
吻得更深了,他喃喃似的,“我爱你,谢知。”
谢知搂着他的脖颈,竭尽全力去回应。
他覆于冰雪下的热情与爱意,或许不如裴先生的深与多,但在往后的每一日,这些爱意都会越积越沉。
世人被时间消磨去爱意,而我会越来越爱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要分章的话两章都太短,干脆就合并在一起直接完结了。明天是裴先生回应的情书番外~
想看什么番外可以评论,尽量满足,剩下的番外不一定会日更,更了围脖会有通知。
接下来是一点碎碎念~
敲下正文最后一个字时是2号的凌晨四点。这篇文虽然只发了两个来月,但其实是从五月三十一号开始写的,写了四个月,对我来说还是挺漫长的。不过这是本没大纲、串萌点和剧情点即兴发挥的文,甚至有一点点沙雕,图个乐呵,总体还是写得很快乐的,感谢相伴~
→找画手太太约了第四十二章最后那一幕,可能要等番外更完才能拿到,算是给自己的完结礼物吧,准备印明信片抽奖,感兴趣的可以去围脖康康,文案上有指路(球球了管理员我只是抽个奖没干别的别锁我= =)
下本开的时间不太确定,大四比较忙,还要修上一本文,所以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收藏作者专栏or收藏预收,开文即知~(顺便再打个广告→.→)
《装穷》
何璧出身富贵,娇气包,爱撒娇,花钱如流水,纨绔预备军。
为了让他体验生活,趁着暑假,父母将他送去打暑假工,端盘擦桌。
何璧做得不情不愿,直到某天猛抬头,发现暗恋的男神来吃饭。
何璧灵机一动:我自小家境贫寒,为了攒够学费,暑假来打工赚钱QAQ
男神:心疼.jpg
借机和男神越来越近,在装穷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某一天,何璧陪同父母去一场名流酒会,遇到了男神。
昨天还在哭唧唧地对男神说自己从小到大第一次吃肯德基的何璧:………………
番外一:情书
九月下旬时,裴衔意有个商业交流活动, 美国, 一周。
一周!
裴先生眼前一黑, 算算日子, 距离谢知去德国只有一月, 幽幽问:“不去可以吗?”
老板现在不是傻子,不能随意出言——宋淡维持助理应有的淡定,微笑着反问:“您说呢?”
傍晚回家的裴衔意蔫哒哒的,进了家门,听到厨房传来的响动,幽幽飘进厨房里,从背后搂住谢知的腰,用下颔蹭了蹭他的发顶, 委屈地叫:“宝宝。”
谢知:“?”
裴衔意却没下文了。
谢知忽略身后黏人的熊大人,系着新买的粉红格子小围裙, 颠勺起锅, 手肘捅了捅背后的人。
裴衔意嗅嗅他的头发,亲了两口,端着菜走出去。谢知擦了擦手,跟出去瞟了眼依旧蔫着的裴衔意, 手指搭在桌沿, 轻轻敲了敲,带着询问意味。
裴衔意扭头一看,眼前一亮:“宝宝哎这个围裙真适合你。”
谢知没什么表情:“谢谢, 更适合你。”
趁他转身的瞬间,裴衔意举起手机,咔嚓抓拍到他侧身的动作,乐滋滋地秀到微博。
他的微博很简单,认证是“裴氏集团CEO”,自己硬是又加了一句“谢知正牌老公”。除了转发公司的营销内容外,其他的都是谢知,超话签到天天不落。
从谢知宣布要淡出娱乐圈后,惋惜的路人和悲痛的粉丝都转移了注意力,在无意间发现裴衔意的微博后,涌过来给他涨了不少人气。
谢知万年不更博,关注裴衔意正好。
照片一发出去,评论哗啦啦涌来。
【吱吱是真的很喜欢粉红色啊……】
【我怎么觉得这个围裙是裴总的恶趣味?】
【意外的反差萌呢】
【这腰,这腿,我太可以了!!!(抱头鼠窜裴总别打我)】
【今天是吱吱煮晚饭吗,裴总也太快乐了吧】
【摆拍作秀?退圈也是在溜粉吧,人设崩成什么样了,居然穿这种东西讨好裴衔意】
裴衔意的嘴唇不悦地一抿,心想不能和这种人一般计较——越想越委屈,拉黑删评,附赠内心小作文八百字,将手机一扔,也钻进厨房:“知知,晚饭吃什么?”
两人合力完成晚饭,裴衔意犹豫半晌,假装淡定地将要出差的事说了。
谢知的表情看不出波动,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明天走?”
裴衔意点头。
“几点的飞机?”
“十点。”
谢知嗯了声,继续吃饭:“一切顺利。”
裴衔意心里那点期待的小火苗啪叽一下熄灭,略感失望。谢知不是离不得他的菟丝花,虽然早就猜到不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平淡成这样,还是难免小失落。
要是能向他撒个娇,稍微表达点不舍也好。
吃完饭,两人照常出去散步消食,回来时谢知拒绝了裴衔意的陪伴,独自进了趟便利店,买了袋东西,到家后直接放到卧室床头。
裴先生头顶的毛继续蔫着。
谢知进了浴室,按他雷打不动的每日计划,接下来会去钢琴房练习两个小时。
裴衔意去另一个房间的浴室冲了澡,回来靠在床头,和宋淡确认了明天的行程,瞥见床头的黑袋子,无聊地翻了翻……翻出两盒大号避孕套。
裴衔意:“……”
裴衔意:“???”
恰好浴室门被推开,谢知从容地步出。裴衔意脸色诡异,指着床头的东西:“知知……你买这个干什么?”
两人于这方面一般是他主动,实在难以想象谢知面无表情地将东西递过去时,收银员的心情和表情。
谢知擦着头发,莫名其妙:“还能干什么,吹气球?”
“……”
“家里没有了。”
谢知将头发擦得干半,走到床边,膝盖抵在床上,低头看着裴衔意,捏着他的下颔,将不满发泄了出来:“突然离开一周,难道裴先生不觉得需要提前补偿一下?”
偷偷小委屈了一晚上的裴衔意立刻不委屈了。
结束时已是深夜,裴衔意太黏人,谢知买来的东西基本没用上。
他的意识都不太清醒了,半寐半醒间,手指无力地挂在裴衔意衣领上,模模糊糊地道:“回来弹琴给你听。”
声音哑得不行。
裴衔意心动难掩,换了新床单,抱他回到床上,含笑在他额角一吻:“好,知知,晚安。”
谢知疲惫到极点,闭上眼,屋内暗下来,意识还未彻底陷落时,裴衔意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
桌边亮着小台灯,沙沙的写字声在万籁俱寂时尤为清晰。谢知想看看裴衔意在干什么,眼皮却止不住酸涩下垂,挣扎了会儿,还是沉沉睡去。
夜里下了阵潇潇小雨,早上醒来时,空气弥漫着股清新的混着泥土花香与松香的芬芳。
谢知眼睛还没睁开,惓懒地往熟悉的地方伸出手——没抓到人,愣了会儿,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点半,裴衔意早就走了。
他安静了会儿,觉得口渴,勉强撑坐起来。床头柜上有杯水,杯子底下压着封信。
谢知稍怔,没急着喝水,拿出信封,看着信封上的“谢知亲启”,唇边多了点笑,取出里面的信。
遒劲潇洒的字迹落入眼底。
亲爱的知知:
贸然写这封情书,不知是否会惊扰到你的梦。
因为我忽然想起,我也欠着你一封正式的情书。
遇到你改变了我的一生,或许我没有对你说过,你是我年少时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与穷极的幻想,每次见到你,灵魂的愉悦都美妙得难以想象。
那三年的婚姻于我来说,既甜蜜又苦涩。想和你说很多话,将我觉得令人愉悦的一切都分享给你,想和你度过每一个特殊的日子,想给你一个家,想你给我一个家。想当你一辈子的伴侣,疼爱你的爱人,包容你的家人,依赖你的小孩。
不敢告诉你,离婚那天看着你签下名字,很想按住你的手,将你抢回家关着,除了我谁也不能见。
但你是我的冲动,也是我的克制。
很庆幸你也爱我。
落笔时分明还没离开,看到你熟睡的脸,却已开始思念。
在你面前强装成熟,或许是个坏主意。
等我回来,我要采下院子里沾着晨露的最美的那朵玫瑰,和它一起吻醒你。
晚安。早安。
作者有话要说:下个番外后天更
番外二:分离
十月底,裴衔意提前处理好手头工作, 送谢知到了学校。
通过入学考试后, 距离开学还有一天。
错过了狂欢节和烟火表演, 汉诺威附近似乎也没什么有趣的地方。两人顺着莱纳河走了会儿, 乘着火车去了柏林, 牵着手在笔直的菩提树下大街漫步。
道旁的菩提树沉默地望着两个异乡之客,从勃兰登堡门走到马克思恩格斯广场,天气不好,天幕上仿佛蒙着一层阴翳,没有灿漫的阳光。
裴衔意紧握着谢知的手,眉心不自觉地微蹙着,话少得反常。
看天色不早了,谢知带着失魂落魄的裴先生寻了个餐馆吃晚饭, 又到商场为他买了件新衣服,便乘火车回汉诺威。
他租了个独身公寓, 面积不大, 有个隔音不错的小钢琴房。
“有空我会回去。”谢知不甚熟悉地寻找杯子,给蔫掉的裴先生浇浇水。
裴衔意垂眸看他忙活了会儿,弯腰将他抱起,放到沙发上, 覆上去, 手指反复摩挲着谢知的五官,良久,闷闷开口:“要想我。”
跟个小孩儿似的。
谢知的手顺着他的背脊, 一寸寸按到他的后颈,往下压来,在他唇上一吻:“嗯。”
三个小时后,裴衔意就要离开,地上掉了一地衣服。
胡闹了一通,时间也差不多了。谢知给裴衔意穿上新衣服,熟练地打好领带:“你该走了。”
注意到自己穿过的外衣被搁在床边,裴衔意捏捏他的下颔,调笑:“偷老公的衣服穿呢?”
谢知恍若未闻:“要赶不上飞机了。”
“那就再留一晚。”
“宋淡会过来逮人的。”
“……”裴衔意以指尖揉了揉他润红的唇,“照顾好自己,随时给我打电话。”
谢知点头,看他转身离开,公寓门咔哒一声关上。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裴衔意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视线里。
约好的车正好到了,钻进车里前,裴衔意忽然又回头看向楼上。
隔得挺远,天色朦胧,他应当看不清窗边站着的谢知,却固执地看了许久,才合上车门。
谢知的手机响了一声,是裴衔意的信息。
【衔意:看到你了=3=】
心底强压的不舍和难受陡然翻江倒海。
手机掉到地上,谢知轻吸了口气,甚至想立刻冲到楼下,让裴衔意留下,或者跟他一起走。
但他的双脚钉在原地,直至那辆车在视线里消失,也没挪动一寸。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裴衔意的选择。
裴衔意一走,谢知也正式迎来学习生涯。
德国人普遍沉默严谨,和他们相处对谢知而言不难。
学校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学员,习俗、语言、性格各异,每个人都很优秀,年龄大多相近,除了在校上课,学员们经常跑出去在各种会展上演奏。
谢知不喜欢凑热闹,空闲时间,他喜欢沿着莱纳河走走,远望城堡,再回到公寓,煮一杯咖啡,给裴衔意打一通电话。
当A市进入新的一天时,他总是还停留在昨日。
习惯了睁眼就能看到裴衔意的日子,难免有些难熬。
德国的冬天寒冷而漫长,某个夜晚,谢知刚睡下不久被噩梦惊醒,恍惚忘了时间,迷迷糊糊摸向枕边,没有碰到熟悉的人,下意识就给裴衔意打了电话。
思维迟钝十秒,看清周围环境,方想起此时在哪儿,而国内现在是凌晨四点。
他连忙掐断电话,下床喝了杯水,回来已经有了几个未接电话,接通后裴衔意克制着焦急,尽量和缓地问他:“知知,怎么了?”
——说不清心情如何。
谢知的眼眶发了涩,许久没吭声,裴衔意打开电脑准备订机票,他轻轻开口:“没事。有点想你,没事。”
他轻手轻脚地钻回被子里,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小声和他聊了会儿,不知不觉睡去。
隔着几万公里,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均匀呼吸,裴衔意没舍得挂电话,按下静音,起身洗漱回来,电话自动挂断,大概是谢知的手机没电了。
裴衔意揣着滚烫滚烫的手机,权当是冬日的暖手宝,煮了杯咖啡,在常常和谢知一起静坐一下午的落地窗前喝完,才开车去公司上班。
班里和谢知比较熟悉的是个英国人。
英国小哥名为Daniel,虽然自诩绅士,但嘚啵嘚啵话很多,总让谢知想起黎葭。
黎葭一直和谢知保持着联系,怕他在德国寂寞,去哪儿都会第一时间分享有趣的事情给他。
四五月,德国的冷空气还没走。谢知和英国小哥在唱片店里挑完唱片,收到黎葭新剧造型照片一张,唇边多了点笑意,将自己买的唱片照片也发过去。
英国小哥好奇地问:“是你的爱人吗?”
“是我的朋友。”走出唱片店被灌了一口风,谢知蹙着眉尖,低低咳了几声。
“我的朋友,你看起来需要好好休息。”小哥善意地道,“你似乎生病了。”
到这边后几乎没生过病,谢知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
他没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嗓子难受了两天,第三天早上,蛰伏的高烧轰然袭来。
谢知整个人仿佛被架在木炭上烤,差点晕倒在公寓里。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天,喉间愈加紧涩发痛,发现这不是靠睡觉可以快速解决的问题,先给裴衔意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最近需要静心准备考试,暂时不接电话。
随即给英国小哥打了个电话,拜托他帮忙请个医生。
英国小哥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吓了一跳,不到一个小时,就带着医生杀了过来。
谢知头昏脑涨地去开门,在医生的建议下吃了点药,又躺回床上。
这通高烧虽有征兆,但来得迅猛且猝不及防,谢知苍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潮红,乌黑的额发被汗打湿,嘴唇干燥,浑身高热,病得一塌糊涂,很有东方美人的病弱美。
英国小哥哇哇叫着,礼貌询问能不能拍张照。
谢知提起最后一点力气,气若游丝:“get out。”
随即又睡了过去。
英国小哥不太放心,观察了下他的状态,在他无意识翻身时,发现他怀里抱着件黑色的外衣,宽大得多,看起来不像是他的衣服。
他试图将那件外衣扯出来,越扯谢知抱得愈紧,只好拿着公寓钥匙的备份,先走一步。
隔日来看望谢知,顺便送食物时,英国小哥发现,谢知依旧抱着那件外衣。
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去纳闷地和其他人讨论“中国人睡觉抱着外衣是不是什么祖传偏方,可以治病?”
谢知浑然不觉。
他沉溺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梦里他总是在下坠,疲惫的梦境反而更消耗精力与体力,直到将胡乱抓来的那件衣服抱在怀里,下坠的梦里出现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他,他的呼吸才渐缓,渐渐睡得踏实。
英国小哥来过几次,不知过了多久,公寓门又被推开。
他半睁开眼,朦胧看到床边站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那人弯下腰来,温热的手指拂过他高热的额头,深黑的眼眸中透露着怜惜。
我在做梦吗?
谢知心想,他紧抱着外衣,与那人对视了会儿,觉得这个梦不错,于是阖上酸涩的眼,想要将梦境延长。
梦里的裴衔意伸手来夺他怀里的衣服,他不愿撒手,裴衔意微微叹着气,弯下腰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无奈地笑:“衣服哪有我好抱。”
“乖,松手。”
谢知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撞进那双沉如夜色的眼眸,紧攥的手指一顿,慢慢松开了手指。
等到英国小哥哼着歌带午饭过来时,床上已经多了个人。
谢知睡得安稳了许多,英俊的东方男人顺着他的背,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声。
小哥懵懵地瞅他两眼,压低声音惊呼:“啊,你是他手机和电脑桌面上的那个人!”
裴衔意微微一笑,为他对谢知的照顾道了谢,想要下床和他出去说话,沉睡在他怀中的谢知忽然感应到了般,猛然一拽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摁回去,不适地低哼了声,趴在他怀里继续睡。
英国小哥:“……”
裴衔意:“……”
英国小哥敏锐地发现,谢知一直抱在怀里的外衣已经挂了起来。
他恍然大悟,夸张地低叫了声:“Romantic!”随即友好地道了再见,放下公寓的备份钥匙,知道自己没必要再过来了。
谢知昏沉了两天,笼罩在意识上的蒙蒙雾气终于散去,在当晚清醒过来。
他做了个很好的梦,睡得筋骨松软,懒散地睁开眼,入目是赤着的一片胸肌,锁骨深陷——看领子边崩坏的纽扣,极有可能是在非主动的情况下被扯开的。
视线向下,是隐约可见沟壑的腹肌。
再稍稍抬眸,是清晰凸起的喉结,线条锋锐的轮廓线,还有张令人一眼难忘的熟悉帅脸。
谢知:“……”
这是梦?
还是他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飞回国内把裴衔意给绑来了?
被他注视着的“睡美人”睁开眼,视线一相撞,覆在他脑后的大手揉了揉,舒服得不行。温醇磁性的声音像一口醉人的酒,因为刚醒略微喑哑,听得人耳根发酥:“知知,感觉怎么样了?”
……
大概是禁欲久了,听个声音都不太把持得住。
谢知凝视了他片刻,伸手在他脸上掐了把,疑惑:“真的?”
裴衔意揉着他哧哧地笑:“当然是真的。怎么,经常梦到我?抱着我的外衣不撒手,谁扯咬谁,小家伙,平时在我面前怎么就没那么黏人……”
话没说完,眼前一暗,唇上撞来个柔软高热的东西。
裴衔意呼吸一沉,还没来得及深入,谢知又迅速放开他,捂着唇,拧紧了眉,含糊不清地喃喃:“没刷牙,没洗澡。”
“不嫌弃你,”裴衔意企图扒开他的手,“香的。”
谢知才不信他的鬼话,手脚并用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从衣柜里找出干净衣服,脚步虚浮地飘向浴室。裴衔意怕他摔了,赶紧跟进去。
谢知背对着他脱衣服:“怎么过来了?”
“你一发短信我就猜到了。”裴衔意话音一顿,语意责备,“知知,出了什么事,你的第一反应不该是隐瞒我,而是告诉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你身边。不要觉得会打扰我,或者会让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却不说,我才最煎熬。”
谢知脱衣服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点头:“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他弯下腰,蝴蝶骨振翅欲飞,腰线又收紧了不少,不用量裴衔意也知道,他瘦了许多。
“什么时候走?”
“等你病好了再说,”裴衔意不满,“好好吃饭,过来时几斤几两,回去时就得是几斤几两。据我目测,阁下现在欠我四斤零三两。”
谢知啼笑皆非,打开花洒,水雾迅速弥漫,充盈整间浴室:“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偏过头,脸红红的,转移话题:“比起这个,不想一起洗个澡吗?”
裴衔意解开袖扣,从容地挽起袖子:“当然。”
十分钟后,被真的按着洗了个澡的谢知:“……”
裴衔意帮他吹干头发,看着他吃下药,又带他回到床上继续休息。
公寓里的单人床不大,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不得不紧挨着。
“以后想我了就告诉我,我可以过来,你也可以过去。”裴衔意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暖烘烘的,“看你抱着衣服,我心疼坏了。”
谢知:“好。”
沉默片刻,谢知问:“我是不是太脆弱了?”
“没有,”裴衔意弹了弹他的额头,“宝贝,你只是想家了。每个有家的旅人都会想家。我倒是宁愿你再脆弱一点、更依赖我一点。”
谢知冲他浅浅一笑,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望了眼窗外的夜色,闭上眼。
这大概会是他来到这里后睡得最好的一夜。
但不会是最后一夜。
番外三:演技(酸甜口)
裴衔意走进片场时,刚拍完一幕戏。
谢知接过小D递来的手帕, 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 听到骚动, 掀起眼皮扫了眼, 恰好和不经意望来的裴先生对上视线。
是来给谁探班的吗?
谢知微一颔首, 听到导演忽然喊中场休息,走去角落临时搭的休息棚坐下。
小D乐颠颠地跟过来,给他倒了杯热水,腆着脸道:“裴先生肯定是来看您的。”
谢知:“今晚看看双色球。”
小D:“?”
谢知:“得主肯定是你。”
小D摸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委屈:“谢哥,你的冷幽默总是让人吃不消……”
谢知做了“嘘”的手势,闭上眼休憩。
小D不敢打扰他,悄悄转过头。不远处款款笑着和导演搭话的裴衔意望过来, 见谢知脸色疲惫,拧了拧眉。
小D比了个手势——三天没睡了!
裴衔意的脸刷地沉下来。
谢知养成了坐着也能睡着的习惯, 浅浅地眯了会儿, 醒神来剧组还没重新开工。裴衔意和导演不知道哪儿去了,他捏捏眉尖,起身去洗手间,出来时正好见到个年轻人和裴衔意在走廊上。
两人在片场撞上的次数不少, 这场婚姻是半公开的, 在公共场合,装不认识最好。
何况对方身边有人。
谢知脚步不停,礼貌颔首:“借过。”
裴衔意到嘴的话被冷淡的两个字堵回去, 心口一酸,呼吸活像被什么撞了下。他暗暗握紧了手,得体回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才看回面前的人,心情不好,脸色也淡下来:“说完了?年纪轻轻就会走歪路子。从哪来的回哪儿去。”
裴先生来了一趟,剧组的进度就缓了一点。
导演不再像赶驴上磨似的,火急火燎地催人了。据传是因为裴先生的小情儿也在剧组里,见他累着,裴先生不满地冲导演发脾气,一人得道,全剧组鸡犬升天。
不过这些流言谢知丝毫未放在心上。
他要在意的事太多,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无须记挂。
再和裴衔意撞见,是两个月后,前院的大门前。
裴衔意刚巧出差回来,谢知从车上下来,转头就看到他。目光一相撞,裴衔意笑笑:“挺巧。”
小D从另一边窜过来,把新剧本递给谢知,嘿嘿笑着把谢知的行李递给裴衔意:“那我就不跟进去了,谢哥我先走啦。”
谢知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行李递过去,然而裴衔意似乎也觉得很正常,自然而然地拎着行李就走。
谢知愣了下,跟上去,还没开口,裴衔意瞥了眼他手里厚厚的剧本:“刚杀青又接了新剧?”
“嗯。”见他完全没有归还的意思,谢知不好开口,只得将这归纳为裴先生的绅士行为。
两人隔着一米距离,疏离又安全,一同走进别墅前院。
回到客房,谢知将夺回的行李放下,脱下外套,正想去浴室泡个澡,忽然察觉到某些微妙的违和——他这屋的落地窗正对着后院,别墅在两人住进来前许久未曾打理,前院好歹算是自然风光,后院就光秃秃的,荒凉一片。
而此时,视野里却多了株不知何时移栽来的蓝楹树。
他略感错愕,不解地上下打量。
房门被敲了敲,开了门,外面是换上居家服的裴先生。他刚想起这回事似的,垂眸瞅着谢知,解释:“突发奇想让人弄来的,没影响到你这屋的采光吧?”
A市的气候不适合种这种树,真够突发奇想的。
谢知没出声,点点头。
裴衔意貌似感到很抱歉,进屋亲自感受了一下,站在落地窗前,观摩着要死不活的蓝楹树,嘴角弯了弯:“看来到花期时,你这儿是最适合赏花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裴衔意的那句话,再之后,谢知每天都会忍不住望望后院。
就像凭空多了点什么期许。
他想看看,这里到底是不是最适合看花的地方。
谢知这趟回来,是董玟强制的。
他不要命似的工作强度让经纪人很担心他会猝死,撒泼打滚强迫他在家里休息到新剧开机。
董玟是好意,谢知也知道自己太急了点。就像上一个冬天,他为了拍一段戏跳进冰冷的水里,烧了一个周,耽误的事更多。
他沉下心来,翻看刚拿到的全本剧本。
通读一遍,谢知发现,他拿到的这个角色,某些地方出乎意料的……骚气。
剧本里有段勾引剧情,热烈又暧昧的互动,从台词到动作,都羞耻得令人发指。
谢知强忍着不适又看了一遍:“…………”
他稍微需要点时间来平复心情。
晚上吃饭,黄阿姨照例按着谢知的口味做了一桌晚饭。
饭桌上两人的话一向很少,各吃各的。裴衔意看了眼谢知,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忽然放下筷子:“遇到难题了?”
谢知顿了顿,觉得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坦然点头。
“什么难题?”
裴衔意托着下颔,饶有兴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片酬与欠着裴先生的债挂钩。
谢知思量片刻,云淡风轻地将问题说了说。
裴衔意的眉梢微不可查地跳了跳:“勾引?”
“嗯。”
“挑逗?”
“……嗯。”
裴衔意唔了声,修长的十指交叉抵在身前:“你怎么想的?”
谢知沉默:“……”
“想让董玟和制片人、导演编剧交涉,表示你适应不了这段戏,希望删改吗?”
谢知抬起眼,澄澈的眼眸里头一次显出几分紧张与茫然。
裴衔意心里一软,嘴上却未留情,不疾不徐地道:“吻戏、床戏、裸戏,但凡剧本里有,你们就得抛弃一切私人问题,做好自己的工作,这是演员的基本素养之一。想要做好一件事,就不能有一点逃避心理。让董玟去交涉很容易,但是之后呢?再有你难以接受、难以突破的事情,你也都准备避开吗?”
谢知唇角紧抿,片刻,回答:“我懂了。”
他说得对,想要做好一件事,一开始就不能退缩。
裴衔意看上去不是要责备的样子,语气柔和了点:“演戏要靠实战积累经验,如果你放不开,多练练就好了。”
谢知点头。
裴衔意继续道:“自己唱独角戏也没用,刚巧我最近空闲多,陪你练练吧。”
“……”谢知稍一沉默,诧异,“嗯?”
裴衔意眨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露出个无害的笑容:“怎么了?我不可以吗?”
被抢先开了口,谢知只得将拒绝的话咽回肚中,迟疑着点点头。
裴先生常常一时兴起,干些凡人所不能理解之事。
比如向谢知求婚,比如移栽来后院那棵蓝楹树。
想到这些,谢知放下心,将这也理解为一时兴起。
未料裴衔意还挺认真,饭后借过剧本,似模似样地研究起来。
这是个仙侠剧本,谢知演的是个狐妖,那段戏是狐妖引诱小和尚。
——多么庸俗的剧本啊!
裴先生悠悠地嫌弃着,唇边多了抹惬意的笑,心情不错。
看完那段戏,裴衔意也理解谢知为什么会觉得为难了。
他带着剧本回了屋,联系宋淡,吩咐了两句。
宋淡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熟练地找人解决。
半个小时后,谢知和裴衔意在客厅地毯前正襟危坐。
没料到裴衔意当真会来,谢知眉心微蹙。
裴衔意满脸“随便陪你玩玩不用介怀”,修长的手指捻着份文件,状似心不在焉:“没事,把我当木头人,努力发挥,我会告诉你我的感受。”
谢知颔首,顺便提醒:“裴先生,你的文件拿倒了。”
“……”该紧张的角色反了,裴衔意若无其事地扔开文件,让谢知准备准备,摸出手机,疯狂骚扰宋淡——
【裴先生:啊,紧张】
【裴先生:!!!】
【裴先生:他看我了!】
【宋淡:……】
【宋淡:老板,请不要给我发工作以外的内容,除非你加钱。】
【裴先生:先来个一万的。】
【宋淡:好的,请继续发。】
谢知轻吸了几口气——现在对着认识的人都无法演好,届时面对一个陌生人,不是更难发挥好吗。
他沉下心静下气,慢慢进入角色,做好心理准备,靠向裴衔意。
两人的目光相触,恍惚能从裴衔意的眸中觅到三分温柔。谢知知道自己是看错了,眼睫颤了颤,干脆地扑到他怀里。
说不出的清香盈满嗅觉,仿若吹拂过冰雪的一阵风。
裴衔意心底滚烫,克制着自己没有动作。
“大师,”谢知微凉的鼻尖蹭在他的脖颈上,轻嗅着往上,“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那双冷静矜持的眼眸换了颜色,平白添出几分妖冶,手脚在他身上乱蹭着,露出个仿佛天真的笑,徐徐开口,吐息如兰:“这里……不想我吗?”
操。
裴衔意:“停。”
谢知:“?”
裴衔意稳稳地推开谢知,拉开两人的距离,脸色严肃,点评:“太媚了。”
“我演的是狐妖。”谢知拿起剧本,认真地又看了眼,“媚一点不对吗?”
“这是固化思维,”裴衔意不动声色地把文件捡回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情况,“大家总觉得狐狸都是妖媚的,为什么不换个角度呢?勾引和尚这一段,不一定要那么直白,不如半遮半掩的效果……”
平时开会与大学参加辩论会的好处来了,裴先生口才了得,侃侃而谈,从容地就“人们对狐妖的固化思维”讲了小半个小时,终于讲得自己偃旗息鼓,心交力瘁。
场面维持得堪称完美,谢知没有发觉不妥,若有所思地在剧本边标注了一段话,眼神纯净:“再来一次吧。”
裴衔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直折腾到接近凌晨,谢知注意到时间,歉意地谢过裴衔意,捧着剧本回屋,走进浴室洗了把脸。
想想今晚裴衔意的耐心指导,他抬起脸,镜子里抿得平直的唇角稍稍弯了一下。
“他是个好人。”
谢知拿起毛巾,擦了擦水淋淋的脸,朝着镜子里的自己道。
练习持续了半个月,裴衔意的表现始终是从容且克制的,偶尔会在中途推开谢知,来一段即兴发挥的演讲。
再在结束后回浴室里待一个小时。
谢知心无旁骛,觉得收获良多,最后那天郑重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缺了大半的弯月高悬于天际,洒下的月光格外寒碜。望着面前人好看的脸庞,裴衔意很想揉揉他的脑袋,却生生忍住了。
十二点的魔法过了,偷来的片晌时光流走,多余的亲昵只会让谢知感到不安。
他才是那个不动声色、意图诱惑人的狐狸。
裴衔意假装不在意地点点头,看谢知回了书房,慢慢走远,像是带走了一束光,于是他的周遭又是寂寥的黑暗。
他安静地在原地立了片刻,习惯性地想抽根烟,忆及谢知不喜欢烟味,又忍下来,含了颗薄荷糖。
后院高大的树在地上投下重重影子,经过一段时间的抢救,这株倒霉的树已经不再奄奄一息。
他走进后院,摩挲着粗糙的树皮,懒洋洋地道:“朋友,要坚持到花开啊。”
二楼的书房窗户亮着,裴衔意倚着树,仰头看了眼那边,舌尖抵着那颗清清凉凉的糖,心想:还是我的演技更精湛。
一点、一点也没让你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后天更
番外四:于涵和梅寒
于涵记事很晚。
五岁前的记忆都是朦朦胧胧的,他的目光辗转于饥寒贫穷的小村子、指甲肮脏的人牙子、破落的村口人家……最后定格在喧闹的戏班子外, 脸上妆容擦了一半, 一边胭脂重抹, 一边清俊干净, 笑眯眯地从师父身后探出头的人身上。
师兄叫梅寒, 取自“梅花香自苦寒来”。他也没爹娘,是师父收的养子,也是戏班子里的大师兄。
唱戏打基础难,一招一式都叫人又痛又苦又难捱。起初那段时间,于涵不愿痛叫出声,每每忍得脸都发白了,汗刷刷地流,叫人怀疑他随时会晕死过去。
看他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 师兄觉得心疼,偷偷摸摸从兜里摸出桂花糖, 塞进他嘴里, 嘘了声,让他别被其他人看到。
他尝着口中的甜味,抬起眼细细地看师兄。
梅寒将他背起,小少年一天下来其实也很累, 但于涵轻飘飘的, 几乎没重量。
于涵的腿微微哆嗦着,想要下来,梅寒安慰地拍拍他的腿:“累了就可劲嚎, 师父会心软的。听师父说你叫于涵?可巧,我是大寒,你是小涵,以后我罩你,别怕。”
他沉默着看了会儿小少年也湿透的后背衣衫,最终放轻了呼吸,轻轻趴在他身上。
于涵个子小、年纪小、身体弱,沉默寡言,被其他师兄弟戏称为梅寒的小尾巴,通常梅寒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作为大师兄的梅寒天赋一般,小师弟于涵却极有天赋,只是体力不支,总是跟不上师兄们。师父对他期望足,所以下手更狠、管教愈严。
于涵被留下来,汗流浃背地把着架势,双腿战战,手臂酸痛,全身几乎麻木。
他目光空茫,听着外头隐约的叫卖声,也没觉得自己还活着。
直至转个头,他看到梅寒等在角落里,迎着师父的几句骂,嘻嘻笑过,朝他递来鼓励的眼神。
一瞬间身上的痛又浓烈起来,却似又能忍了。
他熬过来时,天上星子点点,寒夜凄彻。
地上积了滩汗水,他几乎要厥过去,撞上师父严厉的眼神,又不服输的站稳。等到师父走了,梅寒立刻冲上来,给他捶腿揉手,埋怨他不会叫痛。
于涵嘴唇干裂,望着他,空白的脑海有了色彩。他缓缓眨了眨眼,鼻头一酸,眼泪忽然就啪嗒啪嗒掉下来:“师兄……痛。”
梅寒嬉笑的表情一收,小心翼翼地摸摸他汗湿的头发,又掏出把桂花糖,递给他,将他背起来,慢慢往回走。
他说:“小涵,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朝师兄哭一哭,就一直有糖吃了。”
于涵的哭劲缓过来,觉得丢人,听到他的话,又觉得没那么丢人。他默不作声地吃着糖,也往梅寒嘴里塞了一颗。
路很长,要绕好几个弯,身下的人步子很稳。于涵又觉得,路没那么长了。
在戏班子里过了整个夏、整个冬,四季轮转,他越长越大,身下的人背着他的脊背也愈加宽阔有力。
有个夜晚,于涵咬着糖,忽然问:“师兄,背着我,累吗?”
“不累,”梅寒掂了掂他,“你才几两重。”
于涵笑了笑。
梅寒唱得不行,最后没能去当角儿,留下来跟着师父打点戏班子。于涵被师父捧上去,十五岁就红了起来。
但无论他去哪儿唱戏,唱什么戏,梅寒都跟着他。
戏班子里的人捧臭脚,又一个个喊:“梅寒是于涵的尾巴。”
两个人似乎谁都离不得谁。
戏班子因为于涵,着实红火了段时间。
直到后来战事出了变故,敌人打进城来,师父死在乱战里,戏班子一下散了。浑水摸鱼的偷了东西就跑,留下来的就几个人。
梅寒被伤了腿,走不了,于涵为了他留下来,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被找出来,那些人点名要他唱戏。
于涵没应,被抽了几巴掌。跟在敌人身边的翻译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帮两人说了几句话,两人才没被当场毙了,而是被下了牢。
师兄弟俩生得俊俏好看,在狱中受了百般折磨,好在没过半月,敌军又被打走,走得匆匆,忘了他们这俩无足轻重的角色。
梅寒的腿没得到及时医治,自此有了旧疾,走路有些瘸。
他自尊心强,一直是保护者的角色,遭了此番大劫,虽说被救出来了,却有了轻生意向。
两人回到戏班大院里,人去楼空。梅寒咽着泪,声音颤抖:“小涵啊,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于涵死死抱着他不撒手,发狠地威胁:“你敢投井,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跟着你一起走。”
梅寒说:“师兄背不动你了。”
于涵红着眼眶冷冷瞪视了他一会儿,兀地转身蹲下,一把将他背起。两人在狱中受了不少折磨,于涵本就体弱,刚出狱虚得厉害,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硬是咬着牙背起了梅寒。
“你背不动我了,我还背得动你,你背了我十几年,如今换我不成吗?”
他说着说着,看不清前路,眼泪不住地落,带了哭腔,“师兄,别走好不好。”
梅寒沉默了许久,伸手替他擦了擦泪,终究是应了声:“好。”
城里恢复繁华,于涵的大名犹在,又成了炙手可热的名角儿。
梅寒开了家铺子,离戏楼不远,带着个小院子,每天都会过去接于涵。
街边小孩儿不懂事,总是在他走过去时,笑嘻嘻地跑着大喊:“瘸子!”
梅寒起初觉得难堪,后来心境宁和下来,撇开视线,只当没听到。
后来又是一场持续多年的大乱,两人相扶着熬过去。
他们以为熬过来了,一切也就好了。街坊四邻却不知是谁起了头,开始见着他们俩就啐唾沫星子,直叫“恶心”。
俩人似乎又成了过街老鼠,就连于涵唱戏时,下面也会有些人猥琐地问些不好听的话,惹得全场哈哈大笑。
于涵不闻、不问、不看。
他想着,只要梅寒还在,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的命运好似就是那么坎坷。
梅寒得了肝癌。
起初只是流鼻血、偶尔发晕,梅寒瞒着他,去医馆随便抓点药吃,后来有一天,他晕了过去。
于涵手脚发凉,将他送去城里的医院,得知结果时,一道惊雷劈下来,他挺得笔直的脊背、硬了十几年的骨头,几乎就要那样碎了。
梅寒醒来后倒是平静,问:“我是不是只能等死了?”
那时许多人以为肝癌会传染,人人畏癌,于涵却不害怕。他低着眉,给梅寒喂饭,没吭声。
“把我送走吧。”梅寒自顾自地说,“你还年轻,跟着我有什么好?又瘸又病,没本事,万一传染了你……”
于涵手里的碗砰地落了地,隔着一层布,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落,于涵咬着梅寒的嘴唇,眼神又冷又厉。
梅寒慌忙推他,他放开梅寒,长长地呼了口气:“那就一起死。”
梅寒心惊胆战,问了大夫,确认了好几次肝癌不会传染,才放下心来。
他的状态一天天下去,于涵不再去唱戏,每天陪着他。
因为其他病人的抗议,梅寒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单独的病房里。于涵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只想让梅寒陪着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病痛将梅寒折磨得不成人样,有时于涵会觉得,他硬要留下梅寒,太过自私冷酷。
梅寒却没有怨言:“我要是眼睛一闭没了,你跟着我走了怎么办。”
他花了很多时间,艰难地看了些书,半熟不熟地给于涵讲道理,要他明白,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活或为另一个人死都是很可悲的行为。
于涵却只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叫他住了嘴:“师兄,你是为什么活着?”
——他是为了于涵。
最后那段时光,两人都沉下来,没有大喜亦无大悲。
梅寒走的那天,天儿不错,放了晴。他的身体底子在年轻时被耗损了太多,其实没支撑太久,走的时候回光返照,看起来竟又有了年轻时的英俊好看。
于涵将他抱在怀里,明明心里什么也没想了,眼泪却止不住簌簌地落,嘴唇颤抖着,叫他:“师兄……别留下我。我哭一哭,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梅寒吃力地擦去他的眼泪,苦涩地道:“跟着我这么多年,没叫你开心几天,倒老是害你难过,我都要走了,还让你哭……”
于涵打断他:“跟着你的这些年,我很开心。”
“是吗?”梅寒露出个笑,“小涵,你这辈子就落了三次泪,师兄都在边上,往后别哭了,啊?不要想不开,好好过,好好活。”
于涵抱紧了他,指甲都在泛白:“那你答应,在下头等着我。”
梅寒又笑了:“好。”
他闭上眼,呼吸渐没了。
于涵抱着他,发了很久的呆,直到那具身体残存的体温也消失了,扭过头,咳出一口血。
他依照约定,好好活了下来,见证了许多梅寒再也看不到的,每月都会烧封信,给地下的梅寒。
漫长、漫长的数十载,他独自扛过风霜雨雪,临到头,居然和梅寒患了同一种病。
于涵想:是师兄来接我了。
病痛没有想象中那么折磨人,生命走到终点时,他和颇有缘分的年轻人道了别,睁开眼,就看到了几十年前的梅寒。
他站在时光的彼岸,揣着一兜小师弟喜欢的桂花糖,招着手,笑容灿若骄阳。
于涵的目光亮起,周遭的一切都在模糊,迅速远去,他的容颜恢复年轻,身体变轻、腾空飞起,一头扑进了梅寒怀里。
“师兄,你来了。”
番外五:互穿(上)
飞机降落前,谢知被搭讪了。
搭讪他的是个亚裔华人, 颇为风度翩翩, 洋洋洒洒说了一堆, 十句话里夹杂了不下三遍的“面善”“眼熟”。
谢知压了压睡得翘起来的头发, 面无表情地“嗯”“哦”。
到最后那人才想起问他的名字。
谢知:“我姓裴。”
对方:“你的姓氏和你的声音一样好听……”
“冠的夫姓。”
“……”
世界清静了。
秋色席卷了A市, 将枫林染红,秋桂点香。
下飞机时,外面恰好飘下细如发丝的小雨,机场熙熙攘攘,嘈杂一片。
两天前,谢知在Reddy的帮助下顺利提前毕业,没有辜负一年来花的所有精力和心血。
因为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谢知没有提前通知裴衔意。
所以裴衔意得知这个消息时, 已经定了出差三天的行程,幽怨地在电话里埋怨了好一会儿。
来接机的是黎葭。
三年时光, 依旧没有在黎葭的脸上留下痕迹, 只让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前年黎葭斩获金龙奖最佳男主,以硬实力说话,身价更高一层,虽然不如宗溟那般成为神话传奇, 但已经彻底脱胎换骨, 升华到了另一个阶层。
不过黎葭出行倒和以前一样大胆,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他只戴着个口罩, 撑着伞等在外面。
注意到谢知,黎葭动如脱兔,嗷地一下扑过来:“谢小知!!!欢迎回来!!!”
——还是和以前一样。
谢知被撞得趔趄了下,回抱着拍了拍他的背,露出淡淡笑意。
黎葭乐得不行,上了车,逮着谢知上看下看。
“瘦了,”他摸摸下巴,啧啧摇头,“哎呀呀,姓裴的要心疼死了。”
谢知接过他递来的热咖啡,扬了扬眉:“确定要消遣我吗?”
去年黎葭和宗溟正式宣布在一起,筹备今年结婚,黎葭同志俨然成了个夫管严,摸摸鼻子:“嗨,干嘛要提他们,来来我给你说点好玩的事。”
天色微黯,街边已经亮起盏盏路灯,在缠丝般的细雨里,灯光朦朦胧胧,一路延伸至望不到边的天尽头。
接机的车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餐厅前,直接抵达了章禾区。
谢知有些发困,揉揉眉心:“不是说要请客?”
“坐了那么久飞机,你先好好休息,”黎葭下车帮他提着行李,贼兮兮地瞥他,“姓裴的明天回来,你们俩先小别胜新婚一下,我和宗溟明晚带几瓶酒过来蹭饭。”
谢知:“……”
进了前院,黎葭又塞给谢知一块玉符:“给,万灵符,保平安顺事业利爱情护婚姻的。”
“我家里的是个党员。”谢知说,“你什么时候还信这个了?”
“前头不是差点出车祸吗,宗溟傻兮兮的拉着我去拜的,仗着人家大师是他影迷,求了一堆开光的符,”黎葭挠挠头,状似苦恼地叹口气,“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认识他,还能离咋地。”
将谢知家门口,黎葭挥挥手作别。
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停了,谢知目送他上车离开,提着行李走在前院的小路上,环视一圈,没什么变化。
走到门前,他才发觉门上粘着张便签,龙飞凤舞的“欢迎回家”四个大字跃然入目。
谢知眼底掠过笑意,收起便签。
离开许久,家里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大概是因为裴衔意一直住在这里,沾染了他的气息,别墅气氛格外温暖。
长途飞行的疲惫涌出来,谢知匆匆洗了个澡,给裴衔意发了到家的消息,上床睡觉。
事实上他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过觉了。
朦朦胧胧睡到半夜,忽然来了个鬼压床。
谢知被代表着掠夺的强势窒息的吻逼醒,模模糊糊睁开眼,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唔了声:“你……”
话没说完,又被迫咽了回去。
身上的人呼吸沉沉,一副要将他拆吞入腹的架势。
谢知困得脑子里犯迷糊,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抚着,坚持着把话说完:“……不是明天才回来?”
裴衔意放开他,灼热的吐息近在咫尺:“想你了。”
谢知将头贴近他的心脏,听到衬衫之下砰砰急促的心跳,轻轻嗯了声:“我也是。”
裴衔意拧开小夜灯,掰起他的脸仔细看。这一年谢知忙于学业,几乎没回过国,两人见面的时间大幅缩减,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
据宋助理的不完全统计,裴先生平均三天揪掉一朵花,内容是“他爱我”和“他不爱我”。
谢知的容色疲倦,他有点起床气,被从沉睡中唤醒,倒是没发脾气,顺从着抬起头,在裴衔意看着自己时,也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真好看。”许久,裴衔意温柔地说了一声,在他唇边印下一个吻。
“谢谢,你也很帅。”谢知礼貌回复,看他坐起身脱下外套,打了个呵欠,强撑精神,“不做吗?”
“你多久没睡了?三天?四天?还是一周?”裴衔意捏捏他的脸,上床将他搂进怀里,“宝宝,别勾引我,在你快睡着时把你弄晕,和在你清醒时把你弄晕是不一样的。我比较喜欢后面那种。”
“……”床下裴先生有多衣冠楚楚,床上就有多衣冠禽兽,谢知睇他一眼,将脑袋抵在他颈窝,呼吸浅浅,“陪我睡会儿。”
顿了顿,“醒来怎么样都随你。”
裴衔意紧急加班,赶了最后一班航班回来,也困得不行,下颔抵着谢知的发顶蹭了蹭,转头看到床头柜上的玉符,拿起来看了眼:“这是什么?”
谢知快睡着了:“封建迷信的产物。”
裴衔意嘀咕了声,没怎么在意,将玉符一扔,拥着谢知,安心地阖上眼。
两人都消耗了太多精神,养精蓄锐的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谢知在手机的震动声里醒来。
他半睁开眼,手还没伸出去,先发现了不对。
怀里有一具……不属于裴衔意体型的,清瘦温热的躯体。
屋内的厚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没透出,昏暗模糊。他陡然清醒过来,将那人一推——看到了自己的脸。
没有比这更惊悚的事了。
谢知的表情凝固了。
随即他看到自己的睫毛颤了颤,沉睡中的躯体苏醒过来,睁开眼,露出个绝对不属于他的笑容:“宝贝儿,醒了?”
谢知:“……”
裴衔意:“……我的声音?”
谢知:“感觉到什么不对了吗。”
裴衔意:“……”
“……………………”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谢知轻轻吸了口气:“衔意?”
裴衔意坐起来,看看面前的“自己”,又低头看看不属于自己的、带着点薄茧的手:“……宝宝,我们在做梦吗?”
三分钟后,两人站在了穿衣镜前。
谢知茫然地看看不属于自己的、却无比熟悉的这张脸,怀疑自己还没清醒。
裴衔意贴近了镜子仔细看了会儿,心花怒放:“宝宝,你真好看。”
谢知心平气和:“不要用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
镜子里映出来的俩人气质完全倒了个个儿——风度翩翩的裴先生如今满面寒霜,满身“你欠我一千万”的砍人气势,而清冷淡漠的谢知眉宇间却含着笑。
……出奇的没太大的违和感。
谢知拧着眉:“找医生?”
“医生大概解决不了这种问题,”裴衔意转回眸,看着满脸不耐的自己的脸,憋不住地笑,“其实我昨晚做了个梦。”
谢知:“嗯?”
“梦到那块玉符,问我有什么愿望,”裴衔意轻咳一声,“……我说想更了解你的身体。”
谢知:“……”
“所以大概……是那块玉符搞的鬼?”裴衔意不太确定,“宝贝,这是谁送你的东西?”
谢知:“天线宝宝。”
两人回到床边,搜寻那块玉符。
然而昨晚裴衔意随手一丢,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将床头柜附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来。
谢知由衷地感到精神疲倦。
裴衔意忽然皱了皱眉,摸了摸胃部的方向,“知知,你饿了。”手指一顿,他忽然点亮灵感,自己圈了圈腰围,眯起眼:“知知,某个人似乎骗了我,回来前向我保证有好好吃饭,体重比离开前还要重一斤。”
“比起这个,”谢知察觉到现在这具身体上的些微不适,一颗颗解开纽扣,看了眼左臂上的绑带,“裴先生,你是不是有义务解释一下这个?”
裴衔意:“……”
谢知:“……”
两人大眼瞪小眼,发觉彼此都有账要算。
但显然,带着点调情意味的账不适合现在这种情况算。
怕把谢知的身体饿坏了,裴衔意先下楼找吃的。
谢知想了想,带着平板也跟下去,做了简易的早餐,边吃边上网查类似的案例。
裴衔意幽幽道:“开心了一下又难过起来了。”
谢知百忙中抽空投去安慰且疑惑的眼神。
裴衔意也将平板带下来,编辑着发给宋淡的工作邮件,闷闷不乐,委屈到想哭:“今天本来可以很美好。”
谢知:“…………”
谢知思考片刻,安慰地拍了拍自己的背:“……宝,别用我的脸做出这种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写不完,大概会在两三章内写完
otz赶个榜单,一万五,番外暂时完不了
番外五:互穿(中)
找了一圈,谢知只搜到满屏幕“灵魂互穿”的网络小说。
裴衔意发完工作邮件, 认真打量敲字的这双手——干净、白皙, 竹骨般修长, 漂亮又有力。
瞄了眼坐在旁边面无表情的“自己”, 他嘴角一弯, 缓过那阵震撼惊讶的感觉,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开心。
“我去下洗手间。”裴衔意揣着点小心思,轻快地走到洗手间,学着谢知的表情,瘫着脸对着镜子。
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脸。
啊……
软乎乎的谢小知!
可爱!
裴先生心都给戳软了,眼前一亮,笑着对着镜子戳着脸, 深情凝望片刻,用谢知的声音说:“裴先生, 我最最最最爱你。”
嗨呀。
好玩。
谢知不善言辞, 平时可是很难听到谢知说句好听的。
裴衔意玩了会儿,洗手间的门被敲了敲。
占着裴某人更为高大体型的谢知居高临下看着犯傻的“自己”,轻轻吸了口气:“你在干什么?”
裴衔意后背一僵,咳了声:“宝宝, 你听我解释……”
谢知啼笑皆非:“想听我说那些, 平时告诉我就好。”顿了顿,他摸摸耳垂,发现裴先生的耳垂过于敏感, 稍一感到羞涩就会耳热发红,“我会尽力的。”
裴衔意心里酥酥麻麻,又看了眼镜子里温柔望着自己的“谢知”的双眼,沉沉叹气:“好想亲你,但是觉得亲上去我就是变态了。”
谢知建议:“你可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亲一下镜子。”
“不了,我会吃镜子的醋。”
迟到的早餐吃到十点半,两人都冷静下来。
抛却不方便的地方,其实这样还蛮有意思。
裴衔意比谢知高了半个头,视野更宽阔。他坚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每天早晨六点起来晨练,腹肌分明,块块紧实。
谢知摸摸腹部,看了眼自己。
原来从裴衔意的视角来看,他是这样的。
裴衔意被他瞄了一眼,眼皮一跳:“知知,你不适合锻炼成我这样,不要生出奇怪的想法。”
谢知:“哦。”
裴衔意:“……”
事态其实并不轻松。
休完今天的假,裴衔意明天就得回去上班,而且今晚就有个视频会议,会议前没有恢复的话,就只能谢知顶上了。
谢知对裴衔意公司的事务并不熟悉,思忖了下,摸出手机,给疑似罪魁祸首的天线宝宝打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声,那边才接通。窸窸窣窣的被子摩擦声和黎葭迷迷糊糊的声音一起响起,犹带着懒散的睡意:“早上好啊谢小知?唔……这么早打电话给我干嘛……哇你们那么久没见面了,我还以为今晚都不一定能见到你了,姓裴的那么不行吗?”
谢知:“……”
裴衔意挑挑眉:“我行不行他知道就好。”
“你行啥?”黎葭一个激灵,稍微清醒了点,“什么?我对姓裴的定位失误吗?原来你家是你在上头吗?操,谢小知你太可以了,我也想!”
那边隐约响起宗溟带笑的低低询问声,谢知瞥了眼想继续开口证明自己的裴衔意,及时截断:“嘘。”
黎葭不满了:“别以为小声我就听不见啊,姓裴的你敢嘘谢小知?宗溟!咬他!”
宗溟意图抢走他的手机:“我只想咬你。”
“去你的老流氓,”黎葭张牙舞爪,生怕三年异地裴衔意变心欺负谢知,“儿啊你等着,我过会儿就来!”
裴衔意脸色一沉:“不准管我的爸爸叫儿子!”
黎葭:“啥?谢小知你说啥?什么爸爸?”
宗溟的耐心即将耗尽:“葭葭,这么想当爸爸可以自己生一个。”
隔着个电话的现场相当混乱。
谢知:“…………”
他指尖一顿,果断挂掉电话。
嘟的一声,世界清静。
明明睡饱了,谢知却感觉更累了:“好像回到了你叫我爸爸的那天。”
“……说好了不再提那件事了。”
电话里不好解释,谢知给黎葭发了短信,等待他过来的这段时间,又和裴衔意一起回卧室里找那块玉符。
三分之一巴掌大小的玉符,和卧室的主色调也格格不入,偏偏就像是人间蒸发了,遍寻不见。
谢知略感头疼:“距离你的视频会议还有不到十小时。”
裴衔意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的背:“你只需要坐在那里,点头抑或摇头就行。”
谢知低头瞅着自己,喃喃:“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一个半小时后,黎葭和宗溟带着两瓶酒,敲开了门。
黎葭看起来还没睡醒,打了个呵欠:“什么急事让我过来?”
宗溟率先发现沙发对面的俩人看起来不对劲,扬扬眉,却没开口。
谢知:“发生了点奇怪的事。”
黎葭瞄他一眼:“你看起来是挺奇怪的,学谢小知板着脸干嘛……谢小知你干嘛笑得那么像他?”
谢知的语气无波无澜:“因为我是谢知,他是裴先生。”
黎葭:“……”
黎葭:“???”
“如你所见。”
裴衔意大致将梦里的事说了说,耸了耸肩,“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黎葭沉默了会儿。
然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来!谢小知!!赶紧用这家伙的身体跳个踢踏舞,我要录视频传上网哈哈哈哈哈!”
裴衔意微笑:“我也可以录个向我深情告白的视频发上去。”
谢知:“……”
宗溟:“……”
“好了,言归正传。”黎葭若无其事地恢复常态,“说不准真是那块玉符的锅,我也搞不清楚,打个电话问问那位大师吧。”
裴衔意意外:“大师还用手机?”
黎葭看了他一眼:“大师还用电脑办公呢……操,别用这张脸跟我说话,也别做其他表情成吗……喂?”
电话打通,黎葭按耐住脾气客套了两句,委婉地问起那块玉符的作用。
大师悠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那块玉符啊,又叫‘心愿符’,能实现施主的心愿。不过世上当然没那么好的事,效果至多可以维持三天。”
黎葭三观炸裂,拜服地挂了电话:“你们俩……大概要维持这种状态三天了。”
转头瞅见宗溟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疑惑地戳戳他:“干嘛这样看我?”
宗溟低下头,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黎葭的耳根腾地红到透,瞪他一眼,骂了声老流氓,推开他,强装镇定。
裴衔意点了点太阳穴,意外地看了眼谢知。
谢知的听觉很好。
……所以听见了宗溟那句话。
谢知:“?”
裴衔意倾身凑过来,咬着他的耳朵小小声:“宗溟说,‘葭葭,再去求道符吧,我想让你怀上我的孩子’。”他含着笑,用气音说,“知知,我也想。”
谢知礼貌地弹开他,摸了摸滚烫的耳根,不想跟他说话。
发生了这种奇怪的事情,显然庆祝欢迎宴是不能如期举行了。
黎葭和宗溟没坐太久,起身告辞。
好歹知道了时效,谢知和裴衔意很从容地接受了互换身体的事实,坐下来开始算账。
谢知小心地碰了碰左臂上的绑带,痛感已经很微弱,心里松了松:“怎么回事?”
“意外,”裴衔意放弃抵抗,老老实实地举手投降,“商场上仇人多,失败的对手恶向胆边生,找人对我下手,一对四,受了点轻伤,拆了绑带就能看到,没骗你。半个月前的事了,差不多要好了。”
谢知抿了抿唇,没吭声,神色微冷:“三年前我生病那次你说过的话都忘了?”
看得出是生气了。
裴衔意诚心认错:“我一时糊涂,猪油蒙心,脑子不清醒。宝宝原谅我吧,不生气好不好?我也保证不会有下次。”
看着自己的脸做出这种表情,谢知绷了会儿,嘴角没忍住松动了:“没生气。等恢复了再说一遍。”
“手抄一百遍也行。”
晚上的视频会议裴衔意是没法亲身上阵了,谢知想了想,为保不会出意外,拎着裴衔意回了书房,翻出资料和文件,让他和自己讲了讲晚上会议的内容。
裴衔意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你只需要点头抑或摇头”的话。谢知想了解,他就挽起袖子,深入浅出,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耐心细致地说了一遍。
谢知仔细听完,又拿起文件看。裴衔意道:“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的话,板着脸就好,我就坐在你旁边,不入镜头,随时提醒你该怎么做。”
谢知头一次接触这类工作,庞杂的数据和信息挤在脑海里,海水般翻涌,要迅速整理好这些数据并做出正确决策显然并不轻松。
他静坐片刻,没有不懂装懂,诚实地道:“很复杂。”
裴衔意笑着眨眨眼。
“辛苦了。”
“看着复杂,其实也就那样,习惯了就好。”裴衔意松了松筋骨,扯松领口,靠在转椅上笑着道,“这位认真完成工作的裴先生,愿意陪可怜的小知知看会儿电影吗?”
谢知好笑:“什么是‘可怜的小知知’?”
裴衔意:“那换个说法,这位裴先生,需不需要可爱小知知提供按摩服务?”
“你好像玩得很开心。”
谢知垂眸看着自己笑意盈盈的脸,揣摩裴衔意是不是喜欢自己这样笑。
他的心软下来,琢磨着以后也要多笑笑。
裴衔意:“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去洗个澡了。”
谢知的心刷地硬了,极度警惕:“不要用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结束互穿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