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很简单一句话,却好像代表着五条悟心中某个天平的倾斜,泷泽生犹如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在总监部里由几个人如临大敌的监视着行走时都要忍不住笑出声。
总监部,御三家和政府签订各种协议而成的组织。
泷泽生在里面还遇到了熟人,大概是在五条家族里有过几面之缘的家伙。对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某种刻入骨髓的敬畏,却依稀不是对泷泽生本身,而是泷泽生所代表的背后。
“真是恶心。”
泷泽生走进进行检查工作的房间时,听到给他开门的人颤抖着声音吐出了这么一句,他显然并不想让任何人听到,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由心而发,克制不住发出的喟叹。
被骂了,泷泽生就要捅破让他尴尬。
“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很失礼哎。”泷泽生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便顺着他的目光投向了开门的工作人员。
同样穿着西装的男人身体绷紧,他的神色中流露出不喜,勉强的说道,“抱歉,我只是对这方面更加敏感而已。”
泷泽生身上的气息,就如同行走的诅咒。
已经不是普通二三级诅咒的水平了,一级?一级往上?不,绝对摸到了特级的水平吧。
“嘁。”
泷泽生转过了头。
那人大概会被象征性的罚一下,比如工资,比如写个反思信?毕竟面子上的工作要搞一下。
五条悟的背景真的很好用,泷泽生现在是安安稳稳坐在凳子上的,前面一张小桌,房间里很明亮,气氛就像是某个插班生特意被安排的入学考试,如果没有前面那一大面如同牢狱里审讯犯人所配的玻璃的话。
知足吧,没有给他的手脚帮上铁链,没有在他的身上贴满奇怪的咒符。
屋子里有着暗含火药味的视线交碰,几个从另一个门里进来的审核人员互相隐形沟通着,泷泽生盯着他们的脸,果然发现了刚刚遇到的熟面孔也在里面了。
“泷泽,好久不见。”
是五条家的,泷泽生还记得他的名字,以前他负责照顾五条悟的琐碎事项,泷泽生唤他宏也先生。
算是有着长久相处记忆的老人了。
“好久不见。”泷泽生弯了弯眸,“就算十年过去,你看上去还是很年轻哦。”
“谢谢。”五条宏也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我的任务是检查您的记忆。我想我是除了您的好友外,最有审核能力的人了。”
当着同事的面果然会说话端着,泷泽生听他开门见山的问道,“您对生前的事记得多少?”
碧眸青年举手抗议,“可以不用生前这个词吗?”
“……”
“我现在没死啊,也没有转世,我可没有任何关于‘生前’的记忆。”
“……请问,您对九年前的事记得多少?”
“全部。”泷泽生斩钉截铁道,“我记得全部。”
那几个被派来检查的工作人员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如果是全部的话……请您尽量精细的将自己的经历回忆并复述吧。”
泷泽生顿时露出了震惊且嫌弃的表情。
“所谓的检查就是这个?那这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吧!”泷泽生联想到他将和橘子们大说特说自己和五条悟黏在一起八年,就已经忧愁到不行了,“你怎么不干脆让我写一本自传体回忆录——”
这个要求的确有点儿难在短时间内完成,橘子们也意识到了这点。
而他们其实根本想了解的是——
泷泽生的善恶观。
就算是有智力的咒灵,会模仿人类言行的怪物,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他们对事物的看法总是和常人不同,有着毛骨悚然的非人机质。
一分钟后,泷泽生面前出现了几份试卷。
[——请解析,此段落表达了作者的什么感情?]
[——请回答,作者这个场景下为什么要描写荷叶上坠落的水珠?]
[——请想象,主人公此时应该对母亲说什么?]
泷泽生:“……”
什么,你们要我做什么?
高中的试卷?高中的国文解析题?
泷泽生甩了甩卷子,还有油墨味的白色纸张轻飘飘的卷了又直,“这是什么?答错了就会死的考试题吗?”
“不要紧张。”
“我没紧张。”
“……只是想测试您的思维。”
“你怎么不说是考察我的笔试能力?”
和泷泽生呆在一个房间的江夏凛也忍不住插嘴道,“这是最基本的情感解读。”
泷泽生拿起笔,飞快的在答题纸上写下答案,用他那考入穿越局的优秀文化水平,势必要填出完美的答卷!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橘子们在玻璃的另一头窃窃私语。
“比想象的要……”
“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
“分明是被诅咒致死,心怀怨念和不甘,又借着六眼诅咒的势回来的。”
期间,硝子的研究成果被带到了他们面前。
泷泽生的身体笼统检查下来,和人类无异。
所以他在医院那么久也没有被人发现异常,因为他没有异常。
迅速的愈合能力来自他的咒力,他的全身都处在一个微妙的……似乎时刻维持着低等级反转术式的状态。
“这不就和咒灵没什么两样吗?靠咒力恢复自身?”
这种情况没有先例,无法对此作出解释的橘子们产生了一个荒谬可笑的预知——他们要为了泷泽生在资料库里创造一个新的词条了。
“有一种情况,可以更完美的解释这种现象。”一个工作人员低声说,“那就是术式。”
另一人秒懂,他恍然大悟道,“如果泷泽生的术式是死而复生呢?”
“不可能。”五条宏也下意识反驳,否定后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武断,他压了压眉,像是顶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泷泽生……没有其他的生得术式,他最大的能力便是在触碰五条悟时破除无下限,但是五条家主并非只有无下限这一项技能突出。”
五条悟平A的本事也不得了。
这边泷泽生刚写完一张试卷,便被江夏凛也收走了。
江夏凛也看着他的答案,青年字体板正娟秀,笔锋并不凌厉,刻板印象来看,这像是一个细腻体贴的人写下的字。
思考的时间很短,他下笔毫不犹豫。
江夏凛也咽了咽口水。
这完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
泷泽生一直在这里面呆到了下午。
期间他饿得难受,接连抗议得到了一份速食饭。
“好抠。”泷泽生这么吐槽道。
最后的测试是实力。他们谨慎的像是要对泷泽生全身的信息进行记录,泷泽生乖顺的照办了,但大概是因为他太过好说话,橘子们提出的检查方案逐渐离谱起来,直到最后一个要求,泷泽生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要我开领域?”
几乎要被贴上特级标签的碧眸青年抓了抓自己那头颜色杂乱的发,“不行,烧脑子,开了会吐血。”
他这么说道,“吐血了悟会把你们撕了。”
审核人员:“……”
他说的对。
呆在总监部的最后十五分钟,泷泽生是无所事事的,他只等待一个结果。
不可避免的,他有些焦急,因为他知道悟一直在外面等他,听到完全没他事后,泷泽生转身就走。
“泷泽先生。”
站在走廊的泷泽生转过头,五条宏也正目光复杂的凝视着他,一幅想和他好好聊聊的模样。
“什么事?”
泷泽生没什么和他好聊的。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让泷泽生心生异样的定在了原地。
“欢迎回来。”
当年的小鬼,现在他也要对其使用尊称了。
五条宏也怅然的发散了下思维,“不管怎么说,您能回来,对家主来说,是绝对的惊喜,是能把人砸晕的幸事。”
这种事为什么要他提?
泷泽生:“谢谢,我知道。”
“有一些事,您应该不知道。”五条宏也斟酌着措辞,“当年参与那件事的高层不止被革职这么简单,而笼少爷也是那个时期离开了五条家。”
五条悟究竟是怎么整治的家族,泷泽生的确现在也没有对其细节多么详知,五条悟总说那个时期他格外混乱,大概是哀莫大于心死,连提起也无力。
再次听到五条笼的名字,泷泽生眼神微动,“五条笼跑哪去了?”
对面的中年人似乎有些忧郁。
他说,“他是A的首领。”
泷泽生诧异的睁大眼睛,“他现在的目的是——”这句话的尾音不清不楚的消失了,泷泽生没有吐出那几个字。
“是的。”五条宏也涩声道,“他对悟先生抱有恨意。”
***
诅咒师团伙A,对五条悟施行暗杀次数最多的组织。
泷泽生只身走出电梯,果然看到大厅里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烦心的尘土里走出,喊了一声,“悟。”
五条悟将视线从手里的杂志上移开,仰起头挑眉看他,“结束了?”
“结束了,橘子们给我一堆乱七八糟的测试题。”
泷泽生打量着最强咒术师。
对方换了一身衣服,衬衫和裤子的牌子都是他们从小爱穿的,以价格来衡量的话这一身能称得上珍贵,白发青年还戴上了只有在闲适装酷时才选择的墨镜,头发稍稍打理下便会很有型,泷泽生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好久,不信邪的摸了上去。
刚想开口就被摸嘴唇的五条悟顿了下,“……干什么?”
泷泽生眼神灼灼,“为什么亮晶晶的。”
奇怪,老早就想问了,好像也没有抹什么东西。
大厅里路过的工作人员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路过最强时连看一眼都会被感知到的视线,此时却呆的完全不知收敛。
那个五条悟…是脾气这么好的人吗?
外面的天色都要隐隐见黑了。
泷泽生检查了一番才确定那只是因为五条悟的嘴唇非常饱满,而且气血格外好。泷泽生不得感叹他得天独厚的帅哥天赋,好友们也说过他是个除了性格外哪里都完美的人。
说起来,他的任务对象似乎都有出众的外形。
太宰治就算年纪小,也有一张格外受女人欢迎的,叫人心生怜惜的俊秀脸庞。泷泽生好长一段时间都叫他小白脸,当然没有当着他的面叫,而是和中也提起时说,“那个小白脸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中原中也一边因为这个称呼忍俊不禁,一边又因为泷泽生尤为关注一个他们之外的人大吃飞醋。
思绪飘到了这个世界之外,泷泽生有些低落的想,他们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毕竟偷渡的机会只有一次,且具备完全不确定性。
五条悟将他眸里的情绪收入了眼底,“想到了什么?”
“以前的事而已。”泷泽生打了个哈欠,“累死了,用脑过度,耗费了体力,回去还要写自传体回忆录。”
没错,这个要求竟然没有被撤回,高层给了泷泽生宽裕的时间,叫他好好磨一磨这本书。
书?他们竟然直接称它为书?
但是泷泽生一点儿都不想写给他们看,过去里有大部分都是他和五条悟的经历,公布出去不仅是分享心的秘密,还是分享给一群讨厌的橘子们!
“我会糊弄的写的。”泷泽生嘟囔道,“反正这种东西并不能作为审判标准。”
街灯幽幽亮起,泷泽生被五条悟用戏谑神秘的语气命令呆在原地,眼看着蓝眸青年哒哒的跑去了喜久福的摊位,并着双脚指着要买这个那个这个那个,身上有一股轻快的兴奋劲,泷泽生失笑的垂下眸,做了太多阅读理解的大脑此时传来了迟钝的疲惫感,以及被连带起的纤细思绪。
连悟接受他都需要那么长的挣扎……
白发青年眼底的深意,习惯的笑意,矛盾的冗杂在一起。
“生~”
面前出现了哗哗响的塑料袋,泷泽生抬起眸,
他的唇边被抵上了冰凉柔软的东西,五条悟捧着一个喜久福喂他,弯着眼睛作了个啊~的口型,“给,海盐味的喜久福。”
咸口的奶油。
泷泽生张嘴咬了一大口。
“我还给大福买了新的磨牙棒,哦对了,早上来的时候看到了新开的宠物店,给两个小家伙儿订一套超~可爱的猫狗同款项圈怎么样?”
“它们俩不是相处得不好吗,因为我们两个各自吃各自的醋。”
“今早就和好了。”五条悟说,“屋里来了那个叫江夏的生人,它们两个缩在角落抱一起了。人们都说猫狗天性不融,但陪伴久了也是能生出感情的。”
泷泽生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多了缱绻的意味,和以往或张扬或调皮的感觉不同。
碧眸青年再次听到了心底无比清晰的声音,那是他曾发誓过无数次的——
我会永远陪伴你。
被强制带离,也会想方设法的回来。
然后留在你身边。
这个念头滚烫到要把他的灵魂灼伤。
不过……
泷泽生纳闷的想,
为什么感觉悟的眼神比以往还粘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