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拿糖人的这会儿功夫里头, 林淼已经把稍后上马车会发生的情况在脑袋里罗列了一遍。
可能的结果就两个, 一是谢琰接了,二是谢琰没接。
两者取其一,林淼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他手上拿着的是个糖人, 又不是什么小金人。谢琰那样的人估摸着就算真的有点童心想要,碍于面子也伸不出这个手来接。
所以林淼看着这个糖人, 觉得还是稳当的。谢琰不伸手接,那他就把这个糖人带回家给璧如或者自己吃两份, 这就是一点都不浪费。
这么一想,林淼就觉得没什么了。自己把礼数做到了,谢琰那边再变态又如何, 那也是没得说。
话说当下。
谢琰正端坐在马车最里面, 脸上的讶异还没有收起来。而林淼弯着腰一手扶着车壁旁的座位,一手举着两个糖人,眼珠子里头滴溜溜又是防备又是主意。
你不想要我也不会逼你的, 千万别强迫自己。
林淼见谢琰没动静, 就觉得是自己前面的猜想对了,谢琰是不会要这样孩子气的小吃食的,他那只拿着糖人的手已经跃跃欲试想要往后收。
从谢琰那边, 对于林淼这一手,他起先很意外。
马车一路从北街行过来,至南北分界的路口时本没什么,只是林淼的声音谢琰熟悉,一开口便先进了谢琰耳朵里。
然而那狂里狂气的语气与以往谢琰印象中大不相同, 让谢琰一时倒无法肯定外头那个是不是林淼了。
本来还有些不确定,等到出了马车往那边看了一眼,结果还真是林淼洋洋地站在一群孩子当中。
偏他那样子神态样子,恐怕也没有谁会觉得他像个大人。
原来嘴皮子还真是利索,只不过平时把这一面藏了起来,谢琰想着。
后头听完钱庄管事的呈报,上了马车准备走时忽然不知怎么起了捎带林淼一趟的念头。正当谢琰有些后悔想直接让林淼下去时,林淼就把糖人给递过来了。
谢琰没吃过糖人,但他童年里有很长一阵子格外羡慕能吃着糖人的孩子。原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些飘荡在记忆里头的无聊琐碎事,却不想林淼递过来的那个糖人却让谢琰心中猛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在这个时刻,林淼和他手上的糖人忽然像是穿过了谢琰的记忆,站在了从前的他面前。
直到那糖人一晃,似乎要往回收。
谢琰因为思绪而发散的目光便骤然聚焦起来,他抬手一把抓住了林淼手上的糖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林淼一大跳,差点儿把另外一个糖人也给扔了。
那糖人在林淼手上歪了歪,没留住,啪嗒一下眼见着就要着地。
林淼哎呦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好歹才将糖人的竹签子给拿住了,这会儿那糖人已经是头下差点碰到地上了。
两重心惊加在一块儿,林淼还没缓过来,结果抬头就看见谢琰手上稳稳拿着个糖人,抬眼正看着他,那目光里面也说不出什么意思,带着点凉飕飕又带着点忖度。
这让林淼刚要下意识瞪圆的眼珠子麻溜往下,就盯着自己的鞋面当作刚才无事发生。
杀千刀的玩意儿,拿我逗闷子呢。
“你喜欢吃这个?”谢琰问林淼。
林淼以为谢琰这话是明贬,便觉得谢琰这是搞食物歧视,想了想这个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以他抬起头为糖人抗辩,“喜欢,长得好看,吃起来又甜丝丝的,很多人都喜欢。”
“经常吃?”
“不算经常吃,小时候没吃过,现在见了偶尔吃一次。”林淼老实道。
他不算骗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们市区里还真找不到这种做糖人的地方,后面去景区玩见过吧,又觉得太黑心,买了像个傻冒。一直到了这里,一文钱一个,实惠且手艺好,林淼才觉得可以买。
谢琰又说:“现在吃这个,不觉得稚气丢脸吗?”
果然就是看不起我吃糖人,大王八羔子,有骨气你就别拿我的糖人。
林淼因为憋气而来了点骨气,开口道:“怎么会丢人?我觉得因为小时候没吃过,现在想吃并不丢人,若是小时候没吃过,到了能自主的时候,却偏要因为怕跌面子忍着不吃,那才是幼稚丢脸。”
而我能屈能伸汉子一条。
那点被谢琰装作琐碎事抛弃在一边的念头,因为林淼这话,意外被一只手忽然剥开层层包裹住它们的表皮,露出里头鲜血淋漓的伤口未曾愈合的样子。
也许与糖人有关,也许与糖人无关。明明依旧在意偏要假装不在意,明明依旧灼人般不舒服偏要作无事之态,这才是跌份极了。
窘迫,恼怒,无措,揉成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冲撞着谢琰的胸口,只是转瞬又成了一抹无奈与释然。
事实如此,他没得辩驳。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说出这番话的林淼,却发现对方已经低下头去打量着自己手上的糖人,好似在犹豫要不要下嘴舔上一口。
马车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再次停下以前不会有人开口说话。
林淼的余光悄摸打量着谢琰,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淼便收回了自己的心思,低下头将糖人吃进嘴里头用嘬了一口。
“小时候你为什么吃不着糖人?”谢琰还是没有看林淼,不过却开口问了林淼话。
林淼吐出糖人如实道:“以前家门口没有,且我娘不让我吃,说要把牙给吃坏了。”
“我小时候也没吃过糖人,”谢琰说,“有一阵曾很想吃,不过终究没吃成,后来也就不想了。”
不想你就还给我啊。
林淼盯着谢琰握得紧紧的糖人,没敢真开口往回要,只是说,“长大了口味是会变的。”
这会儿两人之间说话的语气难得很平和而且谢琰看着也不像生气,林淼胆子冒出头,趁机就吹嘘一番自己,“不过我的口味就没变过,小时候爱吃什么,现在还爱吃什么,以后也不会变的。”
他妈曾经说林淼这是没有花花肠子,换言之就是没什么出息的代表,可是林淼自己觉得挺好,多老实本分一三好青年啊。
谢琰扭头看林淼,“你不会变?”
林淼以为自己时受到了质疑,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我不会变。”
谢琰忽然发现自己与林淼就像是极阴极阳的两面,一个看似完美的却处处充满缺憾,一个看似漏洞百出的内里却固若金汤。
他勾唇自嘲一笑,不再开口。
马蹄落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向前。
林淼下了马车,规规矩矩回头同谢琰告了别,然后拿着糖人绕过正门,从后巷进了王府。一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他身侧,林淼也没有好意思吃糖人,只能将糖人带回了偏院里。
璧如见了他回来,又看他手上的糖人,以为是给自己带的,眉开眼笑地小跑了过去。
结果抬起林淼的手一看,那小老虎的脑袋都被吃化半个了。
璧如跟着林淼往屋里走,边走边嘟囔:“公子吃独食。”
林淼说:“我可没有吃独食啊,你的那个被王妃拿去了,你要是想吃就问王妃要吧。”
璧如哪里敢?立刻收了声。
最近谢琰不过来住,让林淼舒服了不少。一进屋就同璧如坐在一块儿吃吃小果,给璧如说说外头的新鲜事,说倦了就忘软榻上一躺,让璧如给自己读话本。
璧如时跟着林淼认过字的,字写得不怎么样,但是读都能懂。
这么荒废着时间,转天就到了林淼与帮手们约好要出去办正事儿的时候了。
林淼特意起了个大早,自己换了身朴素方便干活的衣服,又带上银票和身份证明就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还早,一路往南街走,包子铺都是刚开门,林淼买了几个肉包子又让老板给打了一碗甜豆浆,然后坐在包子铺外面的桌子上吃了个热气腾腾的早饭。
等一路走到牙人那边时,几个帮忙的都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做厨子那叫包宏昌的小伙站在那满脸笑意十分精神。
林淼见人都已经到齐了,赶紧小跑几步过去同人打了招呼。
后面就是直接交了铺子的租金,直接就能上铺子里去了。
开店当然是越快越好,但是这也这也着急不了,无论怎么说都还要再两天才成。因此到了地方给婆子们说了明天什么时候过来帮着铺子收拾准备,林淼便直接让婆子们自己回家去了。
婆子们算是小时工,不是很打紧,包宏昌则是要留下来长期干活的,所以当天就跟着林淼屁股后头来回忙活。
林淼先去了木器店里头。
木器店他是早就来过的,定制了不少东西。从放菜的木盆到吃饭用的餐盘,都做了定制。这木盆不是普通的木盆,木盆下头还包着一块铁皮。这是为了契合到时候放菜的地方下面隔着炭火保温的设备。现在天气不算冷还好,即便是菜冷了,只要是饭还热着,那就不妨爱吃。
可等到天气冷了,那谁不想吃一个热乎饭?到时候这饭菜就必须时时热着。林淼早都规划过,因此从各方各面的细节处就自己做了制定,这会儿就过来拿东西就行了。
结清了与老板之间的银钱往来,老板却说店里现在人手不够,可能要林淼他们自己往回搬,要不就得等第二天才能腾出手来。
林淼正觉得有点麻烦,那看着同他差不多的包宏昌突然说:“那我来搬回去就是,小事儿。”
林淼定的东西不少,木器店里只有一个扁担,挑起来可不轻,谁料放到这小厨子的肩头如若无物,一下就给提溜起来了。
林淼觉得神奇,跟在包小厨的身侧同他说话:“没有想到你的力气竟这么大。”
包宏昌笑道:“在乡下什么农活都干,这点不算什么。”
两人一路说着话回到了铺子里,将东西前后布置好了。林淼又带着他去了不远的菜市上。
“这开工前几天都是试试客人的口味,等后面菜单大体定下以后基本就照着规律轮,不会有什么变化,等那时候每天早上就你过来拿菜,这几天我都会提前一天和菜贩子们说好,早上我过来慢,你先将菜拿回来。”
包宏昌都点头应了,还让林淼放心:“掌柜只管交给我,以往我也帮师父做过采买活。”
林淼觉得他行事的确像是一个稳重人,心下也放了不少。两人要分别之前,林淼顺嘴问了句,“你住在城里头?”
包宏昌笑笑:“有个远房亲戚愿意暂让我住下,就住在南街这边,离咱们铺子不远,以后都好照应。”
林淼闻言颔首,两人这才转头分别了。
林淼是直接回王府,却没想原说住在南街的包宏昌也就跟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路跟着他到了王府外头。等林淼进了偏院后,包宏昌才转身不知隐入了哪条小巷之中。
这几日都天朗气清,林淼的心情也和这天气差不多。
第二天他还是早起出门,去店里与婆子们还有包宏昌一起将整个铺子都给布置清理了一番。铺子外头的地是可以放两张桌子的。不过林淼想了想,与其放两张小桌子,照着码头工人那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样子,就算挤死了也就坐八个人,不是很划算。
林淼干脆就买了几张长条凳子放在外头,这样工人们端着盘子吃饭,一条凳子上坐三四个人,差不多的空间能坐下起码十多个人,工人们吃得快,没多会儿就能空出一两个来换上。再不济站在旁边吃也成,反正酱菜摊和面摊馒头摊也都是这样来的,大家都习惯得很了。
屋里头的东西都照着林淼的安排码放到位,将一个本来就不大的豆腐铺子给挤得差不多了。
婆子们洗了一早上的碗筷和家具,中午领了工钱就回去了,约定明天开工也这个时候过来。林淼和包宏昌两人就随便自己炒了两个菜来吃,一是方便,二也是林淼再试试他的手艺。
包宏昌的手艺果然不错,林淼挺满意。
包宏昌对林淼定制的木餐盘有些好奇,觉得这东西怪里怪气,不过这会儿用了才发觉这东西的确是不错。饭菜分隔清楚,一人一个,洗的时候也轻松多了,不像是以前那样碗筷来回麻烦得很。
林淼吃了饭,还有正事儿,没让包宏昌跟上,就留他在店里将搬出去晒的家具搬回去。林淼自己就去领了自己提前定制的牌匾,上头印着他家快餐店的铺名。
饭店酒楼的店名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林淼转了一圈也想不出什么不重样的,因此定制之前差点儿想破了自己的脑袋。最后干脆打定主意干脆弄个简单一点的,就直接叫了“快食”。
快餐食品嘛,不管古今大家都懂这个意思,林淼觉得挺好,反正他的客户群体也不是什么大雅之人,用不上那费尽心思的铺子名称。
这再隔一天就是真要发动了。
林淼为此一晚上没睡好,难得翻来覆去在床上煎饺子。
第二天早上倒是一切就绪,婆子们早早开始洗菜,包宏昌也与林淼确认了一遍菜单后便打包票说没有问题。只有林淼有些紧张,盯着那“快食”二字上盖着的红布,心头乱跳。
他伸长脖子打量城门口那边,此时还是静悄悄的,只有一些正常来往进出的百姓。
林淼正看着,背后忽然传来人声。他回头一看,就见牙人满脸笑地领着几个人站在那儿。
“林公子,人我给你找来了。”
林淼看向牙人身边的人,这几个都是城里平时没什么事瞎晃荡的青年,说混混算不上,就是些懒汉。林淼倒不是要用他们干嘛,就是让他们到了饭点,等到时机恰当就开始给他家的小饭店做广告。
都不用大声吆喝,就是随意走到准备吃饭的码头工人中间说那么一两句,“听说今天开了个新饭馆,有菜有肉,一顿却不贵。”
“那米饭还管饱呢!”
诸如此类。这是今天早上林淼临时想起来的,赶紧去找了牙人帮忙,好在牙人人脉广,找这么些人还是很容易的。
林淼对着牙人点了头,从兜里掏出一把铜板,每个人先发了十文钱,然后对他们说:“一共给你们二十文,到时候等吃饭的时间过了,你们到牙人那里拿剩下的十文钱便是了。”
就说几句话就能拿二十文,这是轻松的快钱,几个人乐呵得很,爽快应了下来。
这也没有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几个青年四散着往城门口走去。到了地方就不再瞎晃悠,就如同平常似的在城墙根下懒懒散散地站着。碰见有卖吃的,还花一两个铜板买点零嘴,模样半点都不引人注意。
等到码头工人陆陆续续出来时,这些青年就更加毫无存在感地融入了他们之间。
林淼见工人们出来了,这边包宏昌也只剩下最后一个菜了,便赶紧将招牌上的红布挑了,又马上点了炮仗,而后噼里啪啦一阵响,不仅留了满地红,也将不远处码头工人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了。
提前雇好的几个青年此时已经伸手指过来道:“喏,瞧见没,就是那个店,今天头一天,说是还有送骨头汤喝的呢。”
“是真是假?饭馆还能便宜?”
“瞧瞧去。”
这么几重吸引下来,已经有几个人朝着这边来,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店门口。
包宏昌正好炒完最后一个菜,看着油亮油亮的,那菜又新鲜,料也足,炒在一起味道喷香,直让人走不动道。
一旁炊具上的大桶白米饭也好似要涌出来,粒粒分明饱满,像个小山包。
若是视线再往里头多看几眼,还能看见厨子面前放的调料,一样样干净整齐。总的来说,整个店虽然小,看着挤了些,却又有一派规整与秩序,让人看着舒服极了。
婆子们都是林淼提前教过的,几文钱几荤几素都记得清楚,也知道算账。换别人可能还不好意思大嗓门,可这些婆子都是什么人?那都是几十年过日子下来的,早就没有小媳妇儿妇人那般的扭捏,一开嗓子能传二里地。
码头工人们平时也都大嗓门惯了的,对此没有半点不适应,反而觉得亲切。
再听这铺子的菜价的确不贵,剩下就看分量了。
有人掏出铜板数了过去,婆子接过铜板直接扔到一旁的一个木桶之中,而后从旁取过一个倒扣着的四方的木盘子。接着动作非常麻利,显示用木勺直接往木盘子里头压了两大勺白米饭,然后又问要菜的那个人:“两个素菜要什么,荤菜要什么,你只管自己选。”
那人低头一看,面前的素菜有五个,荤菜又两个,半荤半素有三个,都是些家常菜。
他也没什么犹豫,直接选了三个菜。
他话音一落,便见婆子用个比饭勺稍小一些的勺子各自盛了一勺放进木盘里头,恰好和木盘的几个小凹槽相对,看着一盘饭菜十分妥帖。
“菜定了,饭若是吃完了还要,拿着盘子过来找我就是。”婆子道。
林淼站在旁边又提醒端着木盘的食客:“吃完了饭还能打一碗萝卜骨头汤喝,不花钱。”
萝卜便宜得很,骨头在这个时候也基本没什么人吃。今天这些骨头还是早上拿菜的时候肉贩子直接送给他们的。
林淼也没浪费,直接让包小厨敲碎了与骨头炖了一早上。这会儿骨头汤下面还有炭炉垫着,一直保温加热,香飘四溢,闻着就馋嘴。
食客应下,低头再看看自己手上拿着的木盘,已是忍不住口舌生津。
他低头拿起筷子往嘴里夹了一口红烧肉,肉块肥瘦相间,香而不腻,口味醇厚,吃了一口再划拉一口饭,味道简直妙极了,半点不输那大酒楼的味道。
他忍不住低下头又吃了两大口。
一旁原本还观望的食客们见状都不在犹豫,赶紧上前也想试试味道。一顿七八文钱,不是码头工人们承受不起的价格,就算不舍得顿顿这么吃,一天吃一顿却是很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又不是吃白面馒头,这可是大白米饭有肉有菜且味道还好啊,就跟下馆子似的。而下馆子哪个用七八文钱就能吃回来?
这中午是第一天开铺第一顿,陆陆续续来吃的人还是不算非常多。不过每个过来吃的人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不少还问晚上是什么菜色。
为此林淼心里就有了些底,将晚上什么菜都和人家说了,又道:“大哥若觉得好,还要帮着和其他人说说。”
那人喝了一大碗骨头汤,现在觉得满嘴肉汤香,嘴巴边上的油花都亮闪闪的,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就这么中午也做了几十人的生意,大部分人还是在馒头面摊那边远远望着这头。
但林淼觉得这已经是不错了。
中午在这儿吃过饭的人都吃得肚皮溜圆,这也能够理解,毕竟有个铺子说白米饭随便吃,这还能忍住?况且那菜还是真好吃,就算吃完了连那菜汤也不舍得浪费了,加点白米饭还能吃上一大碗的。
就是吃太饱下午不太好干活,想想下回还是少吃点,反正那饭馆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而与这些吃了快餐满嘴流油的人相比起来,那些吃干馒头的哪里吃的到油水?且平常的大家吃饭那都是为了有力气继续干活,那饭菜好不好吃并不重要。
现在看这些人摸着肚皮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不少人便好奇起来问了。
吃过快餐的码头工人们便一边上工一边绘声绘色地将店里头的东西如何好吃,价格也十分公道,晚上听说还有红烧鱼块,糖醋排骨等等说了一通,直让不少中午吃面条干馒头的人都觉得肚皮要叫起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等到了晚上时候,就有那么一批人直接奔着快食这边来了。
中午那会儿来吃饭的人不很多,所以除了打菜婆子忙,洗菜洗碗的婆子却是不忙的。为此打菜婆子还咕咕叨叨说两人领一个钱有失公允等等。
却没想到等到傍晚这会儿两人就换了个个了。
打菜的婆子再忙,那也就是一个接着一个来的。洗菜洗碗的婆子则是蹲在井边直不起腰来,餐盘一个接着一个放过来,快堆成小山头了。
要不是林淼之前定餐盘的时候直接定的一百个,这都完全不够了。
林淼没法子,只能过去帮着苦不堪言的洗碗婆子打水,这才赶上趟些。
而原本以为烧了一轮菜就没事儿干的包小厨本来打算帮着洗碗,结果不成想不多一会儿功夫,那菜盆就见底了两个,吓得林淼赶紧推他进去将剩下的备菜炒了换上。
中午的剩菜太多,天气又热,林淼也不想留着晚上。一部分让婆子们带回去了,一部分就直接让收泔水的拿走了。
晚上准备的菜和中午的差不多,原本林淼预计着客人可能会多一点,那样刚好够了。却没想到等把所有菜都炒了,客人却还有几个没吃上的。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中午工人们出来有时间限制,晚上却没有,所以不少人吃过以后回去告诉了工友,便有不少人后面才赶过来想吃。
“怎么准备得这么少?”
“就是,还饿着肚皮呢……”
这样的责备林淼觉得自己再听一百句都是乐乐呵呵的,他与人小心赔了不是,然后保证明天将菜准备足了,这才将人送走。
两个婆子今天也是累坏了,林淼让给她们多结了十文钱,让两个婆子也乐出了笑颜。
等人都走了,林淼就和包小厨两个人稍微算了算今天的菜。哪些菜没得快,哪些菜客人要得多,明天就多准备。哪些菜最后没的,那以后就少做或者不做。这头一阵得将菜给试好了,以后生意才能做得更加顺畅。
忙完这些,林淼将桌下面那个收钱的木桶拿了出来。一拿出来,包小厨和他的眼睛都快直了。那木桶里硬是有大半桶铜板,两千个数着是绰绰有余的。
扣除今天买菜和工钱和铺子租金的成本,林淼基本不用数也知道自己起码赚了有三四百文左右。这钱不算很多,若是一个月都这样,那一个月也就是赚九两银子。
可这只是第一天,如果照着这会儿的势头下去,一个月远不止能赚这点钱。
而就算撇去所有因素,光说这是林淼自己努力准备了这么久得的钱,都已经足够他高兴开心了。
林淼让包宏昌先走了,他自己后将木桶里的钱都倒进了角落的一个橱柜抽屉里面上了锁,最后关了铺门踩着初上的月色往回走,步子快意道要飘起来。
同一片月色下头,清秋院里亮着烛光。丫头婆子们压低了声音在廊下低声交谈了两句,而后便错开各自走开,对屋里的人恭敬而慎重。
屋里屋外不过几步之远,却明明白白是两个遥远的世界。
屋里头,谢琰坐在榻上。
外头带回来的糖人果然开始化了,原本竖着的,这会儿被人放在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碗中,就摆在谢琰面前。
他盯着那糖人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后悔起自己没有早些尝尝它的味道,这会儿似乎已经有些迟了。
入夜有些凉,妤雯站在房门口正要进去,却见谢琰掀了帘子走了出来。
她一愣,开口问:“王妃要出去?”
谢琰点头,一句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妤雯的面前与她交错而过。
妤雯说:“晚上冷了些,王妃加件衣服再出去吧?”
“不碍事。”谢琰说了这句,步子已经落在了台阶下面。
妤雯便不再开口,眉目温和地目送着他出了院门。
谢琰一出清秋院,外头的侍卫便跟到了他身后随着他的步子往前走,时刻警示着周围的动静。
月亮慢慢穿梭在云层中间,从云层里偶尔露面时便将大地照亮,大多数时候则都隐没在云里头。
无论月光本身有多亮,只要遇见层层阻隔它的云层,便还是照样被黑暗包裹住。
谢琰缓步往前走,本来打算是去藏书阁的,却不知怎么走反了方向,往偏院那边扭过去了。
谢琰才走错便发觉,有心要扭头,可脚步却没停,转念觉得无何不可,便干脆径直去了。
一路走到了偏院外头,恰好与正回来的林淼在院门口撞了个正着。
林淼手上拿着的东西还不少。一大包糖炒栗子还是热腾腾的,又有两袋新鲜糕点包得整齐,就这样还寻出一点空隙来握着串啃了好几块的冰糖葫芦。
谢琰穿着玄色衣服,背着光还没打灯笼,如果不是身后许多侍卫人影憧憧带出一片格外黑的地方来,林淼根本没注意到他。等注意到时也是愣了一愣,专注且傻愣愣地往谢琰这边瞧了好一会儿。
林淼的眼睛迎着烛光,亮极了,浑身又全都是热情洋溢带着甜味的生活气息,站在光里如同明星。
有这么一瞬间,谢琰觉得林淼就像那每天不知愁往前走的月亮,他自己则像是偶然从林淼身边越过的阴郁的云层,两者撞在一起恐怕只会遮挡了林淼的光亮。
片刻思绪之间,林淼已经认出谢琰来了,心里又是骂了他一声王八羔子,大晚上站在人家院门口墙角下不声不响吓唬人。
不过嘴上林淼还是马屁兮兮地行了礼:“见过王妃。”
谢琰:“嗯。”
他应了便径直往院子里走,林淼反而成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
林淼本来是舒舒服服回家准备躺着吃一会儿零嘴再算算账就睡觉的,这会儿见谢琰来了便知道自己这个舒服打算恐怕要落空心里哼哧不高兴起来。
璧如见了谢琰来,只上来送了茶水,并不敢在屋里停留。
林淼也怕她失言,让她先去睡了,璧如长松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
而林淼左看右看自己手上这么些吃的,思索着不知道要不要邀请谢琰一块儿吃时,谢琰突然挑起个让林淼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题来:“前几日你给我的糖人果然化了。”
林淼起先一糊涂,后来想着应该是谢琰没有吃,心里不由骂了谢琰浪费钱,嘴上却还得充无事:“化了就化了吧,糖人都会化的,反正想吃了再买就是 。”
谢琰凝神看着林淼,低声问他:“那下次你再给我买回来?”
林淼放了手上的东西在桌面,本来漫不经心的,听见谢琰这句也没什么犹豫,一个铜板的东西,现在我可是大老板了。
况且一个铜板能让杀人狂魔觉得开心,那可太划算了。
林淼毫不犹豫地点头对谢琰拍拍胸脯保证道:“只要你想吃,我都给你买。”
谢琰勾起嘴角,这次是真笑了。
谢琰此生被教过无数道理,其中有一条反复无数次几乎印刻在他的脑中。
他不配争,不配得。
谢琰差点信过,后头发觉那都是些狗屁。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起先不敢还是后面不想,自己都从未拥有过一样称心如意的好东西。
谢琰的目光从林淼的额头寸寸打量下去,一直落到他的鞋背。林淼让他感觉到意外与新奇,还有那若有似无,还来不及被谢琰抓住的丝丝悸动。
也许林淼不够好,也许他处处缺点,也许他很快会失去所有新奇与特别,或者被自己挡住所有光华。
但那都不是当下谢琰在意的事情。
最要紧不过是一点:林淼算好东西,而此时谢琰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