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有人刻意放出, 传播自然就快, 加上说的似乎像那么回事,信的人也有。
“这平白无故起了这样的风,怎么算寻常?往年咱们这儿都是风调雨顺, 偏今年这样,我听说有地方还死了人的, 这是多大的事情?”
“怕不是老天给的警示,要不然怎么偏偏这今年有这么一遭?咱们这儿可刚来了新主啊……”
话说的隐晦, 可是听到的人都懂这个意思。就是说这冬月遭了大风的灾,是因着陈宁与谢琰主政,老天爷看不过眼给了警示。
这个角度来说, 并不是全无可能, 历史上年景好年景坏都能被说到皇帝头上,这事儿也差不离。
皇帝那边在晋地的掌控虽然不如从前,可是要传些风言风语扰乱晋地民心却很容易。只不过这说法还没等在百姓之间真的流传开来, 另一个说法就强势压了一头下来。
食铺里面人来人往, 照旧还是忙。
包小厨炒菜炒得热乎,也没空说话,不过耳朵却是竖着的,将周围人说话的内容基本都听了一些,有内容敏感的再加紧注意。
晋地对百姓言论管控并不严格, 百姓说话忌讳也就不那么多。加上南门这边人来人往成分也复杂, 能探听到的消息就更多了。
小包正听到一人说:“这风可并不寻常,看着像是老天爷给的警示, 咱们可不能觉得这事儿简单啊。”
他正皱眉打算插嘴说一句,就听一道熟悉的人声道:“可不是老天爷给的警示,让我们莫要现在过多了好日子就忘了以前的灾祸了。”
小包看过去,见着小九从外面空手进了屋里,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传进这周围所有食客的耳朵里面。
前面说话那人瞪大眼睛不满地反问小九,“什么好日子,又什么灾祸?”
小九道:“怎么我看你年纪也不小,竟这个都不晓得,你不是本地人?”
他这一问,倒是将那人给问住了。
小九没等他回答,径直又说:“我听我爹说,他年纪还不大那会儿,冬月里也出过这样的大风天,那会儿可不像现在似的,家里的屋子都给刮倒了不说,死的人可不是一只手能数过来的,还多了不少灾民呢,和今年这场比起来,那真是天差地别,要我说都是咱们这儿换了新主,镇住了才没出大事。”
这一个崭新的理解角度,似乎更有道理些,不仅是这会儿在食铺里面,连着外面的茶馆酒肆,不少地方都有人说差不多的话,倒是一下将前面的风头盖过去了。
有人年纪轻,回去问问家里的长辈,才知道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小九和人说完了话才往小包那边去,到了面前用仅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就知道你嘴笨,除了耳朵还好使以外也就没别的能耐了。”
小包手上的锅铲一抖,一片肉直接飞向小九,小九偏头躲过,那肉直直往一食客的碗里去了。
那食客本来吃完了最后一口菜,正扭头和人说了话以后本打算将剩下的白米饭都给划拉进嘴里,可目光往下一看就愣住了,这怎么还多块肉呢?
小包看看小九身后,没见着林淼,心里有点失望。以前林淼少说隔一天也要来看一回的,可最近却都没出来,有什么事情都打发小九来,倒让他觉得自己和林淼生疏了起来,全让小九争宠了去。
“怎么还是你?”小包看小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
小九斜睨他一眼:“你当我愿意过来瞧你,还不是主子有命。”
小包懒得和他斗嘴,反正大多斗不过,便只问:“掌柜什么时候还过来不过来了?”
小九将铺子里的钱盒抱起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最近忙得很。”
说着就走。
至于林淼,他最近忙吗?的确算挺忙的。
他将玉佩的纹饰图交给了那边的掌柜以后,窝在府里面没干其他的,就忙着思索了。本来还说要忙着赚钱的,可是现在本钱也不够,扩大铺面的事情也只能先搁置着。退一步说,千大万大,谢琰的身体最大。知道了谢琰的病症也不是没有可能好转以后,林淼还是挺想在这上面琢磨出一些门道来的。
谢琰这阵子来回忙,早上的时候出去早,晚上回来晚,有时候还会出王府,就是中午的时候会回来和林淼一块儿吃饭。
清秋院里面原本雅致却少些生气,随着林淼搬进来以后也大不一样。
偏院里头那些花花草草比不得清秋院名贵,却也是经过林淼的手的,他搬过来以后花草也跟着鸡犬升天到了清秋院由专人照顾着,只是品相终究差一点,因而再照顾也比不得清秋院里面娇贵的那些花草。可偏偏就是这样,那些花草和名贵的植株摆在一起的时候反而多些活泼的气息。
起初下人们还不查,然而林淼进来没两天就被下人们摸出规律来。不管王妃一个人的时候脾气多坏,可和林淼在一块儿的时候脾气总是好的,林淼这人也不难伺候,让原本以为多一个主子又多一些事情的奴仆们松了口气,对林淼更就殷勤些。
林淼不察下人的小心思,这会儿下午天气冷,门口已经换上了厚布帘,屋里面暖意盛,林淼穿了件单袄子也不见冷,正歪在软榻上脚丫子晃晃眯眼想事情。
这几天谢琰真的太淡定了,淡定得出乎林淼意料。
搬过来住这事儿他虽然说并不抗拒吧,但是总有那么点羊入虎口的感觉,就怕谢琰强来自己就节操不保。
那驴玩意儿可不得把他捅成对穿啊。
林淼都不敢细想,想多了连奶糕都吃不下第二碟的。
可是人就是这样,原以为会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并不会直接让人放心,反而会让人疑惑,它为什么不发生啊?
林淼就在想这个,只是总归是摸不着头脑。
谢琰莫不是个傻子?
谢琰动手要他要怕,不动手又要暗地里挨骂,反正里外就林淼自己是个聪明包。
正又想到这里,骂人的话在心里面还没下去,外面人声就响起来了。住在清秋院里这好处也有,外面只要来了人,要么是有人通报,要么是有人行礼,总归屋里面的人不会像是林淼在偏院那会儿似的毫无防备了。
听见外面一片向谢琰行礼的声音,林淼脚丫子也不晃了,睁开眼睛坐起来,左右看看不忘将奶糕稍微拢了拢,让它看上去规整一些,又将茶几给往旁边推了推,尽量看上去正直地离自己远些。
门帘子掀起来的时候,林淼的手已经规矩地放在自己的膝头,转脸就是满面乖样看着谢琰。
“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林淼拍拍坐垫,示意谢琰可以坐下。
谢琰走到软榻边上,抬手用指尖抹了下林淼的唇角,带下去一点糕饼渣子,“忙得差不多,想起你来了。”
林淼心中正感动,之前谢琰要想见他,那差人叫他就是,自己就哼哧哼哧去了,现在谢琰自个儿就奔着他来了,颇让林淼有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感觉。
却没成想,后一刻谢琰另一只手忽然往上一抬,露出里头的东西来,翠绿翠绿的,不是被林淼当掉的那块祖传玉佩是什么?
林淼眼睛一亮,想要伸手去拿,谢琰却又收了回去,他这才看出谢琰回来这趟并不单纯。
分明就是小气劲儿回来计较玉佩的事儿的,偏要说想我,王八羔子满嘴没个实话。
“干嘛?”林淼摸了个空,脸色一虎,还挺有凶样。
从前他小心谨慎那是有性命之忧,现在日渐安稳了,更晓得谢琰是不会和自己动手的,胆子自然也就大起来。虽不至于老虎头上拍苍蝇,可是总也敢偶尔摸摸老虎脑袋。
“送给旁人的时候大方,现在小气了?”谢琰心里知道这都是从前的事情不该多计较,心里也想好这个,可是一开口却无法自控地满嘴酸味,目光冰凉凉看着林淼,直想将这傻乎东西给上下捏一遍。
被谢琰这么一说一看,林淼也是脊背一麻。
总还有自己苦恋陈宁的黑历史在,即便那是原主做的,可是提到这个林淼总还是少些底气。
“那都从前我傻的时候干的,你还记着干嘛……”退一步说,林淼想到自己几乎豁出全部身家给谢琰定制的玉佩,底气又回来不少,“过些天我有更好的东西给你,咱们不稀罕这个啊。”
林淼说着直起腰将谢琰握住玉佩的手给拿过来,哄小孩儿似的掰开谢琰的手掌,拿出来以后还不忘摸摸谢琰的手。谢琰垂着头,倒还真像个难哄的孩子,不太心甘地将玉佩给了林淼。
林淼收好玉佩,抬头再看谢琰那神色中隐隐的委屈劲儿,心里又有点亏,和谢琰又解释:“我本来不懂事,从家里面跑出来就很对不起家里面了,这个玉佩本来不该我拿着,应该给我兄长,从前我有许多不对的地方还牵连了他们,我想着若是有机会,还是还给我兄长来得好。”
林淼觉得自己占了原主的身体已经挺对不住人家家里了,这玉佩更不能被他处置了,没有还回去的机会就先好好保存,有机会一定是要还回去来得好。
谢琰的脸色这才和缓些,他俯身过去吮了一口林淼的嘴巴,结果吮到一嘴奶糕的甜味。
再看林淼,林淼更是正襟危坐,一副正经做派。
谢琰虽然不喜欢吃甜的,可到底已经算是习惯,这会儿也没说什么。
正经一会儿,林淼的视线瞥见谢琰那只伤手,又要捏着谢琰的指尖拉过去看看,就是包裹严实,外面看不出什么。即便是这样,林淼还是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小心摸摸谢琰的指尖,像是安慰这伤手。
“你可得好好养咱的手啊。”林淼觉得谢琰这手可好看,要是留下疤痕什么的真是可惜了。
咱的手,这说法让谢琰听了舒心,前面那点不悦也就消散了很多,藏书阁那边他其实也没忙完,这会儿还得回去,便伸手揉了揉林淼的脑袋,“我晚上再回来。”
林淼自是乖巧应了。
等谢琰一走,林淼拿过那家传玉佩仔细又看看。确定和他当时拿出去的是一个,这才叫了璧如进来。
璧如在偏院的时候就是个小姑娘,来了清秋院里反而稳重起来,起码在外面的婆子丫头面前,是很稳重的,满心都是为了林淼撑面子。
璧如直腰慢步进屋,等到入了里屋没见着其他人在,小丫头片子的肩头才松懈下来,小步跑到林淼面前问他;“公子叫我做什么?”
林淼对她一笑,伸手将玉佩递给璧如:“喏。”
璧如一愣,继而满脸高兴地接了过去,“怎么回来了?”
林淼装模作样地作无事,好似被当铺威胁之类的事情都没发生过,只说:“我就让你这小丫头别担心,这玉佩没事儿吧。”
璧如却鬼精,想到前面谢琰刚来过林淼就给了自己这个,一下转过弯来:“还是王妃好。”
这话夸的,林淼抬手作势要打璧如脑袋,“我就不好?”
璧如笑眯眯一抬下巴,嘴巴甜得很:“公子最好。”
而要说林淼给谢琰订做的玉佩图案,虽然是两个半圆组合成一个圆,不过他前后想想那上面的图样太简单也不成,加工费又不会因此少了,反正都是包括在里面的,他干脆又画了一个羊崽子和一个龙崽子。
也就是好在这本架空原著里面设定比较含糊,没有什么龙的忌讳,刻个这样的玉佩并不犯事儿。林淼便也躲懒,直接将玉佩画成了一个胖龙崽子和一个胖羊羔窝在一块儿的图案,分开则又单成一个。
估摸着时间也是差不离了。
家传玉佩拿回来以后,林淼就放在了小钱箱里,这个谢琰是知道的。晚上睡觉前,林淼泡了脚擦干往床里面一滚,谢琰跟着上了床掀开被子,眼睛又往床里面看了一眼。
美色当前,林淼本来想撒欢亲亲摸摸谢琰,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又七上八下,悄摸自己扭头在床里面安分守己地睡下了。
又说谢琰这些天,忙的确是忙,年尾要处理的事情本就多。他来晋地以后王府又新增了不少产业,都由他管着,加之前头的大风,城里还好,乡下不少受灾的地方,拨款帮持都要有,少不得都得衡量插手。
不过就这空隙里面,谢琰也还是看了不少好东西。藏书阁中书籍种类虽然多,可是避火图之类的却不算精良。谢琰那天找到的一卷两个男人之间的,也就是那么一卷了。
谢琰便另外又让人去外头找,还真是找来不少书。这几天里面林淼偶尔去藏书阁看见谢琰坐那儿研读的书可不是什么大儒巨作,全是这些书。
不得不说这是给谢琰这么些年的人生开了眼,只是他看看自己的手伤,来得总归不是时候,头一回怎么都是生疏的,少一只能用的手越发欠缺些,与其这样,谢琰觉得倒不如忍一忍。
故而林淼要亲就让他亲,林淼手上不老实谢琰也让他不老实,他自己则像是老僧入定似的并不太主动。反正林淼胆儿再大也不敢往谢琰腰部以下的地方走,两人之间维持着一个和谐尺度,还真每天躺床上纯睡觉了。
而至于自己的病症,谢琰更不觉得这事儿要紧。已经不是一年两载的事情,他早就习惯,如今有林淼能克制他发病时候的疯狂,谢琰都将之看作意外之喜,其他并不奢求。
说起来倒还真是只有林淼一个人为这个抓心挠腮的。
不过现在,谢琰坐着往床里面看了眼林淼的后脑勺,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白纱布。他慢慢将自己手上的纱布给解开,里面的伤口已经没有前面的狰狞样。冬天的时候伤口恢复总是慢些,不过用的药好,经过这么些天已经呈现愈合状况,伤口两边的肉重新长到了一起。
这要是让林淼见着了,少不得要扑上来给谢琰仔仔细细重新包回去,并且觉得这个伤口距离完全恢复还差得远了。
可在谢琰眼睛里面,这伤口就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躺下来在帷帐里面轻声问林淼:“阿淼,睡了?”
林淼自然没睡着,可是这会儿缩着脖子也没说话,总觉得谢琰这会儿的声音阴恻恻,让他心头发慌。
谢琰无声笑了笑,也罢,并不急着这晚上。
林淼也就没睡着的时候离谢琰远,一等睡着了,自个儿就转头开始找谢琰,找到了腿就骑到谢琰的腰上,整个人攀上去。
谢琰也在浅眠里面,伸手将林淼给抱住,下巴抵在林淼的头顶心,两人这一抱,才算是都全然安稳下来,一起进入了睡梦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