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两秒, 卫时愣怔看向巫瑾,顿时被他惨白如薄纸的脸颊刺痛——
下一瞬心跳骤停。
少年不敢置信,踉跄握住巫瑾手臂给他支撑, 喉间发出低吼。
怎么可能,怎么会, 明明该上情绪锁的是自己——
黑色手环吸完了血液, 由深变淡。
教导者点头:“成功了两个, 疯的那个明天处理。”教导者走来, 低头就要检查卫时手环。
卫时猝然反应过来, 竭尽全身力气不去看巫瑾。他红着眼眶低头,与一旁同时进锁的改造者情状相似,手腕肌肉因为紧绷而抽搐,不露出半点端倪。
另一只与巫瑾相握的手却抖得更厉害。
小矮子连呼吸声都要消失,就像是不断融化的冰块。
手环滴滴两声。教导者满意看向卫时。
“这个行了, 上过锁了。”
教导者卸了手环,又转头看向巫瑾。
卫时猛地挡在巫瑾前面,血丝密布的双眼把教导者吓了一跳。卫时就像基因改造失败的怪物, 比起人更像令人战栗的凶兽,他嗬嗬低吼出声:“滚……”
教导者怒骂了一句,淬了一口唾沫, 转头想到情绪锁后遗症,暗自阴阴畅快:“小兔崽子, 合该你被上锁……还真他妈把你自己当人看?”
那教导者大摇大摆转身,又有R码基地工作者与他安慰:“和改造人置什么气?同他计较, 掉了份!”
说话声渐远,几人在阴郁的夜色中消失。
卫时猛地转身,顾不上满手臂的鲜血,仓促抱住巫瑾。
小矮子的呼吸接近于无,嘴唇先是被抽去血色,继而接近反常的淤青。整个人都脱力倒在卫时身上,唯一昭示人还活着的体征就是颤抖——
巫瑾一直在抖。
卫时慌乱把人按到怀里,搁在巫瑾颈后的手只触摸到一片冰凉,脉搏弱的可怜。
小矮子的下巴轻轻靠在他肩窝上,卫时忽然一顿。
肩膀被泪水打湿。
巫瑾在哭。
卫时整个人如遭重击。他摸出巫瑾的手,果不其然在手腕内侧看到了餐刀留下的划痕。
情绪锁毒素遇血即融,瞬间蔓延,直到侵蚀中枢神经才会向教导者回馈“激活”信号。手环启动之前小矮子背对教导者站着,忽然伸手握住自己——那时候有温热液体流入自己伤口。
把毒素从尖刺上带走的不是自己而是巫瑾,被侵蚀中枢神经的也是巫瑾。
黑夜中蓦然划过闪电。
雷声轰鸣。
卫时一把将陷入梦魇的巫瑾抱住,给他披上训练服外套,声音带着惊惧,近乎于哀求:“小矮子……你、你别有事,我求你——”
肩侧再次有泪水落下,像巨石砸在卫时心坎。
他抖着手臂抱住巫瑾,冲进淅淅沥沥的雨幕,在闪电照得惨白的R码基地狂奔。
寝室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
昏黄破旧的顶灯被打开,卫时身上湿了大半,怀里小心翼翼护着的巫瑾虽没有淋到一滴雨水,体温却依然低得吓人。
少年一把脱了外套,将湿衣物仍在门口,想尽办法替巫瑾取暖。厚厚的棉被从柜子里哐当拽出,把他从头到脚掖着,屋内甚至烧起了什么——火舌在简陋的小盆里晃动,卫时将火盆搬到床前,紧张看向巫瑾。
巫瑾依然在颤抖,浓密的睫毛在凹陷的眼廓中落下揪心的影。
卫时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情绪崩溃的改造者,小矮子没有大嚎,没有惨叫——但他太安静,一声不吭在所有情绪中挣扎。
像是被钉到献祭架上的天使。
随时会融化消失。
卫时无助地看着,拳头攥紧时刺破了掌心都毫无所觉。
直到被手环划破的创口靠近火盆,血滴在火舌中落溅。他冷冷看向创口——甚至凝固的血块都碍眼。为什么被上锁的不是他,是巫瑾?本来就得是自己,小矮子怎么就傻里吧唧替自己挡了,根本不值得——
床上,巫瑾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卫时嗖地起身,听到巫瑾轻轻喊着“冷”。
寝室内所有被子都叠到了巫瑾身上,取暖设备只有教导者的住所才有。卫时一咬牙,撩开被子挤了进去。少年不算壮硕却炽热的身体瞬间将巫瑾笼罩,他小心翼翼把人圈在怀里,软趴趴的小卷毛被下巴抵着,温度最高的胸腔贴着巫瑾。
一无所有的少年甚至想把心脏挖出来给巫瑾焐热。
泪水依然在小矮子的眼眶积蓄。
卫时笨拙重复安慰“别哭”,冷不丁听到小矮子又软软叫了一声。
“卫时。”
卫时眼眶一涩,差点要用力把人揉到骨头里,又怕疼着巫瑾。他使劲回答:“我在,你别怕……”
巫瑾又小声喊道:“卫时……”
卫时:“我在!”他顿了一下,怀中软乎乎的小矮子如同终于从梦魇唤醒,用尽所有力气向他凑了凑。
卫时又惊又喜,他一声声惶急应着,恨不得自己能冲到梦魇里护着小矮子,直到巫瑾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卫时赶紧捧起他的脸。
睫毛带着水汽颤动,巫瑾终于在火光中睁眼——
脊背因为梦境冷汗淋漓。
负面情绪铺天盖地袭来。
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大佬的记忆,哪些才真正属于自己,记忆线混乱驳杂。
先是一千年前低矮的平房、水泥地,空气陌生逼仄,密密麻麻的冷,年轻的女警官蹲下来把他抱起:“……怎么走丢了呀……”
冰凉的实验室,实验体像行尸走肉一样沉默排队。胳膊沉重太不起来,尖锐的探针突然打入皮下,人群中一阵骚动。
巫瑾呆呆抬头:“不是……走丢。”
记忆再次扭曲,灰褐色大门紧闭,除了金属机械声就是哭泣声,畸形试验品从手术台下来,下一秒就会被拖出去——
“6万!你他妈就为了6万把人送给领养了?你们不知道申请人有猥亵前科?!”女警官怒气冲冲:“我告诉你们……”
女警官摸摸巫瑾脑袋:“真聪明,还知道自己……”她忽然不说了,巫瑾抬起软乎乎的小手踮脚替她擦眼泪。
灰褐色的大门又一次打开,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把他送上手术台:“第一次改造,直接上最高剂量。”
“什么?!”
“上面说了,只要S级适配,只差一个。以后都这么来。九处不需要残次品。成功了就是他的荣誉……邵瑜是联邦的第一把剑……他就是剑鞘……”
沉重的药水味弥绕鼻尖,巫瑾上一秒还在公司练习室,下一秒却沉默地坐在床上,看着灰褐色的大门浅浅打开一条缝。
他想出去。
窗外,黑雾滚滚,他似乎看到有人从远处快步走过。
巫瑾忽然赤脚冲下床,拼命敲门:“卫时!”
大佬恍若未闻。
巫瑾绝望:“卫时!卫时!”
大佬消失在视野尽头,巫瑾转身,鼓足力气拼命推门,直到缝隙越来越大——
怒气冲冲的科研人员出现,视野骤陷入无尽深渊。
雷声轰鸣。
R码基地寝室。
自己被塞在厚厚的被子里,大佬红着眼睛捧着他的脑袋。
巫瑾慢慢抬头,生理性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下。
少年猝然慌乱,又是后悔又是揪心。顺着火光,他下意识低头去亲吻巫瑾掉落的眼泪。
“对不起……”
卫时沙哑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巫瑾第一次见到大佬哭。
火光暖融,少年三两下抹去眼角的湿意,继续给巫瑾捂着。
床头的水杯蒸汽腾腾。
“不想做噩梦就不睡,”卫时小声紧张道:“说会儿话,或者我说,你听。”
巫瑾反应迟缓,慢慢摇头。
梦魇里一半是自己记忆,一半是卫时的。两道脉络先是分开,最后掺杂到一起,攘攘挤在脑海里。到了最后——巫瑾甚至清晰能感觉到,自己坐在R码基地的改造室内,还能看到窗外年少的大佬。
“我……在门里看到你,一直在喊你。”巫瑾闷声道。
“然后呢?”卫时急切问。
巫瑾:“你没听见,就走了。”
卫时心疼:“那是噩梦。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他慢慢搂紧小矮子,少年吐出的热气吹着无精打采的小卷毛:“以后你在哪儿我都会去找你,看,我们住一起!”
“……就算不住在一起,我也三更半夜偷偷跑过去陪你。”
巫瑾顿了一下。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克洛森秀第一次海选——大佬拿着把枪,说话冷冷冰冰拽的二五八万,但每次出现都是半夜三更偷人摸兔。
他轻轻嗯了一声。
卫时恨不得他再嗯一声,嗯两声,变回活蹦乱跳的小矮子,心里像被刀子划拉了一道。
第一道生死关迈过去了,但情绪锁的后遗症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失。
他要替小矮子做好一切准备。
“对不起。”许久,少年哑着嗓子开口:“我、我现在太没用了。你……等我一下。”
卫时似乎鼓了很久很久勇气,小声说:“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认真的。”
被窝里稍微暖乎点的小矮子动了一下,卫时表情严肃,心脏却跳个不停。然而半天也没等到小矮子有反应,他轻轻低头,巫瑾已经再次沉睡。
少年安静看了他许久。
窗外雨声渐大,卫时又往火盆里添了点。
一会儿又不放心,把小矮子的手悄悄牵过来,数着脉搏。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卫时也没理由继续数下去,却又舍不得放。
被子轻轻翻动,卫时把偏凉的小胖手放到自己心窝子前面。
小心翼翼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