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过了早上九点。

无论看起来有多凉快的天气,都会很快变得燥热起来。

今年夏天就是这样。

哪怕昨晚才下了暴雨，也没能降温多少。

“嘎吱。”

叶寄书咬了一口冰棒。

入口极冷。

牙齿似乎都要冻掉。

他松开咬合，吐出舌头缓解,然后侧过脸看向身旁的宴寐。

明明对方说了让他请客。但是在冰淇淋车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买，只是看着小贩拿出柑橘味的冰棒交给了他,让叶寄书不由自主地疑惑看向对方微笑的脸。

“不吃吗？”

“等会再说。”

宴寐只看着他,嘴唇的位置。

“……”叶寄书。

一瞬间,他在脑海里闪过了种种理由。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应该不是因为觉得他买不起，所以这样说吧……？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作为男友是不是有点太差劲了。

要想办法抹除这种印象。

否则，总感觉自己在宴寐心中的形象会一落千丈。

叶寄书很想立刻拿出手机,搜索一下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但宴寐已经拉着他离开了。

标本馆内的人不多。

大概是因为来的游客,大部分都想先看完其他几个展区,而不是一开始就去枯燥无聊的标本馆。

叶寄书是这样猜测。

【标本馆到处都是。没必要专门到水族馆来看。】

【但是……宴寐好像很有兴趣。】

从两人一进入这里开始，对方的视线就没有移开,目光在这些展馆内部的设施上滑过。

见状,叶寄书也将视线放在了周围。

和想象中一样、大众化的布置。

似乎特地为了保持标本的完好性，所以不但光线暗淡、也用了各种玻璃罩子。

死掉的生物尸体被严密隔离起来,或是摆放在棕色底的玻璃展柜里,或者高高地悬挂墙壁,那一对对眼珠僵硬而苍白,突起、麻木地盯着从它们面前路过的游客。

这种情景,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身体被高温包裹，这种感觉被进一步加深了。

因为,尽管展览玻璃内部正维持极低的温度。

但与之相反，室内的温度奇高无比，和直接在外面的阳光下暴晒没有区别。

【没有新奇感。】

叶寄书移开视线，手指缝间不知何时、竟然变得黏糊糊的。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发现手里的冰棒已经开始融化了，液体顺着扁扁的木质棍子滑落在手掌心。

他正在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找到了。”

叶寄书抬眼看向宴寐。

对方正看向不远处，似乎没有注意他的动静。

很快，叶寄书也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发现那是一扇半掩着的门，只露出了窄窄的缝隙。

宴寐带他往那个方向走。

直到靠近门口，他才意识到这是一间临时休息室。

之所以能被发现，应该是宴寐提前做了很详细的功课。

否则按照现在这个人流量，应该早就有人来了，不可能有可供休息的地方空着。

令人意外，休息室内竟然有冷气。

狭小的空间，四周再次做成了透明的玻璃壁，大概为了符合主题，所以玻璃壁里突然倒映出了黑色的纹路，狂乱而危险，充斥着视线所及的位置。

光线依旧昏暗。

长长的纹路，如同黑影，像是某种生物的触须。

置身于这样的房间内，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正深陷在某种诡异之物的紧密怀抱之中。

叶寄书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目光落到了最里面的布置。

一切都好。

只是沙发很窄。

休息的位置，容纳两个人刚刚好。

“咔嚓。”

身后传来了门关闭的声音。

叶寄书回过头，正好看到对方松开了门把手的动作。

“不坐吗？站了那么久，应该也累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

叶寄书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之前在人多的时候还好，一旦两人独处，那种紧张的感觉就再次涌上了心底。

【宴寐的表情，很奇怪。】

那张总是微笑的脸，尽管此时依旧如此，却让人觉得蒙上了一层阴影。

【心情……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叶寄书在沙发上坐下。

宴寐朝他走近，也在他旁边坐下，两人的手臂贴着，腿也紧紧地贴在一起。

放置在手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有一条发过来的新消息。

叶寄书瞥了一眼，发件人还是游戏官方，所以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宴寐也看着他的屏幕。

“……之前忘了问。寄书很喜欢鱼吗？不止是电脑，手机壁纸也是。”

“嗯。”

“为什么？只是鱼。随处可见的东西。”

面对宴寐的质疑，叶寄书下意识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就是因为普通，所以才喜欢……这很正常。”

“普通，才喜欢……因为正常……吗？”

身旁的人重复着这样的字眼。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几次后，突然间不再说话了。

没有宴寐主动找话题，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直以来，总是在一起。

尽管自己做自己的事。

但这种沉默，其实并不会觉得沉闷。

然而此时，叶寄书却忽然很想做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起码不要像现在这样空白。

说起来……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手里的冰棒。

完全融化了。

残余的冰渣，在木棍上的边缘已经模糊。

余光中，是宴寐一言不发的身影。

其实，这次约会还是很糟糕吧。

尽管叶寄书没有和其他人约会的经历，也没有怎么了解过其他人的约会方式，但是模模糊糊地、朦朦胧胧地，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觉得，这一天充满了麻烦事。

好像也没比上次好到哪里去。

甚至上次还好一些。

起码上次，他把小章鱼挂链给对方的时候，那一刻高兴、珍惜的表情不似作伪。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绝对是标准的前男友。

毕竟，好像两人什么都有点合不来，就连爱好都是毫无重叠的两条平行线。

“……寄书，冰棒要化掉了。”

叶寄书停了一下，回过神来：“哦。”

“手也要弄脏了。”

“嗯……我现在就扔掉。”

但在他起身寻找垃圾桶之前，忽然，被身旁的人捉住了手指。

动作被骤然制止。

他拿着冰棒的手、连带着身体，猝不及防一起被拉向了宴寐的方向。

下一刻，指尖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叶寄书不由睁大了眼睛。

宴寐薄薄的嘴唇碰到了他的指尖，在他的注视下，舌头顺着被劣质糖水弄脏的指缝滑过，从最开始的位置、直到手指的根部，残留的潮湿粘腻痕迹全都被一一覆盖。

在他强烈的目光之中，对方抬起头，说道：“我也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手被舔了。】

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尽管依旧面无表情，但身体却违背了意志，不自觉激起了颤栗。

原来这就是，之前说的“等会再吃”的意思……

他耳根染上温度，脑内空白，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这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再忍忍就好了。

然而，对方不但没有放开他的手，反而再次用上了牙齿，在他的无名指根部位置轻咬、摩挲。

有点痛。

叶寄书再也无法忍受、试图抽手。

但令人意外的是，只一下，很轻易就从对方的桎梏下摆脱了。

但就在他眨了一下眼，露出意外的表情的下一刻，胸口的衣料被揉皱，只听到耳边“碰”地一声，身体已经被压得紧紧靠在了背后的玻璃墙壁上。

“我很乖，寄书给我奖励好不好？”宴寐道，“即使遇到了厌烦的事，也没有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做。”

那张脸，在叶寄书的视线里。

在正常的社交距离，已经足够吸引目光了。现在又是如此近的距离，更让人觉得无法将视线移开。

虽然不知道在索要什么，但脑子已经完全晕眩融化了。

这种不止是属于正常说话社交的范畴，似乎还抱有其他欲望的接触和靠近，让人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凉。

宴寐笑了。

“寄书喜欢我的脸吗？”

声音极低。

温热的气息扑落在叶寄书的耳侧。

宴寐双手捧着他的脸，只是这样注视着他而已。

“只是喜欢脸吗？”

原本叶寄书还能招架，但随着两人对视的时间太长，脸颊逐渐染上了温度。在他最终流露出不自然神色，侧过脸、攥紧衬衫下意识后缩避开的时候，对方不容分说地将脸凑了上来。

“不要避开我。”

两人靠的很深。

耳垂、脸颊以及眼帘位置，全都被用嘴唇碰过了。

室内很冷。

但是，此时却热得惊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

叶寄书手里的冰棍完全融化了，手指、手肘关节处全都是，粘腻的糖水沾在了两人的衣服上。

然而，尽管如此，有洁癖的宴寐还是过了很久才松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喘气不匀，加上长时间缺氧，所以叶寄书眼前的景象在摇晃。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密闭的休息室内，玻璃窗上黑色的黑影似乎也在四处兴奋地浮动着。

宴寐伸出手，碰了碰叶寄书鼻梁上的小痣，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好。

“怎么不换气。”

“……”

“脸完全红了，好可爱。”

“寄书，是初吻吗？有点笨拙，舌头、嘴唇都小小的。”

原本叶寄书还是面无表情，完全处于状况外。

但听到这句话后，突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涌上了心底，他抬高手臂，用手肘遮住了脸。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就这样了。完全没有准备。】

甚至此时，大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如果说之前在电影社团里还有一点准备，最后推开了、也没亲到，但现在的发展则完全在计划外。

【就算要这样，主动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吧。】

看到他此时的反应，身前，似乎传来了一道极为模糊的笑声。

“不管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看待我。”

“至少，我自己一定是已经成了寄书的东西，否则不会这么开心……”

叶寄书失语。

随后，压着他的温热消散了。

那股桎梏的力道从他的身上消失，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动，宴寐从沙发上离开，站在了他的身前。

尽管没有去看，但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僵持半晌后。

“好像弄得更脏了。”

“……”

“我去拿纸，寄书在这里等我哦。虽然还要解决一点事，但要不了多长时间。”

“咔嚓。”

直到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动静，叶寄书才放下了手，看向了对方消失的位置。

终于走了。

他不由呼出一口气。

太紧张了。

感觉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宴寐到底想干什么。

再这样下去，自己就会忍不住也回应了。

但那样，好像不行。

叶寄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木棍还拿在手里，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指缝还是那样粘腻。

他看了几秒钟，突然间，他的心底涌上了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不知名的冲动浮现。

叶寄书抬起手，把被宴寐牙齿咬过的无名指放在嘴边，盯着留下印记的位置，也轻轻咬了一口。

……

林磷站在海底隧道里。

不少游客都在这里停住了脚步，导致视线范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就是刚才一个眨眼的功夫，叶寄书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会去哪里。

还有，他刚才身边的那个青年，是【宴寐】吧。

其实昨晚上他就应该去找对方，提前询问关于【感染源3301】的事。但因为出了变故，所以计划被取消了，他没能和对方交谈——那个时候，是下雨了吗？暴雨夜幕中，他似乎见过对方一面。

但除此之外，还给他一种强烈的吸引感。

是因为在档案看了一遍，所以加深了印象、更加难以忘记吗？

要说对方的脸，确实是让人很难忽略。

不止如此，人缘也极好。

从获取到的资料、以及周边人的评价来看，无论走到哪里，宴寐身边都簇拥着围着他转、拼命想要和他搭话的人，只有在间隙注意到叶寄书出现的时候，他才会离开那些家伙两人独处。

所以，即使在昨天午夜，下着暴雨的车窗的异常时间段见到，对方应该也只是去找叶寄书吧。

两人是在交往的关系。

从发给叶寄书的短信来看，占有欲旺盛，不是已经被他知道了吗？

他像刚才那样盯着叶寄书看，会让对方觉得不满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林磷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回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身体比理智先一步毛骨悚然。

【该死，能不能别瞎想了。】

林磷唾弃自己。

他最近的情绪波动太大了。

无法稳定【理智】，是让他无法成为一级执法员的根本原因。

如果想要早日晋升，就必须稳定下来！遇到事情冷静一点！否则这样绝对不可能达成心愿！

“啪嗒。”

他干脆抬起手，又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挨了打。

尽管身体还在发寒，但现在确实好多了……

到底是谁疯了。

现在已经完全被工作变成了M的形状。

身边游客发出了惊呼声，林磷的头顶被一道巨大的阴影覆盖，有什么巨型的水底生物从海底隧道上方游过，遮住了从两旁投射过来的游览灯光。

鱼类体型巨大。

对方掠过，被长久笼罩的黑暗里，林磷的手机再次响起。

幽蓝色屏幕，显示有新消息。

他低下头查看。

【你在淡水区吗？过来。】

【马上。】

【出事了。】

下面附有实时定位。

“……”林磷。

他毫不犹豫，掉头就朝着先前的方向跑回去。

只用了三分钟，他就抵达了墨镜男发给他的位置，跑得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怎么、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墨镜男正背对着他，身上穿着休闲西装，盯着前方，没有回答。

林磷直起身，环视四周。

随后竟然发现，这就是他刚才发愣、然后跟丢叶寄书的同一个地方。

只是这里不再像先前那样偏僻、宽敞，而是围着一堆游客，有些人甚至掏出了手机在对着前方拍摄。但是更有一些人，却是紧紧拉着身边同伴的手，露出了要呕吐的表情。

“好恶心！！”

“那个是什么……？”

“怎么还没有管理员来啊？！”

“……”

墨镜男突然道：“任务结束了。”

“啊？”

林磷还没看明白，嘴里下意识地发出了质疑。

正在这时，前方再次响起了干呕的人群躁动。

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跌倒了，却没有引起哗然，林磷眼前的景象终于展露出来。

视线一片鲜红。

那是——

那是混杂着肉沫、碎片的残肢。

鲜血将整个海水都染成了红色。

此时此刻，眼前巨大的展览区，无数的淡水区的游鱼全都涌了过来，在那具浸泡在水里尸体上方啄食。

尽管那具身体还在猛烈地抽搐、挣扎，却依旧被这些艳丽的鱼群，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咚、咚！”

隔着观赏的玻璃壁，那个家伙的四肢被海水冲动，重重地撞击着玻璃壁。

碎肉粘在了壁上。

盯着模糊的边缘，胃里冒着酸水的感觉涌了上来。

虽然面目模糊，但是衣服，林磷却无比熟悉。

他的瞳孔放大。

……

被分食了。

【感染源3301】被鱼群分食了。

他没有出现在叶寄书面前。

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自己出现在了玻璃壁后，再次溺毙在了水里！

第一次见对方，就是目击了他朝着学校的人工湖深处走去。

林磷阻止了他。

而现在，对方似乎摆脱不了当初的死局、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事……

“感染源3301，死掉了吗？”林磷喃喃。

墨镜男：“死了。”

有一级执法员在，对污染物的判断是不会失误的。

真的、死了。

明明不会被常规方式杀死，但还是，就这么死了。

林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仍呆呆地盯着水族馆巨大的玻璃壁后，那些血污充斥在眼球位置。

“在我来之前，你有看到什么吗。”

他听到身旁，传来了墨镜男冷静的声音。

“没有……”

蓦地，话音戛然而止。

极其突然。

林磷的脑海里，闪过了自己刚才目睹的那一幕。

名为【宴寐】的青年，站在水族馆的玻璃壁前。

深蓝色的海水的光从他的身后投射而下，被鱼群充满的身后亮得晃眼，让人无法直视他的绮丽面孔。

明暗交织之中。

他站在叶寄书的身旁，距离极近，在对方没有察觉的时候，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他。

林磷被这股视线，直接定在了原地。

然后，嘴唇一张一合。

【——】

这是为什么。

是无关紧要的场景，但是却突兀地浮现出来，和眼前肉沫漂浮的情景重叠了。

冷气吹拂。

两幅场景，不断地在脑海里闪回。

忽然间，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个时候，对方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这是】

【我的。】

只有四个字而已。

却已经透露出不容直视、不允许触碰的残忍意味。

这是——

赤-裸裸的警告。

宛如一盆冷水从林磷的头顶泼下，他的四肢变得冰凉、麻痹起来。

……

休息室内。

叶寄书一个人等了一会儿。

实在是无聊。

于是，他又拿出了手机。

刚才游戏似乎又给他发了消息，既然现在没事，可以看一下到底是什么。

但在真的查看后，他才发现，这次并不是他设想的那样重复的消息推送。

发件人，是他直播的官方平台。

【请问是主播yjs吗？这里有个联动企划，不知道您是否可以接受？直播平台正在计划“造星服务”，已经联系了包括您在内的其他合适主播，想出一期多人联机游戏试水。】

【如果您接受，将会和另外几位主播一起互动，直播收益当天分成。】

【此外，如果反响热烈，将会在后续……】

叶寄书的目光在这里中止。

字太多。

有点不想看了。

正在他要关闭屏幕的时候，突然，对方又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以您目前在网上的热度，直播当天收入，光是观看的净收入，上万就能没有问题。】

叶寄书停顿了一下。

目光在净收入上滑动了几秒。

宴寐的生日快到了。

虽然他不喜欢凭空接受别人的打赏，但如果是净收入……

犹豫几秒，他手指敲击键盘，回复道：【可以关闭送礼物功能，直接直播吗？】

对方大概正在等待。

刚好没有离开手机，所以见到他的消息，立刻就秒回了。

【可以。】

【这是你一直的风格，可以延续下去。】

【……】

【谢谢，我会考虑的。】

门口传来动静。

叶寄书关闭了手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视线。

宴寐的身影映入了眼底。

“寄书，我回来了哦！”

那是游刃有余、轻快的声音。

对方脸上带着熟悉的微笑，原本阴翳的氛围一扫而空，让人觉得浑身都变得轻松下来。

叶寄书眨了眨眼。

【宴寐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情绪变正常了，这是好事。】

说起来，对方的性格和他完全不同。

宴寐的情绪，很容易就产生波动。

仿佛狂风骤雨，毫无征兆，随时都可能变得糟糕起来，偶尔感觉微风拂面，有时又令人脊背发凉。

但同样，脱离状态的速度也很快。

即使是放着不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突然像现在这样好起来。

对方还是微笑着更好看。

让人想到日光下，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叶寄书在两人交往前无意间看到过的脸。

“寄书又在想什么？我回来了，不看着我吗？”

直到宴寐靠近过来，拉起了他的一只手，叶寄书才终于回过神来，低低地“嗯”了一声。

突然，他想到了对方离开前说的要做的事。

“事情解决了吗？”他问。

宴寐正在掏出湿纸巾，低头、单手仔细帮他擦拭被糖水弄脏的手指：“……解决了。接下来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可以继续安心约会，今天时间还早。”

“……”

“毕竟，你喜欢普通、正常。为了不让你讨厌，所以必须要做这样的事。”

话题跳跃太快。

叶寄书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们，还是在说鱼吗？”他迟疑道。

他们最后聊的就是这个话题。

还是说，其实是在宴寐又在代入自己了。

毕竟对方和【普通】没有一点的相似之处，无论是谁来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他不会讨厌宴寐。

即使在接近后，发现对方真实的性格和想象中不同，他也一直是这样。

“我不会讨厌你。”

气氛仍然有些僵持。

叶寄书忽然想起，自己在网上看过的为了增加信服力的话，应该再加一句开玩笑的话。

“除非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闻言，宴寐突然止住声音。

他诡异地停顿了几秒，才慢慢地说道：“啊……我给寄书准备了礼物。”

然后，对方在视线里抬高了手，露出一个塑料透明口袋。

袋子里面的水装了一半。

其中有一只红色的小金鱼，在口袋里左右游动，色彩在黯淡的光线下很晃眼。

“回来的路上，看到了有小贩卖这个。”宴寐道，“因为想到了寄书，所以立刻就买下来了。”

“谢谢。”

叶寄书双手接过。

说不喜欢是假的。

尤其是，这是宴寐送给他的礼物。

他情不自禁地看着那只小金鱼游来游去。

见他拿稳了，对方才站直了身体。

尽管动作很快，但叶寄书还是无意间一瞥，看到了对方衬衫领口下方，有一道不明显的污迹。

很像是……血。

干涸在上面，凝结成了暗沉的小痣。

“……”

叶寄书盯着那个小点看，想分辨出到底是什么。

注意到他的视线，宴寐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指腹碾压过了那道污渍，只微笑着说：“弄脏了？抱歉。”

然而结块被揉开，里面是还湿润的，更加污染了那一块衣料。

他也意识到了这点。

随后，垂下眼，看着自己被弄脏的手。

“我帮你擦手。”叶寄书立刻道。

刚才宴寐帮他做了这样的事，他也想试试用湿纸巾照顾对方的感觉。

然而——

“果然，还是觉得我不该弄脏是吗……”

叶寄书：“……？”

在他的视线里，尽管宴寐的嘴角仍维持着弧度，但眼神已然沉了下来。

“说起来，刚才我在路过标本馆外的时候，除了这袋小金鱼之外，看到有人正在卖护身符……说是只要买下来，送给喜欢的人一人一半，就可以保证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真可笑，这种事怎么可能保证。”

“只是一个木质挂坠而已，连承诺都算不上。”

“即使是给出承诺，我也不相信这种东西。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诅咒和怨恨才最深刻。那种口头上说说而已的约定，难道不是随时都会因为不喜欢、或者厌倦而收回吗——”

叶寄书：“宴寐，你是想要护身符吗？”

话音落下，眼前的人骤然止住声音，没再说话。

只是抬起头，这样盯着他。

“你很少叫我的名字。”对方最终道。

叶寄书停顿了一下。

他是不是不该打断对方刚才那段话，又或者是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

“还是说，其实不想要？那就算了……”

“想要。”

宴寐立刻打断他的话。

然而，尽管对方还是面无表情，却低气压地秒答，“我想要。一定要。现在就去买。”

“……”

说完这话后，宴寐侧过脸，大概不让叶寄书直接看到他的表情。

但从叶寄书坐着的角度，却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此时无法压平、微微上扬的唇角，以及那似乎极力想要遮掩，却还是比先前更加耀眼的眼眸。

“即使护身符没用，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吧？”不等叶寄书回答，他已经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道，“……没关系，哪怕你会忘记今天，我也已经记住了。”

他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叶寄书的身体为之战栗。

宴寐只是微微一笑。

“因为——这是，寄书在我身上种下的诅咒呢。”

话里蕴含的分量，是一种让人感觉到悚然寒意的沉重。

……

随后。

一切如常。

只是在路过【淡水生态区】的时候，无意间听说那里临时出了事，被封锁了起来，现在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士进入——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水族馆的工作人员没有作出回应。

宴寐轻轻道：“可能是有人，掉进玻璃里面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

叶寄书并不是很关心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只是回应了一下，就转移了注意力。

除去这个，宴寐的行程安排的恰到好处。

还好他们先去了那个区域，否则就看不成那些漂亮的鱼群了。

至于天气，也和宴寐说的一样。

傍晚的时候，果然再次下雨了，即使是再反常的高温也无法挽救糟糕的夏季暴雨。

雨滴落在地面上，在泥泞的地面砸出了一个个小坑。

叶寄书想把外套给宴寐，起码挽救一下今天的形象，但是对方已经先一步地撑起伞，只是伞比想象中小了一点，只能躲到对方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金鱼塑料袋才不至于淋湿。

鞋子踩在软湿的泥面，溅起的水珠弄脏了裤脚。

总的来说，除去今天上午的不愉快，下午的时候体验感还不错。

【第二次约会，应该算是……合格了吧？】

叶寄书不确定地想。

随后，和对方回到了车内。

在静谧的空间里，宴寐已经开了暖气，所以很快就驱散了缠绕在身上的寒气。

叶寄书把手里装着金鱼的塑料袋，系上口袋，放在了宴寐专门为此拉开的车前抽屉里。

车内外存在温差。

所以，没过多久，窗户就起了一层厚重的雾气。

在宴寐启动车的时候，叶寄书从副驾驶侧过脸，食指在雾气弥漫的车窗上擦出一道痕迹。

在那道雾气缝隙里，他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怔了一下。

【林磷？他怎么会在这里……】

“寄书，系好安全带。”

声音从突然身旁传来。

叶寄书的注意力瞬间被转走，宴寐已经俯身帮他系好了安全带，等他再次转回头的时候，雾气已经重新遮住了那道缝隙，再也看不到林磷的身影。

在回学校的路上，叶寄书又一次睡着了。

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车不知道何时已经熄火了，而他的安全带被解开，头靠在了宴寐的肩膀上。

“醒了吗？”

对方正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醒了。”

老实地做出回答。

叶寄书抬起身，看了一眼窗外。

车窗上的雾气消散，外面的雨似乎也变小了，只有窸窸窣窣的水滴从玻璃窗上滑落。

天也完全黑了。

现在是在他的宿舍楼下，已经看不到其他学生出入宿舍楼的迹象了。

只有刷门卡的位置，还亮着橙黄色的一道暖光。

“要回宿舍了吗？”

“嗯，再见。”

叶寄书穿好外套，拿起了金鱼口袋，推开车门。

宴寐的声音在他的身后传来。

“无论遇到任何事，只要觉得不安、异常，都一定要告诉我。”

“嗯。”叶寄书点头。

但在离开之前，他突然想到了网上说的最关键的步骤，于是俯下身去对着宴寐道。

“谢谢。”

宴寐的表情摇晃了一瞬。

“……为什么要这么见外？”

“因为今天过得很开心。”

宴寐：“……”

对方没说话了。

叶寄书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表情，确定不再有之前那样的郁色，这才说了“再见”，然后关上了车门。

他走向了数学系的宿舍楼。

身影虽然进入了一楼，但他却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默默地等宴寐启动车，直到注视着对方消失在视线里，才移开了目光。

口袋里的是护身符。

低下头，手里的金鱼塑料袋有沉甸甸的重量。

这是他决定放纵的最后一天。

想要做到不在意对方，确实很难。

要很努力才可以办到……

直到片刻后，叶寄书的视线才从手上转移。

但无意间地，本该投向楼道的目光，却忽然被宿舍楼废弃已久的电梯吸引了注意力。

【电梯灯亮了。】

一直以来，它都是处于报废、损坏的状态，而且又有那样的传闻，所以从来没有学生坐过。

叶寄书住进宿舍以来，他没有看到这部电梯启动过。

但现在——

它的楼层显示，位置正位于【3】楼。

那也是他宿舍【311】所处的楼层。

一种诡异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了周围环境有些过分安静了。

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是23：30。

虽然宿舍楼是十一点熄灯没错，但大家都是大学生了，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熄灯后不允许说话的规则。

而现在，四周却静悄悄的，即使是闷热夏季惯有的蝉鸣也停止了。

只有极细的雨水窸窸窣窣，像虫子一样在耳边攀爬。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回宿舍房间吧。】

叶寄书顺着楼梯，往前走了几步，朝着三楼的方向前进。

只是在拐角处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叮——”的一声。

脚步顿住。

他站在楼梯上，回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来源处。

还是电梯。

上面的数字从【3】变成了【1】。

是电梯下降了。

“……”

叶寄书移开视线。

他从拐角处走开，电梯也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了。

然而，走到二楼的拐角处。

再次，“叮——”

那一层，电梯数字再次发生了变化。

从【1】变成了【2】。

这是什么。

就像是电梯在跟着他上楼一样。

叶寄书表情不变，继续走向了三楼。然后停住脚步，果然，电梯层数从【2】又跳动成了【1】。

但在这里，他却没有再移动了。

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电梯口，等待着抵达后的电梯开门。

但是过了足足半分钟，电梯依旧没有打开，无法看到内部到底是什么景象。

见状，叶寄书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果然是电梯坏了吧。】

他其实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

恐怖游戏，毕竟只是游戏而已。

虽然作为主播，他玩过类似的游戏，但并不觉得可怕，因为从来没有想过在现实世界遇到这种事。

叶寄书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朝着【311】的宿舍走去。

【没有休息好，就会精神紧张。】

【明天没有专业课，只有无关紧要的公共课，要不还是逃课好好睡一觉吧。】

他来到宿舍门口。

按照惯例，他抬起手提前敲了敲门。

社恐舍友每次都会惊慌失措。

然而，他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听到门内传来的动静。

是提前睡了吗？

叶寄书从口袋里拿出门钥匙，然后轻轻打开了门，推开，尽量不让门底在地面摩擦出声音。

宿舍死寂无比，像是空了很久。

而厚重的阳台窗帘，被放了下来，除了闷热潮湿的感觉以外，甚至再也听不到窗外的雨声。

关上门后，身体深深陷入了黑暗之中。

只有一处亮着幽幽的蓝光。

那是他的笔记本电脑。

它的屏幕仍然开着，垫在下方的散热器，正因老旧负荷运转而发出嗡嗡的噪音。

大概是因为自己早上看见宴寐，想尽快下去，所以忘记关掉了。

叶寄书走过去。

网页仍然停留在了他之前最后浏览的界面，学校论坛。

只是网页下方，弹出了一个对话框，没有关闭。

是之前他与温榆和的对话。

论坛会同步消息。

即使是电脑、手机同时在线，也不会使账号的登陆退出。

也就是说，舍友很有可能已经看到了温榆和发来的那些消息。

叶寄书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瞥向了对方的床铺。

总是紧闭的床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拉开了，露出了里面黑漆漆、光秃秃的金属床板。

而在那空荡荡的床上，只残留着一滩黑色的、难以形容的粘稠液体。

这是什么……

“滴答。”

正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宿舍的厕所突然传来了滴水的声音。

……

“滴答。”

下一刻。

灯光熄灭的厕所，忽地骤亮了起来。

整个宿舍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

所以，这样的灯光，像是让人不得不注意那边一样。

叶寄书看向厕所。

几秒后，从里面传来了舍友的声音。

“寄书、寄书。”对方轻唤道，“你，可以……过来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