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吗,所以……】
林磷忍不住这样想,视线瞥向身边的人。
出来喝酒倒是再正常不过。
因为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解压的方式也就只有那几种而已。
身为管控局的员工,和【感染源】接触的压力就容易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如果不及时释放的话,大概脑子也会“嘭”的一声爆炸,所以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无论如何——
他也无法想象出来,自己现在竟然正在和墨镜男喝酒。
路边摊。
还是对方请客。
林磷盯着眼前桌子上的啤酒。
因为刚被老板从冰柜里拿出来,所以杯壁还在冒着冷气,水珠顺着瓶身滑落。
眼前飘来了几缕白雾。
他抬起头,却发现墨镜男不知何时点了一支烟。
“我要汇报任务了。”林磷眉头一皱,无法忍受地说道,“如果你要对我说什么的话,我不感兴趣。”
即使现在不回就近的收容所,直接在通讯仪上联系队长也是可以的。
总之他不会再待在这里,等待对方的沉默了。
林磷起身要离开。
但墨镜男却瞥了他一眼,开口说道:“你知道,我的搭档亲手被我杀死这件事吧。”
“……”林磷。
他立刻坐了下来。
“什么意思?威胁我?”他嘴硬道,“别以为我这样就会留下来,呵呵,我一点不害怕你。”
“那不是我杀的。”
“……”
“那家伙不是人。”
信息量太大。
林磷不由呆住,发出了“啊?”的一声。
“一旦【感染源】结束了前三天的混乱期,就会转入【第二阶段】,也就是我们说的潜伏期。在此之后,除非用特殊手段精准测试,否则无法判断出它是【感染源】。”
林磷:“我刚考过二级,我知道。”
但眼前的人没理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我的搭档——就是你们常说的那个受害者。在加入感染防控局之前,就已经是【感染源】了,但是局内没有检测出来,它就利用这种灯下黑的效应,一直悄悄掩藏自己身份。”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是,大部分【感染源】听到管控局就会立刻避开。
毕竟在变成那东西之前,它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类,很清楚和这种官方组织对抗是什么后果,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是不会主动接近管控局的员工的。
所以,林磷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你在任务里发现了它是【感染源】,所以才把它处理掉的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危阳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么简单的答案就好了。
然而,事实却是——
直到那个时候,他都没有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
四个月前,那天晚上。
夏天才刚开始。
暴雨连绵、道路泥泞。
时不时,都会因此而造成这个片区的交通堵塞。
但尽管再辛苦,他们要参与到堵车的队伍之中,不能松懈下来。
毕竟,一级执法员负责整个片区的安全。
他们私下里约定七点到十点,准时开车环绕一圈,在路上感知有无感染源诞生。
这是一件类似于每日任务的事。
但那一天,他们非常幸运,极早就结束了夜间巡逻。
危阳泽住的地方,是总部安排的活动板房。
主要是比较方便拆除,可以随时更换地点,也不至于让自己的身份在旅店留下记录。
板房没有空调,很热。
但那夜,他反常地睡得特别熟。
直到半夜暴雨再次落下,砸在板房的上沿,将他从沉沉的睡梦中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床前站着一个朦胧的黑影,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那一瞬间,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在他不动声色地摸向身边的墨镜,然后拉开灯的下一秒,他被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那是一个血肉模糊、只有部分残肢挂在身上的人形身影。
在他将灯打开的同时,那个浴血的怪物发出了奇怪的呻-吟声,嘴巴里不断地冒出他无法理解的句子。
“我精心谋划了这么久,杀了那么多人,在管控局查找各种资料,才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我一直以来,想找到的那个非常特殊的人类……”
“但是,我没有想过在这个区域,居然是【那个存在】的所在之处……”
“我、胆敢打搅了祂。虽然我只是远远看到了祂,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好不容易才拼命逃了出来,但是祂一定会惩罚我的,一定会惩罚我——”
雨水淋湿它的身体,冒出了滋滋作响的白烟。
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烤焦的味道和硫磺的冲鼻气息。
危阳泽浑身僵硬、冒着冷汗。
因为这个声音,正是在白天的时候,还笑着和他说明天见的搭档。
危阳泽早就考过了一级的证件。
即使不可置信,但再怎么也应该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了。
尽管小心翼翼,但他的动作,终究还是引起了它的注意力。
就在它朝自己转过脸的时候,危阳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忽然间,它拉住他的手,“扑通”一声,朝着他的位置跪了下来。
“求求你,现在就杀死我好不好?我知道一级执法员都有杀死【感染源】的能力,求求你,现在把我杀掉!……我们不是好搭档吗?求求你现在杀死我……我不想被祂发现……”
那个丑陋的人形东西,把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嘴里不断地发出哀求的声音。
【好恶心。】
手被血弄得黏糊糊的。
越是哭的像个婴儿,越是恶心。
危阳泽胃里冒着酸水,大脑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这是什么?
它在对话里提到的那个【祂】,可能会找到它的那种恐惧,让它变成了朝着执法员摇尾乞食的狗。
即使是逃了出来,但也惶惶不安、形容癫狂,宁愿就这样被他杀死。
林磷:“……然后呢?你杀了它吗?”
“没有。”
危阳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没有这样做。
身为一级执法员的素养,让他只是呆了一下,就一刻也没有耽搁、紧迫地逼问出声:“你说的那个特殊人类是谁?还有那个【祂】是什么东西?到底在片区的哪个地方?!”
“如果你不说清楚,我绝对不会答应让你解脱!!”
怪物:“那个人类,是——”
下一刻。
危阳泽身前响起了“哗啦”的声音。
但不是活动板房外的暴雨。
而是,从他被怪物紧紧抓住的右手位置传来。
那个身体,突然在他的眼前融化,像是在骨架浇了一层热水,皮肤表层、肌肉组织像是烂粥,在瞬间就淅淅沥沥洒落在地上——就这么,活生生地消失了。
只剩一滩水。
他盯着地面,无言以对。
“……”林磷,“结束了吗?”
危阳泽:“没有。我将任务报告上交给了总部,但没有任何后续反馈。”
一切都如此平静,好像都是他的幻觉。
那个雨夜,他杀死了自己的搭档。
这个传闻就这么蔓延了出去,此后,这个片区就缺失了一位一级行政执法员。
“……”
林磷感觉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几乎是立刻,他联想到了今天在水族馆死掉的【感染源3301】。
它也是,用极其反常的方式死亡的。
会不会和危阳泽之前遇到的情况,差不多?
“我想了很多。”危阳泽掐灭了烟,“虽然发音一样。但是我觉得,那是代指神明的【祂】。”
【祂】?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的存在。
像是小说里的邪神、邪灵之类的,听起来很厉害,却和异能一样统统不存在。
所以,这是一个曾经是人类的家伙,在面临恐惧的时候下意识地沿用了神的称呼。
到底是什么样的特殊感染源。
居然颠覆了它的认知,造成了如此强烈、刺骨的恐惧。
林磷越想越惊悚,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存在,急匆匆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再次如实汇报给总部。我们派遣队长是最近新上任的特级,她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绝对不会让这么危险的片区继续存在……”
“不。”
“……?”
“我从来没说过这个片区危险。”
“啊?”
“与之相反。”危阳泽缓缓开口,说道,“这是安全值最高的片区,事件扩散率为0。”
也就是说,从他调到这里以来,没有任何扩散的异常事件发生。
简直就像是……
一片诡异的净土一样。
就好像,这里是一处小小的隔离世界,不存在所谓的【感染源】、不存在所谓的异常事件。
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生活。
不用担心被突然出现的扭曲怪物袭击,理智清醒,活在普通而平凡的美梦里。
在这里,一级执法员彻底失去了用处。
危阳泽的消极怠工,忽然有了具体的原因。
【可这也太诡异了。】
【普通……不恰好,是真正的异常吗?】
想到这里,林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有一种荒谬的念头。
那就是,这份普通、平静,正是这块土地绝对无法被打破的禁忌。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后才重新放回桌面上。
片刻后。
“我还是会汇报给队长。”
“随便你。”危阳泽道。
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人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同时发出了刺耳的“滴滴”声。
林磷立刻中止,扭头看去。
这是新任务提示。
他迅速把它拿起来,面容解锁屏幕,眼前立刻冒出了一条“感染源扩散警告!(可能性95%!)”
“初步断定为【第三阶段】。”
地点是在大学。
很眼熟,正是叶寄书所在的地方。
而【第三阶段】,那就更加危险了!
这说明,【感染源】已经进入最终状态,彻底摆脱了人类的形态。
不再是活的躯体,本体已经死亡。
因此,它们不再有任何约束力,甚至能像漫画里那样展开独属自己的特殊空间,相当棘手。
这、这刚才说了不会有……
林磷猛地抬头看向危阳泽,愤怒地扭曲了整张脸。
“你之前都在骗我吗?!”
但没想到的是,面对他的质问,对方将熄灭的烟头放在了桌面上,拿起了放置在一边的车钥匙。
“走吧,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你会明白我说的意思是什么。”
虽然语气平静。
但林磷,却发现他的手指在发抖,抓住钥匙的指节已然蜷缩。
对方在恐惧。
即使是笃定感染不会扩散,但依旧在恐惧。
但这份悚然,不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第三阶段感染源,而是……对那个可能出现的【祂】。
……
叶寄书打开窗户。
然后,看到了舍管正背对着他看电视的身影。
“老师。”他道。
对方没反应。
于是,他又道:“老师。”
下一刻,对方身体摇晃了一下,倒在了沙发上。
“……”
叶寄书。
他从窗户慢慢地爬了进去。
叶寄书不负责任地想。
如果有其他学生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也会被吓到吧。
等来到沙发面前,他先看了看舍管,发现对方双眼紧闭,应该也是睡着了。
他从对方桌子上拿了出门卡。
然后,他看了看舍管室的电脑,还开着。
于是,叶寄书走过去,俯身晃了一下鼠标。
电脑自动解锁。
今天最幸运的事发生了,没有设置密码。
两三下,他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的文件。
为了能够及时联系到对应的老师,所以舍管其实和辅导员一样,有一个私人的联系名册。而且学校为了方便管理,如果老师有事需要留校的话,是需要在值班册上留下自己名字的。
【陈万晖】
【明辉楼,421办公室在值】
居然真的,正好在数院的教学楼。
叶寄书记住了位置。
他又看了一眼舍管,叫了一声,再拍了拍对方的脸。
本以为不会有用。
但对方呻吟着,几秒后睁开了眼。
“啊……你……”
他极力想要清醒,迷茫地看着叶寄书。
“老师,有同学晕倒在三楼了。”
“嗯?好……”
“老师也要记得看医生。”
叶寄书确认了一下对方的状态,发现他确实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然后就从门离开了。
还好,明辉楼距离宿舍不远。
这样即使是晚上没有校内公交车,也不至于需要到绞尽脑汁怎么过去的地步。
走到雨里,叶寄书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带伞了。
他把外套兜帽戴上。
随后,他本想给宴寐发个消息,但是又想起来手机没电了。
【所以,也不是自己的问题。】
只是心里的不安感,却忽然浓郁了起来。
叶寄书走向了明辉楼。
教学楼黑黝黝的,没有任何灯光。
往前望去,前方列着两根水泥柱,中间横幅写着“明德净心”四个字。
在四楼。
黑暗里,他什么都不管,直接顺着楼梯。
陈教授果然在办公室。
因为,一到达四楼,就能看到只有唯一一间办公室正亮着惨白的炽光。
叶寄书没有在四周发现舍友的身影。
【是还没有来吗?】
但对方比他早走那么多,再怎么也应该来了吧。
他左看右看,心底蒙上了一层疑惑。
卫衣帽子被双手取下,湿漉漉地垂在后背,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正在这时,从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寄书。”
“……”
非常、非常耳熟。
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语调叫自己的名字。
叶寄书身体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对上了不远处,宴寐微笑的脸。
那张绮丽的脸,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而在走廊教学楼轰然炸开的雷声里,他的挺拔身影完全展露在眼前,更是呈现出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天空亮起的紫光,从走廊的窗户投射进来,视线受影响而变得很模糊。
影子投映在两人的距离之间。
“寄书怎么会在这里?”
“……找人。”
他没有直接说,自己是来找舍友的。
因为觉得没必要。
毕竟,宴寐应该也不认识对方。
万一说了还需要解释,很麻烦。
然而——
“我也是呢,”宴寐笑容变淡了,低声道,“白天寄书说的事情,让我心底一直很在意。于是就约了教授,让我们能够尽快见一面,没想到教授竟然答应了,说今晚就可以。”
亮着白炽灯的办公室,光线从叶寄书身后投射而来。
那间办公室很安静。
即使极力去听,也只是一片死寂。
“要一起再去看看吗?”
宴寐面无表情道,“说不定,寄书瞒着我、这么晚都要出来找的人也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