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的手指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僵硬而蜷曲,在黑暗中闪着微微的光。
他的呼吸压的极轻,仿佛将身体内的所有声音都压入沉沉的水底,所有的汹涌与起伏都压入厚重的冰层之下。
半掩的门微微露出缝隙,外面有微微的光透进来,模糊的脚步声穿过半掩的门扉,清晰地传入耳膜。
刺耳尖利的微微金属声更加明显。
仿佛是尖锐的边缘拖在地上所带起的细微声响。
给莫奕带来最强危机感的,却并不是来自门外。
——而是他的身后。
整个屋子都仿佛弥漫着异样的低温,阴森而湿潮的空气如同冰冷的刀锋一般地刺入皮肤,尖锐的疼痛从末梢神经一路蔓延窜上头顶,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浮起小小的颗粒。
莫奕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张地图上,将这个房间涂成浓重深黑的血迹,犹如一块代表着不详的墨迹一般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身后未知的黑暗令莫奕如芒刺在背,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
就在这时,门外的不远处毫无预兆地亮起——走廊上方的发出电流滋滋的微鸣,昏暗微弱的灯光将一旁的半截走廊照亮。
然后又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地剧烈闪了闪,走廊中重归黑暗。
莫奕按压在半掩着的门板上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他的瞳孔微缩,呼吸一时有些不稳。
在刚才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走廊里闪动着的人影——
只有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被灯光照射到莫奕狭窄受限的视野内,他缓缓地拖着步子走动着,身后拖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在地面上刮出尖利刺耳的金属声响。
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和他的动作同步了起来,沙沙地在死寂的走廊中回响,令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灯光灭了。
走廊的脚步声随着灯光的消失也骤然停止了。
——不是缓缓远离,而是瞬间消失。
沼泽一般的黑暗与死寂笼罩了莫奕,浓稠到近乎实体的阴冷迫近,莫奕的背后缓缓地爬上了悚然的冰寒。
他屏息倾听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被放逐出了世界之外一样,那样深沉的死寂令莫奕心中发怵。
就在这时,他的心头猛地腾起一阵猛烈的不安,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在他的脑海深处呐喊着——快跑!
莫奕浑身一激灵,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只觉得手掌下的房门突然自己动了起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在死寂的黑暗中震耳欲聋地轰然响起——
那门板以一种近乎猛烈的速度狠狠地关上了!
莫奕喉咙发紧,重新沉淀下来的寂静中,他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隆隆作响,心下猛地涌起一个荒谬却合理的猜想,令他浑身冰冷……
刚才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似乎在操控着他的行动。
唯一的目的是……诱使他主动踏足这个房间。
急剧飙升的肾上腺素令莫奕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手掌心里一片冰冷,胸腔内的心脏跳动的仿佛要跃出喉咙一般,但是头脑却意外的冷静。
就仿佛是灵魂与肉体分开了一般,漠然而镇定地旁观着一切。
他狠狠地闭了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底里翻涌着的情绪压下,然后转过了身去。
莫奕一双沉黑的眼眸犹如泠泠的水银,微微掩在长而直的眼睫下方,凝视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指尖微动,打开了手掌中握着的手电筒。
“咔哒”一声轻响,冰冷苍白的灯光随即亮起,将屋内照亮了些许,圆形的灯柱被前方的实物所阻挡,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
眼前是一个冷冰冰的铁床,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线,上面从上到下捆绑缠绕着好多条束缚皮带,边缘粗糙泛白,底部微微脱线,是被磨损撕扯过的痕迹。
莫奕屏住呼吸,微微移动着手中的手电筒,将铁床旁边的陈旧仪器照亮——
上面静静地垂下无数条电线,电线尽头连接着看不出颜色的电极,密密麻麻地垂落在地。
黑暗中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肮脏味道,仿佛是咸腥生锈的血腥味混合着尸体腐烂的味道与灰尘与细菌发酵而成,在房间里隐隐涌动着。
莫奕喉结微动——
这是用电击疗法治疗精神病患者所用的电椅。
他走近几步,发现在那张铁床上方覆盖着的薄薄皮革上满是痛苦的抓痕和撕裂的痕迹,深棕色的斑点散落,有好几处抓痕上还残余着断裂的指甲。
触目惊心。
莫奕微微抬了抬手腕,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将远处的景物照亮——
他这才发现,这个屋子比他想象中的要大的多,占地面积几乎相当与五六个病房的大小,被好多肮脏的帘子隔开,一眼都无法将整个屋子尽收眼底。
每个帘子上都布满着斑斑点点的污痕,深棕色和浅褐色覆盖在一起,上面还有无数或完整或残缺的手印,也不知道是污渍还是干涸的血迹。
其中靠近莫奕的一张帘子下有鲜血缓缓地流出,极其缓慢地扩散着,粘稠浓郁的血泊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肮脏的暗红色,犹如什么有生命的活物一般。
整个房间静的犹如被整个世界隔绝一般,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莫奕攥着手电筒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冰冷汗湿的掌心感受到手中金属的棱角和形状。
他向前迈了一步,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拽住那个帘子,然后将它用力一扯,拉了开来。
刺耳生锈的金属滑动声与悉悉索索的布料声响起,露出其后的全貌——
即使莫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依旧不由得心头一跳,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眼前又是一张铁床,不同于刚才那张空空荡荡的电击床,这张床上……是有人的。
一个男人被束缚带结结实实地绑在斑驳锈蚀的铁床上,四肢被紧紧制住,头脸上满是鲜血,头颅被铁箍牢牢地固定在铁床上,一根长长的冰锥顺着他的眼眶,穿过眼球直直地刺入颅骨内,铁床的边缘满是半凝固的鲜血,地面上的血泊斑驳,看上去令人不由得心底发凉。
莫奕的目光落在铁床旁边的台子上,上面散落着沾满鲜血的锥子锤子等铁质工具,鲜血下方是暗棕色的痕迹,辨别不出来是锈痕还是陈旧的血迹。
他抿了抿唇,眼眸微沉。
——脑叶白质切除术。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非常流行的精神疾病治疗方法,通过将类似于冰锥的锥子伸入病人的眼眶中,然后将大脑中前叶的部分神经纤维切除,以达到“治愈”精神疾病的目的。
男人已经死透了——冰锥将他的眼球凿烂了,直直地穿入了头颅当中。
莫奕侧了侧身子,将自己身旁的另外一条帘子拉了开来。
那里同样有一张铁床,上面的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的肚腹大敞着,血淋淋的器官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头颅上被钻开一个大洞,露出红白相间的脑组织。
那人的面容狰狞而扭曲,手腕上的束缚带紧紧地扣入皮肉中,勒出淋漓的鲜血。
在看到刚才的两个铁床上的仪器之后,莫奕很快联想到这张床上的疗法:
开颅与外科手术。
通过将病人的大脑暴露出来,并且将“生病”的器官切除来达到治疗精神疾病的方法。
莫奕注意到,这两个男人身上的衣服虽然被鲜血染的一团糟,但是仍然能够辨认出是现代的服装——他们应该也是死在这个副本中的玩家。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与腐臭味越发浓烈起来,呛的莫奕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他有些呼吸困难地向后退了两步。
然而,就在这时,一片沉郁黑暗的寂静中毫无预兆地响起了轻微的金属声——
“咔哒”。
轻微的碰撞声在死寂中听上去格外的清晰刺耳,几乎将莫奕的心跳也牵动了一下。
他呼吸微微一滞,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手电筒冰冷苍白的光柱下,那两张床上紧紧扣着的束缚带的金属扣自动地松开了,发出“咔哒”的声响。
前方那张床上的男人缓缓地转过头来,破碎的眼球内长长的冰锥颤动着,用另外一只布满鲜血的灰白色眼瞳空洞而无神地紧紧盯着他。
——“咔哒”
另外一个男人扭曲而丑陋的脸孔上,充血的眼珠一格一格地转动过来,缓缓地看向莫奕,颈椎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咔哒”。
莫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向门口跑去,他用汗津津的掌心紧紧扣住门上的把手,然后用力摇撼着。
但是那扇门犹如被铜浇铁灌一般纹丝不动,紧紧地贴合在门框上,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莫奕能够听到自己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声和胸腔内血液奔涌的声音,其他一切仿佛都在从他的脑海中远去,只有那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清晰而嘹亮——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