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的眼帘内都被染成一片刺眼的血红, 温热的触感使他的感官稍稍解冻,粘稠咸腥的血液滴落在被冻的青白的皮肤上, 顺着面部的轮廓流淌到唇边,被冻的发麻的口腔内都尝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他又惊又怒, 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气力在冻僵的身体蔓延。
莫奕挣扎着坐起身来, 用力伸出被冻成淤青般浅紫色的瘦长手指, 用力扯住闻宸的不断向下淌着血的手腕,厉声道:“你做什么?!”
闻宸平静地凝视着他, 浅灰色的眼珠深处涌动着极端的偏执, 在柔和深情的表情下显得有些瘆人, 他轻缓地开口, 语气温和的仿佛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
“别闹,你这样就能暖和起来了。”
任何物理的温度都无法缓解由游戏施与玩家的负作用, 那么,非物理呢?
闻宸浅色的眸底有深沉的暗色流转,仿佛是朦胧雾气与漆黑的夜色相交织,唇边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然后带着令人胆寒的狠绝用力撕扯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让浓郁鲜红的血液犹如泉水一般地涌流出来, 滴滴答答地落在莫奕苍白的脸上唇边,表情是异乎寻常的温柔。
——那么, 蕴含着自己本源力量的血液呢?
一定会有作用的吧?
莫奕的眼眸内涌上难以抑制的怒意, 仿佛冰层碎裂之后露出的漆黑湖泊, 几乎令人难以逼视,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有毛病吗?这,这只是我使用道,道具副作用,忍上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他的语速缓慢,因为寒冷而微微打着颤,一字一句,坚定异常:
“你给我停下,听见没有?”
闻宸平静的表情下混杂着讶异与惊喜,他用突然亮起的眼眸凝视着莫奕,轻声地说道:“……你看上去好多了,所以是有用了是吗?”
严格来说,是有用的。
莫奕之前的状态是完全无法感受到外界的温度,唯一占据脑海与神经的是从骨头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恐怖冷意,几乎要将他的肉体和灵魂一同冻结起来,但是闻宸的鲜血仿佛是燃烧的火焰与温热的牛奶的结合体,无声而迅速地将覆盖着莫奕意识和躯体的坚冰融化,仿佛滚烫而妥帖的温水一般顺着他的喉管滚入胃部,顺着血管和神经驱散着浑身上下那几乎使他痛到打颤的寒冷。
但是,理智清醒如莫奕,虽然并不完全知晓闻宸的血液到底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根据之前的状况总是能猜到些许,比如它对自己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治愈效果,以及闻宸每次在放血之后都会进入的虚弱状态——虽然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是却瞒不过莫奕的眼睛。
曾经莫奕不介意,甚至默许,那是因为他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在乎。
而现在……
莫奕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闻宸,扣在对方手腕上的青白手指被鲜血染成刺目的红色,血液顺着自己的指缝无法阻挡的涌出,就仿佛是企图阻止山泉涌出一样徒劳无功,他的声音冷硬笃定如雪山上的坚冰:
“怎么可能会有用,你蠢吗?”
他凝视着闻宸,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声音虽轻但是却重谕千斤:
“停下——我不想说第三次。”
闻宸眼眸中亮起的微光仿佛狂风中摇曳的火焰,晃了晃之后,缓缓地熄灭了下来,他神情暗淡的注视着莫奕,神情仿佛是受了伤野兽静静舔舐伤口的疼痛和无助,被坚硬而毫无表情的外壳包裹着,不然莫奕觉察到自己一丝一毫的脆弱。
他手腕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鲜红的血迹仍旧深深地印在他苍白的手腕上,要落未落的血珠挂在指尖上,颤颤巍巍的聚合成滴,然后迅速落下,雪白的被单贪婪地吸吮吞噬着血液,在布料的表面晕染成一个鲜明的伤痕。
闻宸缓缓地展开双臂拥住了莫奕,胳膊带着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轻轻收紧,苍白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卡在莫奕的肩窝上,仿佛拥抱着什么一触就化的雪人似的,他的声音轻到即使是近在咫尺的莫奕都听不真切,每个音节都痛入骨髓:
“……对不起。”
莫奕静静地垂着眼睫,毫无表情的面容仿佛坚冰,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抬起自己被重新席卷而来的寒冷冻的发抖的手,按在了闻宸微微弓起的脊背上。他张了张嘴,但是却没有声音从自己喉咙中吐出——寒冷犹如风暴一般地席卷而来,几乎在瞬间就夺去了他身体仅存的温度。
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和大脑被寒冷再次封存,变得麻木而混沌起来。
莫奕用力地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但是效果确是微乎其微,他的声音低的仿佛只是一声被风声迅速吞噬的叹息,在闻宸的耳边缓慢而艰难地地说道:“如果……你,你真的想让我好受些的话,其实,简,简单的拥抱,就好了……”
闻宸死死地咬住牙关,缓缓地将莫奕放倒在床上,用被鲜血染红的被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裹住,然后再将被裹的严严实实的莫奕揽入自己的怀中,那种滴水不漏的保护姿态仿佛要试图将莫奕深深地嵌入自己的骨髓,融入自己的血肉,丝毫不剩地拆吃入腹一样——但是他手臂的力量却轻的似乎是在拥抱着什么易碎的物品,仅仅是最轻微的碰撞也能令怀中的存在瞬间支离破碎。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不远处,神情阴郁而沉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浅灰色的眼眸内仿佛在无声地燃烧着永世腾跃的野火,不将一切吞噬殆尽不罢休。
一定……
·
莫奕在半梦半醒之间颠倒着,眼前被寒冷冻出了光怪陆离的诡异光景,他的牙齿微微打着颤,但是深处的意识却仍然在清醒着倒数着时间,计算着一分一秒的流逝,但是这三个小时却变得格外的漫长,仿佛三百年都没有结束一般。
他在被子下方艰难地挪动手指,将那枚沉甸甸的戒指掏了出来,心中昏昏沉沉地想到: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干……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
就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莫奕用颤抖的手指缓缓地将那枚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由于意识并不算清醒,套了好几次都没有对准,终于,他找准了位置,将那枚红宝石戒指缓缓地顺着手指的关节推了下去,恰到好处地扣在了自己的指根处。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仿佛受到寒冷的感召似的,无声地沉入寒冷的冰湖下……紧接着,心脏毫无预兆地骤然紧缩,仿佛意识被瞬间拉回现实世界中一般,令他的血压和心跳瞬间升高,失重的感觉令他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虽然依旧能够感受到寒冷,但是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酷了,仿佛是隔着一层单薄的玻璃侵入进来似的,而这种温度对于已经习惯严寒的莫奕来说已经是小儿科了。
莫奕有些迟钝地眨眨眼,被寒冷朦胧的视线清晰起来,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是站着的。
他正独自孤零零地站在侧厅里。
冰冷犹如石窖的房间里弥漫着使人喉咙发痒的灰尘气味,而更加熟悉的味道混杂其间,浓烈的甜香味仿佛是被骤然升腾的烟雾似的将莫奕周身的感官包围起来,使他几乎感到反射性的恶心和紧绷,那股甜腻的香味在这个副本里仿佛死神瘦长漆黑的影子似的,如影随行地跟在每一桩死亡和每一具尸体的背后,几乎是不祥的代名词。
甜腻而可怖的味道在空旷的房间内弥漫着,几乎就像是活着的东西似的挑动着人的神经,汹涌而险恶地笼罩着深陷其中的每一个人。
莫奕皱起眉头,低低地咳了咳,然后垂下头颅看向自己手指上带着的戒指——
金色的指环和鸽血色的红宝石上还带着凝固的血迹,在黯淡的灯光下看上去分外诡异,莫奕分不清是之前在床上的时候被染上去的,还是在这段“记忆”中固有的样子。
而莫奕之所以认为这是“记忆”,那是因为现在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侧厅,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线上的景象——现在的侧厅内虽然黯淡,但是却已然亮着几盏微弱的灯,将漆黑的大厅堪堪照亮些许,房间内空空荡荡,完全没有之前莫奕来时看到的白影憧憧的诡异模样,只有孤零零的几个家具在房间的中央,上面被蒙着一层厚厚的白布,房间的一边墙壁上是熟悉的那副熟悉的画像。
上面的颜色被细心描摹,栩栩如生,完全不是莫奕之前在第二个周目结束之后看到的那个僵硬而丑陋的样子,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能够发现,整个画像并没有被完完全全地画完,肖像画的下半个部分仍旧没有上色,但是,奇怪的是,画像中女子头颅和肩膀上的颜料已经开始干涸了,隐隐有着开裂的迹象。
在地面上,静静的放着一只半枯萎的玫瑰花。
莫奕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稍稍退后几步,然后转身走向大厅中仅有的那几个被白布蒙着的家具,用手指拽住白布的边缘,缓缓地将上面盖着的布料扯了下来——
漆黑发亮的木料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莫奕心头微微一跳。
白布下的“家具”,是一座棺木。
还没有等他接下来做些什么,就只听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大门被拉开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