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的？

姜邱年没有想过。

但大概率不是他家这样的。

“妈妈, 我去上学了。”姜邱年并不能经常看到自己的妈妈，十岁之后，只有在父亲心情好时, 母子两人才能相聚一会儿。

所以姜邱年每天都固执的站在自己妈妈的房门前，即使没有任何回应，也要和妈妈打招呼。

这次也不例外, 房间里没有响动。

管家在一旁轻声催促，姜邱年冷静的骏脸下, 闪过一丝晦暗，他抬脚要离开的时候, 听到了细微的，金属或者铁链滑动的声音。

啊……可怜的妈妈。

虽然这样想着，但姜邱年感到心满意足，因为他的妈妈, 回应他了。

这样的满足让姜邱年上学的时候，也能微笑面对同学, 就如同他那个白手起家的笑面虎父亲周戈白, 这让姜邱年有些烦躁。

因为妈妈讨厌父亲，和父亲相似的他时常也会因此得到冷脸相待。

听着老师枯燥乏味的讲解，聪慧的姜邱年早就学会越级的知识，他转动着手里的昂贵的钢笔，眼里虚虚的望着黑板, 却想起来了上一次见到妈妈的场景。

他漂亮可怜的妈妈, 明明是个男人，却每天如同囚笼里的金丝雀, 被父亲强制穿上丝绸制作的睡裙，肉色的裙子搭在牛奶般的酮体上, 让他无辜的脸庞变得妩媚而充满柔柔的神性。

姜邱年已经十三岁了，他不能像年幼的时候趴在自己妈妈的大腿上，被妈妈玉脂般的手指抚摸脸颊和头部。

在十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姜邱年就被自己的父亲禁止靠近妈妈。

虽然在那之前姜邱年和妈妈见面的时候也不是非常多，但也并不像十岁之后那么严重。他的妈妈，被锁在高塔之上，被恶龙强占着，像是等待着王子去拯救的公主。

妈妈……

他的妈妈那么的温柔，看向他的眼眸却让年幼的姜邱年无法看懂里面所包含的情绪，好似是爱，是怜惜，却又没有那么纯粹。

让长大的姜邱年在某个时候，蓦地懂了，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眸，还带着对他的厌恶和迷茫。

他的妈妈爱着他，却又恨着他。

这是姜邱年花了许多时间才消化掉的事情。

但姜邱年还是爱着自己的妈妈，因为恨他，不是妈妈的错。

姜邱年不是笨蛋，他的家庭很畸形，他的父亲漠视他，看他的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孩子，而是一团垃圾。

但他是自己妈妈唯一待在父亲身边的理由。

发现这点是在小学的时候，哪怕身处贵族学校，小孩的恶意也是非常直接的，更何况拥有“复杂”身世的姜邱年。

外人都说姜邱年的妈妈姜念是一个又心机又贪财的妖艳贱货，靠着肚子里的孩子，成功逼迫周戈白结婚，但周戈白不爱他，所以就连他生下来的孩子也没有被冠以周姓。

贵族学校里的阶级很明显，所以姜邱年是被众人欺负的存在。

老师在第一次告知周戈白，却没被周戈白理会后，也选择了放任自流。

但这种情况在被姜念发现姜邱年脸上的伤痕时被打破，那个时候姜念还是自由的，他还是一个纯粹的爱着自己孩子的“妈妈”。

他心疼的抱着小小的姜邱年，用丝巾抹去姜邱年身上的泥土，那也是姜邱年第一次看到永远柔柔弱弱的妈妈发火，他对着周戈白大声骂道：“你不好好对邱年，我们就离婚，我本来就不爱你，早就应该分开才对。”

“要不是为了邱年，要不是为了他……”

姜念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姜邱年非常早熟，甚至他是故意让同学在他脸上留下伤痕，只是为了让姜念心疼他，能够多关心他一会儿。

所以在听见这些话后，姜邱年脑子一片空白，他记不起来当时他父亲是什么反应，他只记得那时候自己无法呼吸的痛苦。

但他太年幼了，他那时候只知道因为自己，妈妈只能选择和父亲在一起，长大后才明白，妈妈不仅仅不爱父亲，也复杂的不爱着他。

不，这么说太武断了。

他的妈妈爱他，不爱他，都不能这么简单的解释。

姜邱年懵懵懂懂之间，能够感受到姜念对他的在乎，好似自己是姜念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

然而这些念头在十岁的时候，被姜念一句话都破碎了。

他的妈妈抱着他，姜邱年抽条的很快，十岁就已经长到让妈妈抱着都有点困难，但是姜念还是一如既往的环抱着他，而周戈白坐在旁边看着姜念，这本来应该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的模样。

可姜念却突然抬起来姜邱年的脸，神色疑惑，喃喃自语，“为什么邱年长得一点也不像我？”

“一点也不像。”

像是无心之举，姜邱年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等姜念去睡觉的时候，从不理会他的父亲，冷漠的看着他，说了一句，“从今往后，你最好别在念念面前露面。”

但到底顾忌着姜念会闹，也靠着他拿捏姜念，所以最后退了一步，可以半个月让姜邱年见一次妈妈。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现在。

姜邱年收回思绪，还未来得及品味上次见到妈妈的美好时光，就下课了。

十三岁的姜邱年已经变得很完美，不仅成绩永远排在第一，也学会了许多与人周旋的能力，在看家庭背景的学校里也交到了一群表面朋友。

他拿起书包和自己的朋友一起离开教室。

在转角的时候，听到了闲言碎语。

“姜邱年高傲什么，他的妈妈到现在都没被周戈白放在明面上，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情夫，迟早被抛弃，姜邱年到时候也会变成一个野种。”

“哈哈，说不定他妈妈是一个丑八怪，所以别人才从来没见过他，不过一个男人竟然也会怀孕，想想就恶心……”

这句话没能说完。

说话的男孩，就被姜邱年用皮质书包的金属边角打破了头，姜邱年并未停手，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继续砸下去，直到男孩头破血流，他才抬起头看向跑出来的老师，淡淡说道：“老师，他辱骂我的妈妈。”

姜邱年并不害怕，知道自己会没事。

因为他的父亲只会比他更为愤怒。

真是一群蠢货，因果颠倒了也不知道，如果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情夫，怎么会让单身到现在洁身自好，从未有过任何绯闻的周戈白为此结婚。

当时周戈白和姜念结婚的报道铺天盖地，至今姜邱年都能找到当时的报纸，他透过黑白的照片，看向被周戈白挡着的，只露出一小截模糊侧脸的妈妈。

心软的不可思议。

而且，他姓姜，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因为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周戈白古怪的占有欲，以及对姜念隐隐的讨好。

姜邱年能够理解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也不想别人见到自己美好的妈妈。

下次和妈妈见面的时候，这件小插曲，姜邱年并未说出来，他表现出孩子纯真的样子，拿着奖状给姜念看，“妈妈，这一次我又是第一名！”

果不其然，姜念又露出来了让姜邱年痴迷的笑容，这让姜邱年颇为振作，直到被周戈白赶走，心里都是愉悦的。

妈妈……妈妈……好想妈妈……

姜邱年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和妈妈相处下去，虽然妈妈不是自愿的，虽然妈妈不爱父亲，虽然妈妈并不是真心想要自己，但是没关系！他们拥有无法斩断的血缘，就算是畸形的，他和妈妈也永远永远会在一起，他的妈妈别想，也无法摆脱他。

然而，姜念又怀孕了。

知道这件事的姜邱年发了疯，却被无情镇压，和欣喜若狂的周戈白不同，姜邱年在心里恨着这个还从出世的孩子。

因为他会夺走只属于自己的母爱。

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妈妈对他的爱，会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彻底消失。

姜邱年为此担心着憎恨着，在姜念生产那天，他砸坏了关着自己的房间，悄悄地来到了自家的私人医院里。

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父亲相似的男人，男人一拳把父亲打翻在地，然而平时高高在上的父亲，如今却像是深受打击，整个人不可置信的坐在地上。

姜邱年没太在意，本想绕开去找自己的妈妈，以及那个……让他恶心的孩子，他要掐死他，这样妈妈就又只有他一个乖宝宝了。

但是他听到那个陌生男人说道：“念念的第一胎，也是死胎，你怎么可以让他再一次怀孕。”

……？什么？

妈妈的第一胎？

难道不是他吗？

他的父亲语气痛苦，他回答道：“我以为是你的精子不行，所以你和念念的孩子才会死了，我以为念念和我的孩子结果会不一样，怎么会这样，我的念念，我的念念要怎么办……”

什么啊？

姜邱年彻底听不懂了。

男人也很痛苦，还带着对周戈白的恨意，他哑着声音说道：“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没办法了，你学我吧，从旁系找来一个不要的婴儿，假装是念念的孩子。”

“就像姜邱年那样。”

像我一样？

姜邱年像是灵魂都离开自己的身体，只觉得世界荒诞不堪。

知道自己不是周戈白亲身的，姜邱年没有感觉，亲生父亲是谁他并没有所谓，这也能够解释周戈白为什么讨厌他。

谁会喜欢自己老婆给他戴的绿帽。

但是，他怎么可以不是妈妈的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周戈白因为姜念一句自己为什么不像他，反应那么大。

原来是心虚和后怕啊，怕姜念看出来自己不是他的孩子。

姜邱年恨的双眼通红。

他为什么不是从妈妈肚子里爬出来的？他和妈妈唯一的纽带，怎么可以是虚假的，如果是假的……

妈妈还会爱他吗？

姜邱年到底还是被周戈白发现了，男人也没其他反应，他望着这个从小就心里扭曲的小男孩，只是问了一句，“真相你知道了？”

姜邱年没说话。

周戈白不在意，他和男人都急着看望姜念，更何况周戈白心里清楚，这个小时候被他发觉了心思阴暗，害怕伤害到姜念，因此隔开他和姜念，却会故意用刀子划伤自己，只为了让姜念再次注意到他的姜邱年，和他一样在意姜念。

他也不怕姜邱年告诉姜念。

姜邱年更害怕姜念知道这个真相。

在几个月后，姜邱年趁周戈白不在家，撬开了姜念的房门，偷偷的走到姜念的床边，将自己从姜念衣摆下面钻进去，整个头部贴在姜念的肚皮上，偏执而疯魔的小声说道：“妈妈，你就是我的妈妈，再一次……把我从这里生下来吧。”

本来熟睡的姜念睁开了眼睛，他还有些虚弱，他看向黑暗中从衣服里破开钻出来的姜邱年，觉得自己还在梦魇之中。

他伸手抚摸姜邱年的脸颊，轻声说道：“怎么梦见你了，邱年。”

姜念表情淡淡的，他说道：“真奇怪啊，邱年，我总觉得我的孩子已经死去了，如今在隔壁婴儿房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就像你一样。”

“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这么觉得了。”

姜邱年泪水滴落下来，第一次在妈妈面前示了弱，可他的表情狰狞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表达出来的，他看向自己最爱的妈妈，心里的爱恨交织着，如同魔咒一样说道：“都是你的错觉，妈妈。”

“我怎么会不是你的孩子呢？”

“我就是你亲生的啊。”

永远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