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掩盖了大部分气味,小镇的方向没有任何声音。
这让船上的众人有了一点不妙的预感,他们保持着警惕,无声地等待着船逐渐靠近这座静寂无声的小镇。
小镇处于三条河的交汇处,河湾的水流有些急,船身不断地跟水里的碎冰发生碰撞,然后猛地一震。
“有木桩!”
老库萨急忙转舵,但是他的力气不够。
格兰特冲到船边放下了锚,塔夏去拽风帆。
船身撞到水里的木桩之后,就缓缓转向左面,伊罗卡及时接手掌舵的位置。
随后他们发现,这根木桩不是偶然,在靠近小镇的河湾里,居然有一大排木桩隐藏在水面下,这是一个明显的敌意象征。
小镇不欢迎任何坐船过来的外来者。
葛霖他们的船是一条在河上行驶的平底船,碰到木桩也就只是撞两下,那种吃水较深的船就麻烦了。经过老库萨的观察,他发现木桩下方还有突起的尖锐撞刺。
有魔法防御罩的船不会受损,但是会被卡在那里。
格兰特与塔夏交换了一个目光,他们发现小镇钟楼上有人潜藏着。
葛霖敏锐地抬头,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恶念,伴随着奇怪的魔法波动。
——不是神,这股力量还没有那么强横恐怖。
葛霖飞快地退到了船舱里,几乎在同一时刻,无数赤红色的利箭向着船身飞来。
魔法防御罩应声而碎,作为八级武者的格兰特动作利落地避开,塔夏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葛霖,发现他已经找到了藏身之处,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
“哗啦!”
血红色的利箭被伊罗卡的神力抵消,忽然化作鲜红的液体流在甲板上。
木质船板立刻发出了哧啦哧啦的声音,同时冒起白烟。
老库萨十分吃惊,造船用的都是附魔木板,还有炼金术做防水防腐处理,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被……
等等,这好像是血!
老库萨被扑面而来的腥气冲得一个倒仰,已经准备好的魔法也下意识地挥了出去。破坏甲板的血液被风元素卷到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小镇的方向也传出了愤怒的呼叫声,葛霖看到一群在下雪天还赤膊的男人,手持各种各样的粗陋武器,冲着河边冲过来。
“帝国的走狗!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该死的税务官?还敢来赛西镇?”
一些冲动的男人已经扛着斧头刀剑冲入湖里,他们愤怒地呐喊着,身体表面浮动着一层奇怪的暗红光泽。肌肉贲张,力量大得惊人,葛霖亲眼看到其中一个男人抬手就把飘到前面的圆木掀得很远。
老库萨抽了口气,显出十分意外的模样。
这样的表情也出现在两位战神殿祭司身上。
“居然是狂战之神的信徒。”
“听说他们是北方的流浪部族组成的,怎么突然跑到这个小镇里了?”
伊罗卡看着这些凶恶地扑过来好像要把船徒手掰了的人,微微眯起眼睛。
“砰!”
第一个人撞上了无形的神力屏障,第二个也跟了上去,转眼间,河里就是一群手舞足蹈不停挣扎的人,他们额头上青筋暴起,嘴里吐着白气,看起来就像疯子。
老库萨拿出法杖,开始念咒。
浓郁的风元素迅速汇集,葛霖发现这些奔向老库萨的风元素,都十分欢快,空气里还有肉眼可见的一道道青色轨迹。
老库萨的实力提升了?!葛霖想着,之前念咒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异象,现在的感觉就像他们从天穹海顺着瀑布航道下来时,风元素表现出来的亲近。
小镇的钟楼忽然传出了声音。
在葛霖他们听来,只是苍凉悠远的号角声,河水里发疯的人却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疑惑地望向手持法杖的老库萨,又转头看钟楼。
“这艘船没有悬挂帝国的旗帜。”有人放下武器,跟同伴说话。
“那又怎么样,这是金堇帝国的船不假吧!”
更多的人还是用警惕敌意的目光注视着这边。
葛霖忍不住问格兰特祭司:“这里还是金堇帝国境内吗?”
格兰特给了一个肯定的点头动作。
“就是不满金堇帝国统治的某个小镇,好吧,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呢?”塔夏一边整理风帆,一边摊手说。
血腥味让嘉弗艾很不高兴,它吸了吸鼻子,一脸严肃地坐在船舵前竖起的小木板上,那里本来是放航海图的位置,方便水手随时查看。
老库萨凝视着远处的钟楼,眉头越皱越紧。
船上的人与小镇来的袭击者对峙,气氛微妙又紧张,就在一部分人按捺不住情绪,想要再次抡起武器冲过来时,河边码头上匆忙跑过来一个年轻人。
“杰拉尔德大人有吩咐,这是误会!他们不是金堇帝国的人!”
人群就像是一下开了锅,交头接耳。
年轻人仰头对船上喊:“杰拉尔德大人托我向您致意,迪费科先生。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到小镇里暂做休息。”
说完他又对上了其他人半信半疑的目光,耸肩回答:“杰拉尔德大人说,他们是冒险者公会的人。”
虽然这里很偏僻,但是小镇不远处的树林里有魔兽,以前经常有冒险者过来,所以众人对冒险者也不陌生,再次望向葛霖他们的目光就没有那么凶恶恼怒了。
“他们从哪儿来?附近的道路都封锁了吧!”
“似乎是那条河……”
有人指向树林的方向。
“梅特神在上,难道他们是从戴德华西诺山深处来的?那里充满了魔兽,可不像我们镇外的树林,深山里有许多七级、八级的魔兽,还有九级魔兽的传闻呢!”
“他们的船一点战斗痕迹都没有,不像是那么危险的地方来的呀?”
嘉弗艾蹲在航海图木板上,它是这次平安航行的最大功臣。
——魔兽什么的,嘉弗艾释放一点气息,就全部溜得远远的了。
尾巴从木板边远垂下,漫不经心地扫动着。
老库萨在那个年轻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时,表情就变得严肃。
“杰拉尔德?你认识?”塔夏问。
老库萨缓缓摇头,其实认出他并不难,西莱大陆只有一位风系法圣。
不过前提是,要有足够的眼力来确定眼前这个老法师,究竟是九级、还是圣阶。
魔法师不像武者那样身体强壮,几乎都是头发雪白满脸皱纹,老法师们站在一起还能看出区别,偶然在路上遇到一个,辨认难度就大幅度提高。
“是血法师,你们注意。”伊罗卡忽然开口提醒。
葛霖听不懂,格兰特与塔夏的神情都变得难看起来。
“吾神,血法师……已经在西莱大陆消失一千年了,现在连血咒师都很少。”塔夏祭司无辜地举起手掌强调,“根本不超过五个,非常难得遇到。显然这座小镇里面就有一个血咒师,可是血法师就太夸张了。”
这种直接质疑神的情况,大概只有战神殿才会有。
塔夏认真地说:“典籍里面有明确记载,血法师的传承已经消失了。即使有人能得到一些散碎的、不完整的古老咒语,最多也只能成血咒师。”
发现葛霖满眼疑惑,格兰特在旁边解释道:“在古神的年代,有一些非常特殊的魔法。比如亡灵法术,还有血咒。”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被血箭腐蚀的甲板。
“这就是血咒,是一种比较罕见的魔法,有专门学习这种法术的魔法师,也有很多魔法师只是知道几个血咒,偶尔用一用,我们一般称呼他们为血咒师。”
“那血法师呢?”葛霖知道这才是重点。
“是专门研究血咒的法师。”这次说话的人是伊罗卡,他走到葛霖身边,眺望远处那座钟楼,头也不回地继续说,“血法师的实力很难界定,用西莱大陆的通用规则,可能只是五级到六级的魔法师,但是在战斗中血法师的杀伤力超越九级。在久远以前的年代,血法师的称呼就象征着无数死亡,被人类畏惧,想尽办法地对付。所以血法师一般都会隐藏身份,否则没有人敢接近他们。”
葛霖看了看小镇居民,觉得战神的话跟眼前的情况完全不同。
“所以这里的人不知道他是血法师?”
“恐惧已经变成历史,历史已经成为传说,现在还有多少人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何况这些人是狂战之神的信徒,血咒就是这位神的拿手本领,他本人就是一位踏入神之境界的血法师。”
“你认识?”葛霖警惕地问。
牵扯到断绝的传承重新出现,又有一千年这个敏感的数字,不能怪葛霖多想,因为这听起来很像是又一个回到西莱大陆的神念在搞事情。
结果出乎葛霖的意料,伊罗卡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我认识狂战之神梅特,不过他很早就已经死了。”伊罗卡扫了船上别的同伴一眼,眼神有些古怪,就像是警告。
葛霖还没来得及琢磨出伊罗卡这个眼神里的意思,塔夏祭司就大无畏地顶着伊罗卡的压力,诚实地告诉葛霖真相:“梅特是一位古神,据说是求爱不成,被吾神杀死的。”
“……”
葛霖揉了揉脸,他觉得西莱大陆里的神灵关系太复杂了。他还要准备一个小册子,为伊罗卡的感情“前任们”详细注释、编写人物志。
在西莱大陆的语言里,狄希斯.伊罗卡的神名,意思不是战争,而是战无不胜。
而狂战之神的名号,才是通常认为的那种杀戮式战争。
葛霖刚才一直在心底以为这是一场“撞名”引起的仇恨,结果到头来,变成了求爱?
格兰特瞪着自己的弟弟,老库萨默默躲到一边,而葛霖与伊罗卡四目相对,气氛陷入诡异的尴尬时,之前被老库萨用风元素困住的鲜血,居然挣脱了束缚,冲天而起。
一条条鲜红的痕迹,在漫天雪花里形成复杂的红线,而红线的另外一头,是一个从小镇里慢慢走出来的人。
小镇居民眼睛一亮,纷纷行礼。
“杰拉尔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