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二人结伴出席某市的电影节。
电影节开幕前, 各大媒体纷纷对奖项的归属进行问卷调研。几个大网站的娱乐版块上面, 在对“影帝”的预测中,何修懿的票数均为最高!不过, 何修懿很清楚, 这并不能说明自己演得多好——许多的投票者只是喜欢左然,或者喜欢《万里龙沙》, 这才在投票时全部勾选了与《万里龙沙》相关的人和事。
电影节第一天依然还是众人齐上红毯。明磊、苏洋所饰演的两个角色戏份也非常多,所以左然是带着何修懿、明磊、苏洋三个人上去的。
在主持人“这一位是导演左然,他首次执导的作品《万里龙沙》刚从院线下映并取得了良好口碑……他身后是主演何修懿, 还有明磊、苏洋……”的声音中, 何修懿迈开腿, 一步一步地走。
前方众多的闪光灯简直令人睁不开眼。
明磊、苏洋还是互相不大说话, 气氛其实有点尴尬。其实二人也并不是彼此讨厌, 而是……何修懿说不好。他们二人分站左然与何修懿两边, 从“地位”上来讲安排非常合理,可何修懿还是感到哪里不大自在。
国内的电影节红毯一侧大多是广告板,另外一侧是记者的镜头。这样, 在新闻图片中,广告板上众多赞助商的logo便会出现在各大明星的身后。
《万里龙沙》剧组照例走到红毯中央站定,面朝记者,方便摄影师们进行一波非常集中的拍摄。
摆姿势时,何修懿见明磊微微有点驼背,便随手拍了下明磊的肩, 说:“别老躬着腰啊,挺直,不然照片出来肯定会很难看。”明磊有一米九,比左然还高了两到三厘米,总是“鹤立鸡群”,所以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躬腰。
何修懿是在对右侧明磊说话,谁知左侧左然却突然顿了下,偏头望向何修懿,说:“嗯?”
何修懿:“……?”
左然:“……???”
“……!!!”何修懿终于是反应过来了。刚才他叫明磊“别老躬着腰啊”,然而因为现场声音比较嘈杂,他又是在对右边明磊说话,左然没有听清全句,只抓住了“老”、“躬”二字,还以为是“老公”,觉得何修懿是有事叫自己呢,根本没有细想就答应了一声。
何修懿简直要晕。
他想:谁他妈的,会在走红毯时,在广告板中间,在其他演员在场时,在几百个镜头前面,叫你“老公”啊?
他轻轻摇摇头,表示没事,便专心看前面,露出微笑。以往这种场合他都是假笑的,可是今天……何修懿却觉得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直往上撩。
左然一向冷静。偶尔犯糊涂时……还有一点可爱。
……
接下来的几天,电影节有许多活动,比如动画电影交流会、老电影拷贝修复成果展览会、日韩电影放映活会、青年导演扶持项目宣讲,几个电影论坛、酒会,还有什么“跨界之夜”等等东西。
何修懿陪左然参加了些论坛、酒会,还强忍不适出席了“跨界之夜”。“跨界之夜”,说白了,就是供电影人寻找投资用的。许多小的制片、导演针对项目进行路演,内容大多十分恶俗。
……
闭幕式暨颁奖典礼如期而至,《万里龙沙》剧组再度亮相红毯。
这次,左然与何修懿换了更正式的西装,迈着步子拾阶而上,一前一后走进会场。
大厅可谓金碧辉煌,足有一千平米。观众席分三层,第一层有30排。左然与何修懿等人被安排在了第三排的中间。
参加闭幕式的全都是有可能拿到奖项的人,再没有鱼目混珠滥竽充数的网络红人或不入流小明星了,何修懿叫得出名字的人比例大大提高。
没等落座,便有很多认识的人过来寒暄。左然一向都对他人不感兴趣,片子执行导演是一个美国佬,执行制片老婆要生二胎没来,因此,何修懿几个人承担了主要对话任务。
何修懿也并不健谈,叨叨了半小时,脸都要笑僵了,闭幕式暨颁奖典礼才终于开始。观众席上刹那之间寂静无声。仿佛春日雨水渗入黑色土地,无声地灌溉着欲新生的枝芽,每个人都希望最终得以破土而出的是自己。
何修懿坐得端正,态度还算淡然。他总觉得,左然比他自己更想拿到那个“影帝”。
第一个小时组委会都在颁发那些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但却被另外一些人所期待的奖,比如什么“最佳纪录片奖”“最佳动画片奖”。
随着现场气氛越来越热烈,奖项终于来到了当晚的重头戏。
最佳男主、女主。
何修懿忽然紧张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还是在期待着的。
他需要一个奖。
何修懿的眼前忽然闪过许多情景。
——左然对他说,“永远不要试图强迫自己变成情感丰富的人。”“伟大的演员之所以令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有勇气保持自我。”“我迷恋的,便是你的风格,带有何修懿特点的东西,别的我都不要。”而从那一刻起,他变得自信了。他不再想要将自己“变”成角色,而是能真正地感知人物灵魂。
——左然叫他大胆分析,并且耐心地等他找到感觉。他一遍遍大胆假设齐剑飞的表情、动作,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细致,终于使“齐剑飞”从剧本中跳出。
——左然陪他练习语言基本功,令他能将台词讲得更有魅力。
——左然……
他真正进步了很多,甚至可说脱胎换骨。
因此,他希望这一点可以得到承认。
何修懿希望能有某一个奖杯直白地告诉他:何修懿,因为有了左然,你不再是《时间之旅》《峥嵘》时候的你了,也不再是当初参演《家族》时候的你了,你已经蜕变成更好的何修懿,你并没有辜负左然做的一切。
他想将自己的成长具象化。
通过一个一个“符号”,记录一点一滴。
总有那么一天,二人都会行将就木,过去一切辉煌都将退去色彩。他们将会忘记当年二人如何日夜分析剧本,如何反复研究演技,如何练习发声发音,然而,即使忘记所有,他们只要看见、摸到这些奖杯,便能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样在彼此扶持下,一点一点进步、片刻不停歇的。它们,就像路标一样。
而且,“影帝”这个头衔,是一名演员荣誉的最高值,当上“影帝”就像进入了个殿堂。当自己息影后,随着时间流逝,人们关于他参演的电影记忆终将消失,而新的观众,只会知道新的电影。然而……何修懿总渴望,能有那么一天,虽然人们想不起何修懿风格如何,甚至讲不出何修懿演过什么,但是,他们都会知道拿许多个奖的自己,内心都会涌起尊重;只要想起这个“符号”,就仿佛能知道当年他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勤勉。
就好像……那些传奇般的好莱坞演员一般。
“……”何修懿心跳得好像擂鼓一样,指尖却是冰凉。他竖起耳朵,张大嘴巴,无声却大口地呼吸场内空气。饶是如此,依然觉得空气黏稠,氧气仿佛总也不够。
左然轻轻拍拍何修懿的手背。
台上,拿过奥斯卡最佳女主提名的日本演员走上台子,风姿婀娜,一身礼服裙显得很美艳动人。
她用中文说道:“五位演员,贡献了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表演。这五位演员是……”
与此同时,五个人的名字一一出现在屏幕上。
何修懿的名字是在正数第二。在巨幅照片中,显得很有神采。而另外四人中,还有两个来自中国,一个来自法国,一个来自伊朗。
念完五人名字之后,日本女演员将手中信封打开,拿出卡片看了一看,凑近话筒,鲜艳红唇吐出一句:“获奖者是……”
何修懿的心尖猛地颤了一下。台子上的璀璨灯光,简直亮得有些刺目,让人有一丝眩晕的感觉。
而后他便听到:“何修懿,《万里龙沙》。”
很奇怪地,真正尘埃落定之时,何修懿的内心反而是平静了。
梦幻中的东西翩然走进现实。一个生机勃勃的他,戳破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气泡。
他在两年之前见到“影帝”左然。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详述太长,略写太短。两年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十分神似,然而其实已经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一个对于未来一片迷茫,一个已经收获到了影帝。曾经因为不安、动摇而干涸龟裂的土壤如今已是终年芳菲。
虽然这只是一个国内重要奖项。然而却是自己首个影帝头衔。
真好,他想:第一个“路标”刻下了——这个说明,在左然努力下,他真正成长了。而这,还远不是结束。
旁边剧组的人全都跳了起来,一个一个地过来拥抱何修懿,何修懿也坦荡地接受了祝贺。
左然最后才站起来,将何修懿搂在怀里。与别人都不同的是,左然抱着他的同时,还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温柔但却坚定。
“上去吧。”左然说。
何修懿回答:“嗯。”
说完,他姿态僵硬地走到了台子的中间,并且从颁奖嘉宾的双手中接过了奖杯。
奖杯……还有点重。
何修懿看着观众席。在灯光璀璨中,每个人都面目模糊。在一片模糊中,只有左然眉眼清晰。
“我……”何修懿声音有点颤抖道,“能与喜欢的演员一起被提名,我感到万分地荣幸。我想感谢整个团队,尤其是导演和饰演尹长东的……左然。倘若没有左然,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他似乎给了我……美好梦想中的全部。”说到这里,何修懿看见,左然的眼睛分外明亮。
……
接着,在何修懿的“最佳男演员”之后,《万里龙沙》又拿到了一个“最佳新锐导演”!
“最佳新锐导演”“最佳新人演员”和“最佳视觉效果”等几个奖项是该电影节2019年新增设的奖项,它们使奖项的竞争更有看点。
“最佳新锐导演”的归属是左然,电影节开幕前也有人预测到了,一方面是因为《万里龙沙》的确出色,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鼓励”新执导的左然。有人甚至认为,该电影节就是为了吸引左然的支持者,获得更多关注,才增设了“最佳新锐导演”等奖——由于片中的确还有很明显的不足之处,直接给他“最佳导演”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左然施施然地走上了台子:“感谢评委会的认可,感谢我的执行导演,感谢其他工作人员……还有感谢全体演员。尤其感谢电影的主演何修懿,他的表演为我提供很多灵感。”
……
闭幕式暨颁奖典礼是在晚上八点左右结束了的。
庆功过后,左然与何修懿回到酒店房间。
他们俩住一间。
左然回屋脱了外套,摘了领带,并且松了衬衣领口,问何修懿:“高兴么?”
“……高兴。”
“很惊喜么?”
“不算。”何修懿说,“已经预料到了。”
“哦?”
“《万里龙沙》的齐剑飞……本来就演得还不错。”
左然笑了,双手举到对方脸颊两侧,掌心之间距离很大,足有半米,说:“你的脸有这么大吧?”
“……”何修懿呆呆地注视左然的脸,突然伸出自己两只胳膊,从外侧握住了左然的左右手,并将左然双手掌心贴在自己脸上,说,“没有,只有这么大点。”说完,他还摆了摆头,蹭了蹭那手心。
“……”左然顺势捧起何修懿的脸颊,亲吻下去。
何修懿发出了一声呻吟。左然修长之间插入对方发间,有一种奇特的触感。
在这样的夜晚,何修懿的感情一直汩汩流出。
他忍不住想:什么是爱情呢。在他看来,爱情,既不像理性一样循规蹈矩充满限制,也不像感性一样缺乏逻辑混乱不堪。硬是要讲的话,倒像一种信仰,使人从一个境界到达另一个境界。从此,人对自身、对世界,有了一种新的认知,并因这种新的认知由衷感到充实、快乐。他还是从前的他,他又不是从前的他。而从无信仰到有信仰的飞跃,则不是件容易的事——二者不在同一平面,中间还有一道绝壁般的断层。而这种飞跃呢,大概可以叫作“命运”——那个人就那么来了,带他走入新的世界。
自己有了左然之后,大概就是这个状态。
他往我地亲吻,似乎要与对方水乳交融,用永不分离。
……
也许因为太过劳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左然还是睡得很沉。
何修懿瞅着左然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拿起放在床柜上的手机,对着左然的脸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十张照片,直到左然醒来。
何修懿一张张划过去,最后挑了一张极英俊的睡脸,给左然的微信账号发了过去:“这张照片拍的咋样?”
“不错。”
“给你当新头像。”
“好。”左然靠在床头,露出结实腹肌,手指在微信里飞快按了几下,便将那张睡脸设置成新头像。
“喂!!!”何修懿被吓了一跳,“你有病啊!!!”睡颜,除了跟他一起睡觉的人,还有谁能拍到?虽然左然微信里面的人不多,也没什么记者,可是……
左然嘴角一勾:“你让我用。”
“行了行了,”何修懿真服了左然,“我不逗你,你也别逗我了,快换回来。”
“哦。”左然果然换回了原来的性冷淡风格——三星手机自带的一张图,一棵树。
“……”何修懿松了一口气。他想:睡脸照只用了几秒,应该不会有人正好发现的吧?“左”字排在微信通讯录的最后,除非正巧要给左然发送消息,否则大概不会察觉什么不对。
其实,就算被发现了,左然也可以说是自己回老家时早上父母叫早前随意拍摄的,或者说是电影节时同屋的人先起床后偷偷抓取的,可何修懿觉得那样也不保险,还是急吼吼地叫左然撤下来。
左然这个柜门,真是太危险了。
“好吧,不逗你了。”左然忽然给何修懿发了张图,“用这个当头像。”
“……?”
一只鸟。
何修懿问:“什么意思?”
左然说:“连理枝,比翼鸟,也可说鸟归巢。”
“哦……”
一棵树,一只鸟。
这个恩爱秀得还挺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