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雀已经对头磕地的声音麻木, 甚至能冷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心里打着节拍。
林寻却在这个时候松开手, 向旁边一跃。
脑壳受伤最严重的地方往外冒的虫子越来越多, 直接形成一道虫墙将头分开, 其中半个脑袋对林寻诡异一笑, 整个身体跟着血肉模糊, 他朝前一扑, 直接融入了墙里。
隔着堵墙, 巫雀都能听见有蠕动的声音渐渐远去,看着地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林寻沉声道:“穷寇莫追。”
巫雀:“你认真的么?”
林寻点头, 然后认真地将其中一些画作卷好收藏。
自始至终, 他能感觉到有目光跟着在自己身上游移,林寻正色道:“这么多纸张浪费了,拿回去烧火取暖。”
千江月还没说话,巫雀就抢先道:“我知道,书里说燃烧的是欲望之火。”
话一出口,林寻和千江月就同时望向他,巫雀打了个寒颤, 顷刻间摆出严肃的态度,专心讨论正事:“就这么扔下灵鹤观跑了, 实在令人想不通。”
灵鹤观自交由现在的观主祁长风起, 短短几年迅速崛起, 落日山后又江河日下, 但祁长风投注的心血明眼人都能看到, 故意留下线索引他们来,还没正式交手便逃跑,连巫雀都敏感地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调虎离山。”林寻漫不经心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巫雀大惊失色:“我们几个都在外头,那不就只剩……”
“你大师兄和二师兄,”林寻目光坦荡地看着另外一部分还摊在地上的画,就是不移开,“以现在二人的势头来看,抓到你二师兄就能顺带拿下他背后合作的势力。”
巫雀反驳道:“大师兄也很厉害。”
林寻:“南珩一持有药方,就代表灵鹤观主的蛊虫不再是无敌的,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巫雀:“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救人!”
林寻没有行动,对千江月道:“莫不是看画看傻了,怎么好半天都不说话?”
巫雀默默后退一步,明明是自己看得入魔还赖到师父头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是离远些好。
“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千江月收回目光,淡淡道。
林寻:“这倒是,祁长风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唐氏派人负责出手,计划天衣无缝。”
巫雀吓住了:“还有什么补救的法子么?”
林寻:“现在的柳木市场价很便宜。”
一听要做棺材,巫雀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二师兄,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泪花没出来,就又补了一句:“七年后。”
林寻静静看他。
巫雀:“现在的我肯定不是唐氏的对手,只能忍辱负重,再过个几年。”
林寻摇头,对千江月道:“先去找东西,再去皇都。”
千江月颔首、
巫雀凑上来:“找什么?”
林寻:“找找房间里有什么机关。”
巫雀骨架小,蹿上蹿下的,最终也没发现什么机关,倒是掀开床板后,发现床板居然是两个沉甸甸的箱子拼凑而成。
打开箱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里面散发着淡淡色泽的石子,捏着一颗回头问林寻:“这玩意很金贵么?”
林寻想了想:“算是。”
“就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林寻扫了眼桌上的香,“你找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辰。”
巫雀哑口无言。
走上前用手拨拉了一下,下面的石子翻上来更加光辉温润。
巫雀:“做什么用的?”
“长生不老。”
林寻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千江月瞥了他一眼:“不要教坏巫雀。”
拿出枚石子放在巫雀掌中,将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有一刹那,巫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是在滋润自己经脉,喃喃道:“好神奇。”
不管这些东西的真实用处在哪里,对身体大有裨益是肯定的,巫雀盯着自己的手心:“如此一来,灵鹤观主岂不是赔大了?”
林寻笑道:“你觉得他的身体还需要用这个?”
巫雀沉默。
连他都不知道用什么来称呼祁长风比较好,控蛊师还是活生生的虫人。
“先回皇都为妥,”林寻躬身掂了掂箱子的重量,手下微微一施力,两个箱子落在一起,稳稳抗在肩上。
巫雀:“……”
移开眼悄悄望了下千江月,他很想问句你还好么?
俊秀的青年扛着个比自己还沉几倍的货,给人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一想到自家师父被这这样的人纠缠上,巫雀手心就捏了把汗。
见他飘忽不定的视线,千江月蹙眉:“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巫雀担忧道:“照这样下去,您说他会不会将来得不到您,就毁了您。”
林寻往门外走,顺带拍了拍巫雀的肩膀:“我很欣赏你。”
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松松淹没在夜色中,巫雀一侧身就对着一张十分平静,平静到跟死水一样无波的俊脸,耸拉着脑袋主动道:“等事情结束,一回落灯观我就去抄门规。”
千江月冷冷看了他眼,路过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寒气。
巫雀原本难受,看到地上剩下的画,灵光一闪,拾起几幅藏在袖中,想着回头找个师父不在的时候,送给万里云,让他在师父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指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初来皇都,即使笼罩在怪病的阴影下,皇城的恢弘丝毫不减,再次涉足时,繁华的街道不在,每个人的背影像是灰色的。
要是往常,带着这么两个箱子进城,绝对会被搜查个彻底,可两旁的城卫均是面无表情,一挥手说了声‘进’,惫怠的执行任务。
林寻先回到之前住的废弃府邸中,进门就嗅到血腥味,院子里看不到尸体的痕迹,余光却瞥见土有翻新的痕迹,不远处站着个小和尚木讷地拨动念珠,好像是在超度。
招了招手,会算卦的蓝袍美男子走了过来。
林寻:“有杀手来?”
蓝袍男子摇头。
林寻:“不知道还是不是?”
蓝袍男子眼神无光道:“不清楚。”
“人是谁杀的?”
三十五道目光齐齐看向小和尚。
这里的对话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小和尚虔诚地超度。
千江月开口道:“血僧喜好杀人。”
林寻:“那他们应该叫罗刹。”
巫雀在旁边纠正:“按血僧的话说为了超度更多的人就只好杀更多的人。”
林寻:“……很深奥的哲理。”
说笑归说笑,第二天巫雀眼睛还带着红血丝,林寻能感觉到他的担心,“南珩一还不至于让自己万全处于被动状态,也许他早就算到了也说不定。”
巫雀别扭道:“但愿。”
好在昨晚后半夜千江月就出门去,应该是为了南珩一的事情,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你也要外出?”见林寻连早饭都没吃,巫雀有些疑惑。
“离开的时间有点长,去看一个人。”
……
不管是繁华还是沉寂,皇都中总有一处格外安静的地方,林寻自很远处就看到一道白色身影立在墙下。
踱步过去:“事情解决了?”
千江月:“尚早。”
“南珩一如何?”
“受了些伤,不致命。”
林寻:“不见得全然是坏事,至少让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万事尽在掌握。”
千江月点头,似乎同意他的看法。
林寻:“不进去看看?”
盯着墙头的爬山虎看了许久,千江月才道:“我以前怨恨过他们,那些甚至都不知道的亲人,倘若他们对待母亲珍重爱惜些,就不会有后来的邂逅。”
关于千江月的生母是为何离家,和迦洛一脉的统领间发生过什么,都随着她的死亡一起遮掩在黄土中。
“可母亲出事前不久,唯一说的是对不起养育他长大的双亲。”
林寻:“至少你外公还活着,就在这里面。”
千江月没有去拜访的意思,和往常一样,待了一会儿就要离开。
刚走没两步,就听见敲门声,回过身大门已经打开,里面的人似乎和林寻熟络,在门口就聊了好几句。
林寻偏过头,示意他过来。
千江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上去。
门内站着一位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斯文儒雅的气质不改,他对千江月倒是没多看,只顾着招呼林寻进来。
“好久没见你来。”人的神情,语气都可以演绎,唯独气质是从骨子里散发的,模仿不了,说话的老人一举一动都带着文人的气节。
千江月微微诧异,听他话里的意思,万里云从前经常来。
林寻:“前些日子有事出了趟皇城,没想到一回来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皇后被身边的宫女揭发是鬼族,在杀人时被皇帝抓个人赃俱获,消息就像是点了火似的,没过多久就传遍皇城。”
林寻估计那个宫女十有八九就是松雪。
“今天来除了看看您,还有一件事。”他的目光刚落到千江月身上,原本和颜悦色的老人突然转换态度:“我不同意。”
林寻一怔。
“我老了,但是不瞎,你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来看我这老头子,隔三差五还差人送来东西,”老人语气突然透着伤痛:“我大概能猜出原因。”
林寻:“您……”
“想想我那爱女的孩子如果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林寻:“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只是想替千江月尽些孝心,顺带在对方面前刷一波好感度。
“你不愿承认,我也不勉强,”老人道:“只有你和他的事,我坚决不会同意。”
林寻思索对方是从哪方面看出自己和千江月的关系。
“这年轻人已经不止一次站在我家门口,起初以为是踩点的小偷,后来发现你们总是前后脚到。”
林寻回想了下,最初他经常迷路,图方便才一直跟着千江月。
“你母亲当年也是,带了一个人回来却不敢让他进门,几次欲言又止。”老人老泪纵横道:“如果当时我态度再坚决一些,有些悲剧许是不会发生。”
林寻:“可我不是,他才是……”
“来人,送客。”
他送的客当然不是林寻,而是千江月。
千江月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这里动手,被硬生生‘请’了出去。
林寻连忙赶到门口,正要开口解释,身后传来沉痛的声音:“难道你也要来伤我的心?”
老人转而对着千江月道:“你们皆为男子,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不要再来痴缠我家苦命的孩子。”
大门缓缓合上的一瞬间,林寻只来得及对千江月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