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里没有人界的天气变幻,高处低处都常常有如幻境一般不真实。天黑天亮的概念在这里都不是很清楚,更就没有四季的变幻了。
花园中,即使是临近傍晚,这里还是天光明亮。
冬早执拗专注的盯着棋盘,一颗子捏在手上半天下不去。
大宝午睡好想起前面二宝那没出息的模样,赶紧跑过来。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儿又气个仰倒。只见二宝正好没出息的蹲在桌边揉小白猫的脸,脸上笑得仿佛开了朵花。大宝心里暗骂这弟弟傻,目光暂时撇到棋局上。
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却是个才开局的模样。从棋局走位看,两边实力似乎是不相上下,但是现实中看冬早皱眉和怀绥的自如也就知道两人的水平差别很大了。
大宝想起来怀琰君时常过来和仙君下棋,仙君总是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将怀琰君弄得哇哇大叫,不甘心要再来一盘。每当那时候,仙君总是冷淡一句:“下次练好了再来。”
也不管怀琰君如何不愿意,每次总是将怀琰君逼的回去苦练棋术。
仙君为人正直,对谁都是一样。大宝忍不住看向满面纠结的冬早,知道他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走了。
“嗯,”冬早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将棋子放到了棋盘某处。
啊哈,大宝眼睛一亮,他总是眼光浅显也能看得出这一步是走的错了的。仙君后面只要两步,冬早连挽回的地步都没有,这局便是要输了。
大宝心里抱着隐秘不可言说的念头,有点想让冬早输掉,好让二宝看看对方也并不完美。
怀绥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手拿起一颗棋子慢慢落下去,在大宝专注的目光下,他下了更加臭的一步棋,将自己小半棋子送进了冬早的嘴里。
冬早的神色果然没有了前面的踌躇,慢慢明朗舒展开来。
大宝的视线落到桌子的另一端,这才发现仙君和冬早的一边手是交叠握在一起的。
简直是没眼看。
大宝感觉到一种全世界与我为敌的悲壮味道,正转头要走,怀绥忽然叫住他,“德宁。”
大宝连忙回头,“是,仙君?”
怀绥目光落在棋盘上,口中淡声道:“你母亲一会儿会过来一趟。”
大宝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了。然后弯腰拉起还没心没肺玩耍的二宝,一溜烟跑回了两人休息的卧房里。
“母亲怎么突然来了?”大宝质问二宝。
像他们父母这样的低阶散仙是无法进入怀绥所在天界的,这要怀绥派灵兽去天界入口迎接才行。这样的规格,就算再想念自己的母亲,两个小仙童自己也不敢对怀绥提起的。
二宝被大宝一问,果然很心虚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搅在一起,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大宝,“就是,就是来了啊。”
大宝哼了一声,“你别诓我,不然一会儿我告诉母亲你不听话。”
二宝没有办法,只能将实情招待了。
“就是前面我去找冬冬和猫猫玩的时候,冬冬告诉我两只猫猫的猫妈跑走了,我就说我也好久好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了,”他在大宝视线的威压下继续吞吞吐吐的叙述,“然后冬冬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了,最后冬冬就让仙君找母亲来了。”
“哎呀!”大宝抬手想打大宝脑壳,半天没有下去手,只恶声恶气的说:“你看你鲁莽失礼不说,又欠了人家一个情了。”
“哼,”二宝也不是全没脾气,“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冬冬,冬冬特别好,你都不知道,有冬冬在的时候,仙君都变得很好了,我蹲着和小白玩他都不说我没规矩。”
遥想以前,两个孩子刚来的时候,在怀绥眼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将大宝二宝吓得成天不敢乱动,杵在他面前和木头似的。
大宝说:“你是不是傻,若是咱们蹲下都算没规矩,那,那个,冬冬他成天不就没规矩透了吗。”
他昨天下午还看见冬早歪歪斜斜的躺在花园的石头上打瞌睡呢,全不管什么仪礼与姿态。
“呸,”二宝啐了他一口,“你傻蛋,亏了冬冬前面还说你稳重,下次他夸你我就说你都是装的,其实你是个傻子来的。”
大宝一愣,没想到冬早在背后是这样说自己的。他的确给二宝这段话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但给二宝骂了一句后,又难免恼羞成怒,“那你成天玩猫是怎么回事?真是不懂事。”
“你才不懂事,”二宝摇头晃脑的盯着大宝,感慨道:“没有捏过小白肉爪子的人都是不会懂得其中奥妙的。”
大宝想起那只喜欢勾引人的猫,再看二宝老神在在仿佛吃了仙药的模样,就觉得他实在欠揍极了,终于忍不住嗷的一声扑上去将二宝压住两人上下翻腾一顿互揍。
而花园里的棋局最终以冬早险胜告终。
冬早长舒了一口气,“太艰难了。”
怀绥眼里有笑意,本就有心哄着他,“还要再来一局吗?”
话音刚落,两人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十分清灵的响声,冬早记得这是绑在灵兽脖颈上的小铃铛。
灵兽去接的人到了。
两人于是起身,将花园让给了几十年没见的母子三人。
大宝虽然生二宝的气,但是见着自己母亲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母子三人依偎在一起,低声的说话。
冬早站在房里从窗户缝偷偷的看,一张脸在窗户纸上都快挤扁了。
怀绥用指尖戳戳冬早软绵绵白嫩嫩的脸颊,同时低声问:“你看什么?”
“哎呦,”冬早转回头有被抓包的窘迫,然后小声对怀绥说:“我,我就是想看看母亲和孩子是怎么相处的。”
尽管冬早很努力地掩饰,但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有忍不住的低落透露出来。
作为一只被自己母亲当作异类打了一顿而后赶出家门的鸟儿,母亲的温和与亲切都只存在于他还没有灵识的幼崽时候,那种记忆已经几乎消失干净了。
没有父母家人的疼爱,这其实比被骂三十年丑八怪还伤害冬早,也是真真正正他不自信的来源。
纵使冬早不言不语,怀绥也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将冬早抱紧怀里,亲了亲他的发心,“我带你去见你的母亲。”
作冬早母亲的那一只母鸟本来就是一世轮回后脱离了畜生道。
怀绥带着冬早重入凡间,天界不过几天的时间,这里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京城的街景倒是没怎么大变,连城中书屋的伙计掌柜都还是原来那些。
怀绥带着冬早来到弄堂窄巷里的一处人家,在冬早紧张的目光下,怀绥伸手敲响了那一处有些破败的院门。
没一会儿就有个中年妇人来开门,见是两个陌生男子有些谨慎的问:“你们是?”
冬早藏在怀绥身后,水灵灵的眼睛盯着那妇人,“请问可以讨杯水喝吗?”
这话是怀绥前面指点他说的。
妇人是个寡妇,家里的儿子用心读书,院门敞开还能听见他的读书声。
听见对方只是来讨杯水喝,妇人立刻笑了,“当然当然,你们等一会儿啊。”
须臾她端了两杯水出来递给他们。
冬早连忙接过,咕嘟嘟的喝完了,目光又黏在妇人身上,弄得她以为他还口渴,于是又去倒一杯来。
等第三杯时,冬早终于鼓足勇气说,“你长得很像我娘亲。”
妇人一愣,随即又笑,“公子说笑了,我这丑妇如何生的出你这样俊俏的孩子呢?”她接着道:“如若能生的出,我必定是要将您疼到心窝里去的。”
冬早又高兴又难过,不知如何应对突然涌上来汹涌波动的情感,他只好扭头跑了。
怀绥追上去,留下原地一个妇人发愣。
她再低头一看,手上他们递回来时还是带着豁口的旧茶杯赫然变成了两个金光灿灿的大元宝。
回天宫的路上,冬早哭累了趴在怀绥怀里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美梦:还是在人界的时候,也许他才初生,母亲用柔软温暖的羽翼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孩子呢,”冬早听见她低语着仿佛轻唱:“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鸟,以后无论你们离开我到了哪里,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翌日冬早就重新活脱起来。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我突然想起来,”他对怀绥说:“昨天咱们忘记了好多事情啊。”
“嗯,”怀绥正站在冬早身后给他梳头,“什么?”
“我都没去看阿湖,还有阿春和阿芳我也很想她们了,石头呢,我也不知道他修炼的怎么样了。”冬早如数家珍的将自己所有的朋友都提起来,“还有大黑猫,还有那个雌鸟,我都有点想的。”
阿湖,一个给冬早起了名字陪伴了他十数年的狐狸精。
石头,一个痴心觊觎不懂受受不亲的小魔怪。
雌鸟,一只妄图将自己女儿塞给冬早的妇鸟之友。
黑猫,一只差点儿一口吞了冬早凶猫。
这之中除了阿春与阿芳让怀绥没什么芥蒂,其他几个都是让他或吃醋或不太喜欢的对象。
然而冬早看向他的目光实在真诚渴求,直戳向怀绥的软肋,他不得不顿了顿便答应下来。
“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