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是真心实意的为叶广寒考虑,他不会这般对他说这番话。
叶广寒自然也是知道这点,他端坐在那,俊美的脸上表情淡淡。许久之后,他叹一口气道,“师兄你的心意,我知晓。”
“但是,我没有再收徒的意思。”叶广寒声音淡淡说道,“收徒本就是为了传承衣钵,将一生所学尽数教给人,不至于断了传承道统。”
“我已有江雪,无需他人。”叶广寒道,“再收徒,我未必能够教的好。”
“正所谓子不教父子过,收徒与教子无异。”叶广寒说道,目光瞥了一眼坐在一旁手捧着果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竖起耳朵偷听的叶雾沉,声音淡淡,“家中这个,已经足够我操心。”
“……”叶雾沉。
吓得他一口果肉吞下,差点没噎死自己。
闻言,藏剑峰首座还欲说些什么。
叶广寒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更何况,收徒本不该掺杂如此多私欲。”
“若是从一开始就抱着此等不公的心态前去收徒,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到时候若是弟子心生怨懑,同门相残,便让人头疼了。”叶广寒说道。
“……”藏剑峰首座。
听了他这话,顿时无话可说了。
叶广寒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一般而言,若是有子嗣的修士,除非子嗣立不起来,或是早早收了徒,又或是子嗣无心继承父亲衣钵道统,不然是不会再另收徒的。
人本就是有亲疏远近之分,正如叶广寒所说,若是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门下弟子心生妒恨、怨懑,到时候同门相残,便是难看了。
事实上,在叶雾沉小的时候,叶广寒在这方面也是操心了许久。
他当时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有个幼子,一心是将叶江雪当成是继承人来培养的。
结果,横空出世了一个叶雾沉。
小时候,叶雾沉瞧着是个自闭孤僻的孩子,万物不上心。
叶广寒担心他变成自闭儿、抑郁症,那些年没少操心,天天给他送温暖,让他感受亲情父爱,感受人间真善美。
后来,叶雾沉瞧着恢复正常了,像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少年了。叶广寒又担心他怨恨不平他将衣钵道统传给叶江雪,为此没少给他灌输兄友弟恭,爹虽然没给你家业,但是给了你爱啊!
↑读懂他行为意思的叶雾沉,当时差点没炸了。
神他妈爱啊,你这是要我靠爱发电?
虽然叶雾沉对老父亲的那点衣钵家业浑然不在意,但还是被叶广寒这行为给气着了,他像是那等为了一点家产和老父亲、长兄闹翻,心生怨恨的人吗?
为此,叶雾沉好一阵子对着叶广寒冷暴力的。
结果,叶广寒……觉得他肯定是怨恨上他了。
“……”叶雾沉。
我这老父亲莫不是个傻的?
等到叶雾沉再三表示自己真的没兴趣继承家业,只想吃吃喝喝玩玩,做个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纨绔子弟。并且身体力行的,开始提早过上提笼遛鸟,收服一群小弟(修二代),背地里捣乱使坏的纨绔子弟生活的时候。
“……”叶广寒。
心情有点复杂。
自家这儿子,看来是一条道走到黑啊。
不过,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从这之后,叶广寒对着叶雾沉是彻底的放纵了,原本还是有一些原则底线的,现在变得彻底没原则了。
叶雾沉就是要上天,他也会给他递梯子。
也是这时候。
叶江雪对着叶广寒发下誓言,会一辈子照顾叶雾沉,对他好,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叶雾沉,倘若有违背誓言,一生不得好过,修为再难寸进。
对于,父亲和兄长之间定下的誓言,叶雾沉毫不知情。
他更加无法明白,这个誓言对于叶广寒和叶江雪而言,意味着什么。
于,叶广寒而言,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极限。
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让这个孩子受到任何伤害欺辱。
若是有朝一日,他遭遇不测,那叶江雪将接替他的位置,照顾这个孩子一生一世。
而对于叶江雪而言,他从此身上多了一个责任,一个包袱。
叶雾沉就是他的责任,是拴住他的锁链绳子。
那是他一生的责任,将套牢他,直到永远。
——
藏剑峰首座听闻了叶广寒的话,见他神色坚定,心下暗叹一口气,遂不再劝说他。
他这师弟,从来都是固执的。
“你以后可要对你父亲好啊,孝敬他啊。”藏剑峰首座转头,对着旁边坐着,两手抱着果子慢慢啃的叶雾沉语重心长说道,“你父亲不容易啊,对你们兄弟二人费尽心血。”
叶雾沉一边啃着果子,一边点头应道,“大师伯你放心,我肯定孝顺我爹,收一堆徒子徒孙孝敬我爹。”
“……”叶广寒。
闻言,顿时嘴角一抽。
目光瞥了一眼抱着果子面颊鼓鼓,像只贪食小松鼠一样的叶雾沉,心道,你还收一堆徒子徒孙,就你这贪吃,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还想着收徒。
反倒是,旁边的藏剑峰首座闻言,一脸老怀欣慰,满意的对着叶雾沉,慈爱说道,“好孩子。”
送走了藏剑峰首座之后。
叶雾沉一个人站在大门前许久,精致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困惑之色。
方才,藏剑峰首座的说的那些话,对他而言,并非没有触动。
事实上,他触动良多。
心下情绪复杂,就像是打翻了各种调料瓶一般,酸甜苦辣咸,种种滋味,万般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
到最终——
只化为一声叹息,唉,我是最不省心的那个。
最让爹担心,江雪哥就不会。
江雪哥那般能干厉害,强大。爹对他很放心,从不担心他。但是他,在爹眼里,就是一只随时可能被人踩死的蚂蚁。
一直以来,爹虽然没表露出来,但是实际上还是很担心他的吧。
只是死鸭子嘴硬,不肯说罢了。
这就像是,世上的父母没有不望子成龙,不担心孩子学习不好一样。搁在修真界,就是没有哪个修士父母不担心自己儿子不成器,修为差,出门被人打死,横死,惨死,各种死……
就像这一次的瑶池仙府一样,虽然爹没说什么,但是肯定也和其他道君真人一样,担心死了。
这般想着,叶雾沉心下就有几分沉重。
他以前是很任性,自我的。
叶雾沉从来都是觉得,他只需对自己负责,只需要对得起自己,不让自己后悔便可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不悔,哪怕现在就死去,也无关系。
但是,如今,他却意识到——
生平第一次意识到,他不仅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关心深爱着他的家人负责。
不能受伤,不能让他们担心,不能让他们伤心……
我若是遭遇不测,我的父亲会哭泣,我的兄长会难过。
还有大师兄,所有关心深爱我的人,他们都会为我哭泣。
所以,我不能任性,不能自私。
我要对我,对深爱着我,我也深爱着的家人负责。
来自于父母的骨血而诞生于此世的灵魂,赤身裸体来到这个尘世间,自一无所有,到身上系满了来自各种人的缘线,无数的羁绊。
已无法做到坦然离去。
我的身上,拥有着无数来自他人的期盼和深爱。
站立在原地许久的叶雾沉,眼神动了动,然后转身进了屋。
他决定,那还是再仔细慎重一点。
出发前再检查一遍吧,以防万一。
进了道府,叶雾沉一个人蹲坐在花园里。
手里拿着一块碧绿通透的像是贝壳一样的东西。
眼神深沉,表情严肃思考。
这是,那个妖精男给他的。
原本,叶雾沉没将那个妖精男的话当成是一回事,但是现在……还是保险为好,稳妥一点,姑且还是信一信他的话。
当时,那妖精男给他这块小贝壳的时候,他就隐约有预感。这妖精男是为了新出世的仙府秘境而将这东西给他的,但是因为他潜意识规避妖族,不想和妖精男和他背后的那些人牵扯上关系。
所以一直都可以忽视这块小贝壳,将它深藏在储物镯的角落里,不见天日。
但是这一次……
好吧,我不能任性,我要对自己的性命,对我爹、江雪哥,还有大师兄负责。
叶雾沉这般想着,然后将小贝壳握在掌心里。
一股冰凉的触感自手掌心里传来。
却是让血脉一阵燥热,心脏鼓动。
——
极力的将身体的那股异样会压了下去,叶雾沉重新张开手掌,目光有些发愁的看着手掌心的这块小贝壳。
这玩意怎么携带啊?
不好随身携带啊。
这么小,容易丢啊。
叶雾沉目光盯着手掌心里的小贝壳,心想,如果能拿一根红绳串起来,戴脖子上就好了。
然后,叶雾沉就起身进了屋,找了一根锋利的针,试图给小贝壳打个孔。
然并卵……
叶雾沉使出了浑身的吃奶力气都没用,那小贝壳坚硬如玄铁,死活戳不出一个孔来。
后来,叶雾沉换了无数的方法,都没用……
“卧槽!”叶雾沉震惊了,一双眼睛盯着手掌心里的小贝壳,“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玩意?”
“居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啊!厉害惹。”
叶雾沉给这小贝壳的坚挺给跪了。
后来,还是叶江雪看着他一脸愁眉苦脸,问了他原因之后。
第二天,给他拿来了一小盒的白桦树胶。
那是修真界粘性最好的天然树胶,一般都是用来造灵舟宝船的。
叶雾沉得了这盒白桦树胶大喜过望,对着叶江雪一阵猛夸,“哥你太聪明了,棒!”
“我最喜欢江雪哥了!”叶雾沉喜滋滋的夸着他。
叶江雪闻言,只是抿了抿唇,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轻声说道,“我知道。”
叶雾沉得了白桦树胶,小心翼翼的将树胶滴在了小贝壳的正反两面,然后找了一根细红绳,黏在了小贝壳的两面。
等树胶干了之后,他拿起串好的小贝壳,手扯着红绳的两端,用力扯了扯,没掉。
完美!
叶雾沉心里赞叹一声,然后喜滋滋的将这小贝壳挂在了脖子上。
一切准备就绪,就差东风了
——
转眼间,时候到了。
到了该出发去瑶池仙府,开启大战副本了。
叶广寒和叶江雪先行一步,叶雾沉是跟着宗门大部队走的,要比他们晚一步。
原因很简单,这群炼气的小弟子们,不会飞啊!
他们修为尚且支撑不了他们长途御剑飞行,所以就只能做灵舟飞梭前去。
出发队伍的集合地点在上清宗的日月广场上。
叶雾沉去的时候,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这一次,炼气筑基弟子前去瑶池仙府的一共二十人。
其中筑基十人,炼气弟子十人。
带队的是金丹真人,藏剑峰崔煜。
“你怎么这么慢啊!”见了他,黄尚第一个就先嚷嚷开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在场的颜越、方游、林知书等人,也纷纷抬头,目光朝他看去。
叶雾沉走近了,摸了摸鼻子,说道:“不是我来得晚,而是你们玩的早。”
“我有迟到吗?没有!”叶雾沉自问自答道。
“切。”黄尚闻言顿时切了一声说道,“你这个万年踩点王。”
叶雾沉跟着他们一阵嬉闹打趣,却敏锐的察觉前方有一道眼神一直盯着他。
那视线强烈的,让他想忽视都难。
于是,叶雾沉回头看去。
见一身素色长裙的张韵站在前方人群中,目光盯着他。
见他朝她看去,张韵没有一点被人发现偷窥的心虚,反而是对着叶雾沉,勾唇微微笑了一笑。
只是……
叶雾沉怎么觉得,她那脸上的笑意,有几分得色?
眼神,也带着几分炫耀?
不,与其说是炫耀,倒不如说是类似于挑衅,这种情绪吧。
就仿佛在说,看,你觉得我去不了瑶池仙府,认为我没资格。
但是,我现在就在这里。
就站在这里。
我有资格前去。
而你,没资格教训我。
虽然,叶雾沉没觉得自己哪里教训她了,他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