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坊与庆福坊几乎被大火完全烧毁。大几千人流离失所,在快要入冬的京城是件大事。六部这些天都围着这件事情忙了。
皇帝之前就说了,今年城里不许饿死灾民,不许冻死灾民。要有地方给灾民过冬。萧从简对六部也传达了相同的意思,不过他更担心的是流民无家可归,可能会在京都一带流窜犯案,几人甚至十几人团伙作案,就十分头疼了。
皇帝回宫之后,京中之后就开始了宵禁,城防加强了巡逻。就连宫中对用火也越发小心。
李谕仍不习惯深宫中的长夜。在现代的都市里,黑夜并不是黑夜,只不过是一张深色的背景,灯光在其上闪烁,是人造的白昼。
只有在中古,夜晚才是真正的夜晚。宫殿中再华贵再巧夺天工的灯具,其中跳动的仍是最原始的火苗。
东华宫中掌灯时候,一干宫人伺候皇帝换好衣服,赵十五仍循例问了一句:“陛下今晚想去哪宫安歇?”
李谕摆摆手:“不了,派人去贤妃那里把公主接来。”赵十五立刻下去安排。
贤妃自从夏天大病一场之后,一直没好透。这两天病情又有些反复。李谕回宫之后探望过她一次,她越发愧疚,仿佛久病不愈全是自己的错。
李谕因此不时将小公主接到东华宫中照看。三个孩子当中,要说他特别偏爱这个小女儿也可以。但更多的是因为他可以对公主毫无保留地表现这份偏爱。
一群人抱着小公主进来。李谕立刻将她从乳娘手上接了过去,问道:“姑娘吃过了吗?”
一个耳生的声音回答说:“回陛下,公主刚刚喝过了奶,这会儿不饿。”
李谕常见到公主,对她身边的人都熟悉,却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不由多看了一眼。似乎是公主身边多了个人。
李谕就这么一打量,旁边就有宫人道:“这位小陈娘子,是贤妃的堂妹,贤妃求了皇后,让她来进宫服侍。”
小陈就向皇帝婷婷行了一礼。李谕并不在意,只道既然是贤妃亲眷,周围人就好好照顾。
小公主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李谕亲自给她喂了些辅食,又和她玩了一会儿。小姑娘喜欢和李谕一起疯,闹了半天,李谕才将她交给嬷嬷,让她们带公主去偏殿睡下。
小公主一离开,宫殿中立刻又安静下来,夜晚的黑暗又覆盖上来。李谕心想,难怪,难怪,为什么会有那些夜夜笙歌的君王。若没有声色作伴,这样大的宫殿,冬日的深夜是很寂寞的。
他一会儿就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一个排遣寂寞的好方法。
因为年关将近,又出了大火之事。萧从简自从回京之后,常常在临虚阁中过夜。临虚阁在宫门外,但直线距离与东华宫并算太不远。地方不大,是个小书房,挨着待漏院。原是为了方便丞相处理紧急事务之用,也方便进宫。
今晚李谕知道萧从简也住在了临虚阁。他一时兴起,就摆驾就往临虚阁去了。
临虚阁与整个宫殿相比,不过是小小的一隅。四四方方,李谕乘着辇,老远就望见,只有两扇窗下,亮着灯光,想必就是萧从简所在。
皇帝人还未到,宫人唱报驾到的声音早就传了老远。萧从简立在廊下,比起皇帝亲临,他更惊讶上弦月已经快隐没了。
“陛下。”萧从简引李谕进入临虚阁,似乎将他当做一个好奇的游客——事实也差不多。
室内还有两个秘书,半跪着迎驾。李谕让他们先退了下去。室内这才显得空旷了些。这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套间。入口处配着小小的茶水间,铜茶壶正在炉子上热着。
书房内置了三张书案,中间最大的那张应该就是萧从简用的,上面堆着公文,一摞摞的很整齐。李谕瞄了一眼,桌面上的公文全合着,完全看不出萧从简刚才正在看哪一份,似乎只是摆放在那里。只是毛笔搁在笔架上,笔端墨汁还很湿润,显然丞相刚才正在动笔。
书房一面墙上挂着各种当值的名牌,一面都是柜子。李谕站在名牌前看了一眼,问:“这是当值的名牌?”
萧从简告诉他,京中防卫和宫中侍卫当值的安排,每天都不一样,朝中都有记录,这里挂一份是备用和方便随时查看。
李谕在上面找到了萧桓的名字,他微笑着敲了敲:“贵府公子今日在长兴门当值。辛苦了。”
萧从简顺着话头自然道:“说起萧桓,我要提前代他向陛下告个假。”
李谕问:“怎么了?”
萧从简道:“萧桓与郑家小女儿之前订了婚约,正月十七时候完婚。还请陛下准几日婚假。”
李谕心道,这时候人果然结婚早。
十六七岁就赶着结婚了。
宫人奉上了茶水,李谕捧着茶:“这个好说。年轻人嘛,新婚时候自然要恣意一番。郑家,郑家是户部的郑侍郎吗?”
萧从简说是,又道:“郑家女儿品貌端正,萧桓得此良配,是他的福气。臣也盼着过两年含饴弄孙……”
李谕一口茶喷出来。
室内一片寂静。宫人慌忙给皇帝递上手帕。萧从简侧过脸去,看了看地上皇帝喷出的那一道水渍。
李谕忙摆摆手道:“朕心中丞相还年轻得很,怎么就是要做爷爷的人了。”
萧从简莞尔一笑。他这一笑,李谕就更加迷惑不解了——李谕闹不懂,他这会儿对萧从简的性趣到底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
闲话说过了,皇帝又问起了京中大火的安置,丞相一一解答。过了片刻,皇帝便回了东华宫。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不过是一时兴起,突发奇想去一次临虚阁。没想到次日晚上,皇帝又摆驾临虚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