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亦晚已经习惯加班了。
他在读本科和硕士的时候, 没少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熬夜赶进度, 从前还健身过一段时间, 后来也渐渐顾头不顾尾了。
那时候, 他从工作室出来时, 基本上都是凌晨四五点了,天色是一种朦胧的灰蓝色,还能听见乌鸦在女贞树上嘎嘎几声。
在国外吃不到热乎乎的甜豆腐脑和油条,这时候很少有面包店开门。
他会一个人披着外套在街道上转悠, 偶尔还会跟路边的流浪汉打招呼。
可如今……居然真的可以回家了。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第一件裙子的所有工序全部完成,在架子上放好定型即可。
洛御侍尽职尽责地陪到现在,还不忘帮他拿洗澡的东西。
今天浴室的红木桶里准备了热气腾腾的牛奶浴。
越亦晚泡了十分钟快睡过去, 在滑下去的一瞬间被洛御侍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再起身去旁边的化妆间里吹头发擦精油敷眼霜。
等他收拾妥当了,已经是五点二十分了。
……刚好陪太子吃个饭去给帝后请安。
这事儿他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就跟上班下班打卡一样。
刚走进卧室, 他就瞥见花慕之醒了过来。
对方还没有完全睡醒,却伸手张开怀抱。
越亦晚心里一暖, 快步过去与他抱了抱。
“洗的很香。”花慕之亲了下他的额头:“吃过东西了么?”
“三点的时候吃了点。”
“那睡一会儿吧。”他抬手帮他揉着眼下的黑眼圈:“母后那边我帮你告假。”
越亦晚松了一口气, 滑进被子里,熟门熟路地跟树袋熊一样抱住他, 用脸颊蹭了蹭。
要不是太累了, 这会儿才不是睡觉的时候。
他打了个哈欠, 温热的手掌便落在了头上, 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舒服的让人想直接沉沉睡去。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晚上想我没?”
花慕之动作一顿,显然在思考答案。
“是上面想还是下面想?”越亦晚坏笑道:“一个人睡感觉怎么样?”
花慕之笑了起来,俯身搂着他交换了一个浅吻,浅淡的梨花香味仿佛跟吃到糖了一般。
他伸出手掐了掐越亦晚的脸颊,把他搂在了怀里。
“好好休息。”
于是一觉黑甜。
到了上午九点半的时候,洛御侍久违的出现在了卧室门外,轻轻敲门提醒太子妃起床。
越亦晚知道自己还好多事没做,临睡前早早地就提醒过具体的时间。
花慕之补了个回笼觉,精神好了许多。
他轻轻拍了下怀里的人,对方已经完全睡死了,半边枕头都糊着口水。
“雍王殿下吩咐过,”洛御侍为难道:“一定要这个时候叫醒他。”
“你先下去。”太子在房内淡淡道:“我来就好。”
十五分钟后,雍王殿下红着脸出来换衣服。
“床单……床单换一下。”
夕清阁又响起了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
霍御侍送太子去了抱朴殿,回来和洛御侍一起清点东宫开支情况。
寂静之中,两人听着一南一北隐约的键盘声和缝纫机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真是意外的和谐。
到了周四的晚上,太子也没法早早睡下了。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时刻。
——上·夹·子。
所谓的夹子,即为千字收益榜,每天凌晨一更新,按照收益排序三天前入V的新文。
无论是在APP还是在网页上,夹子都处在读者们一眼能看到的好地方,可以说流量相当大了。
花慕之提前复查了几次入V通知,又去其他作者那取过经,此刻就心不在焉地等待着零点的到来。
他带着蓝牙耳机在夕清阁里看电影,偶尔会帮越亦晚拿些剪刀改锥,或者教他怎么做中世纪特有的裂口纹。
“所以……现在是什么感觉?”越亦晚一边大臂一挥裁下大段的布料,一边随口采访道:“跟科举放榜一样?”
“那倒早就体验过了。”花慕之琢磨道:“现在每个星期四,感觉都很像在科举放榜,一群作者会在论坛里不停刷新站短,就等着看自己会去哪。”
“那夹子呢?像榜中榜?”
花慕之又看了一眼腕表,忽然笑了起来。
“像在过年吧。”
都知道除夕之夜会到来,知道过年时能吃许多糕果点心,真的到了时候,还是会数着日子和时间,既期待又有些忐忑。
十一点四十的时候,越亦晚终于完成了第三条裙子的全部设计,在人台上还在调整丝带的位置,把深紫绸缎的手感感受了好几遍。
在确认三件作品都终于收工的情况下,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坐回了太子的身边,和他一起喝睡前牛奶。
十一点五十五。
十一点五十七。
“话说回来,夹子前五可以被一键收藏,”越亦晚好奇道:“那没有进前五的那些书,为什么也可能涨大几千收藏,然后逆袭成功?”
“因为质量吧。”花慕之此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是我写的第一本,犯错或者失败也是正常的。”
十二点到来的那一刻,手机里的榜单直接刷新。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翻看自己的夹子排名。
第八名。
第二页,第二个。
——意料之中,好像也不是很靠后。
“多少名多少名?”越亦晚此刻比他还躁动,凑过去看排名:“第八名!还可以!”
他伸出手指,往下翻动后面的竞争者。
一个稀疏平常的周五,居然有六十多本书在竞争这个榜单。
“会更好的,”花慕之掩住哈欠,带着他回朝明殿睡觉。
“这几天早点休息,眼下都青了。”
话是这么说,他在临睡前还是忍不住打开手机又翻开了《银色权杖》。
在上夹子前,收藏有一千五百。
可是在他洗漱的这四十分钟里,竟然就立马涨了一百多的收藏——
一觉睡醒会涨多少?
花慕之忽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守着金南瓜的农夫。
越亦晚倒头就睡熟了,此刻在他怀里拱了一下,梦呓了几声又没了声音。
花慕之低头亲了亲他额前的碎发,关上手机也沉沉睡去。
这一夜之间,就涨了八百多的收藏。
从前一个星期都涨不到这么多,可现在只要半个夜晚就可以完成了。
不可思议!
他甚至顾不上刷牙,一开软件就看见有几十条全新的评论,还有各种陌生的名字出现在了眼前。
从前似乎宾客稀疏的小说,此刻跟集会一样挤满了新面孔。
越亦晚举着电动牙刷凑过来看,也跟着哇哦了一声。
“好像有些回不过来了。”花慕之感觉有些抱歉。
这么多热情的新朋友,他如果不回应他们些什么,好像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
“回不过来是正常的,”越亦晚刷着牙含糊道:“我追的那几本金榜巨巨,一章下头就有几百条评论,真要全都回得忙一天。”
“那就这么晾着?不太好吧?”
“你可以——发红包啊!”越亦晚忽然掏出手机来,对着他手机里某个页面扫了一下。
钱袋落地的清脆响声忽然出现,APP自动播报道:“您已成功充值五千元!感谢支持晋江正版阅读~!”
花慕之愣了下,下意识道:“我可以自己来——”
“没事没事,”越亦晚凑过去吧唧一口:“你晚上好好奖励我就成。”
太子沉默了几秒钟。
“你啊。”他轻声道:“小心明天下不了床。”
越亦晚脸唰的就红了起来,眼神却相当的跃跃欲试。
夫夫两一脸正经地去请安回来,一个忙着打包准备发货海外,一个忙着群发红包。
正在这时,越知故的电话打了回来:“你明晚上节目?”
“啊——对,”越亦晚叼着剪刀,在给快递盒里装防水防震的泡沫纸:“怎么,哥你要给我应援吗?买上个三万本杂志冲个最佳人气奖?”
越知故眉头一抽,反驳道:“这事我做的出来吗?要做也是咱爸来做!”
“行了行了,什么事儿?”
“你是不是要寄个什么东西?我看王叔准备去皇宫来着,”越知故看了眼晃悠着护照的越品道:“爸今天坐私人飞机去洛杉矶,你要不要一块过去?”
越亦晚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以啊!我去搭顺风鸡送作业去!”
他进宫之前就说好了这些事,自己出入国内外还算自由。
“你家那位山无棱天地合呢?他要不要也出来度个假?”越知故翻着行李道:“我下飞机有个会议要赶,但在路上可以和你们喝一杯。”
越亦晚笑的跟个小傻子一样,扭头就去找花慕之。
“我今儿下午坐我爸的飞机去洛杉矶交作业,你来不来?”
花慕之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笑了起来:“我晚上要去元首府赴宴,你去吧。”
“哎?好吧……”越亦晚凑过去亲了一下脸颊:“没事!我给你带纪念品!”
花慕之看着他挂了电话去招呼洛御侍帮忙收行李,只淡笑着起身离开。
如果没有那场刺杀,他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去。
他甚至想和他一起把这个世界都转一遍。
可惜没有如果。
-2-
到了中午十二点,已经涨了两千多收藏了。
花慕之暂时顾不上这些,只陪着越亦晚去见了皇后,确认他可以暂时出宫之后,再去宫门旁目送他坐着车离开这里。
黑色的宾利如游鱼般混入车流中,眨眼便没了踪影。
我好像有些孤单。
花慕之调整着情绪,只让自己回到从前公事公办的状态里,坐马车回了抱朴殿,继续处理皇宫里各项往来的事务。
他忙完了多项地产投资的收益确认,看了一下午的文书,简单地用了一些粥,然后去看之前没有读完的古籍。
越亦晚看了一半的《汪曾祺文集》就放在他的手边,书里还夹着纯金的银杏叶书签。
等到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银色权杖》已经涨到了七千多收藏,从第八名跳到了第六名。
新的几百条评论均匀地分布在各章节里,还有些杠精蹦出来显摆半瓶水的见识,被其他小天使齐心协力地给怼了回去。
“霍融,帮我发红包。”他直接把手机交给了手下,独自一人回了朝明殿。
霍御侍拿着手机有些惶恐,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
太子已经很少表现过不开心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天夜里,花慕之是抱着越越的枕头睡着的。
他好像变成了那个依赖的人。
越亦晚下了飞机之后,给太子发了好几条消息,然后一路去了节目组所在的大楼,笑眯眯地递完作品,和大家一起合影留念。
“塞缪尔——你居然过来了!”有个编导一眼就认出了他来:“你真人好瘦啊!再高点就可以当模特了!”
——我也想变高一点。
“塞缪尔!要是进了前八十名,有专访和实地拍摄的啊——加油!你肯定可以进的!”
他虽然是五千个入选者之一,可也已经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几件作品已经在推特和微博上疯转了上千条,其实早就已经定下成交价了,只是今天才会放出来而已。
这样清秀又谈吐有礼的东方男人,还是相当有才华的设计师,没等粉丝来表白,都收到了好些编辑姐姐和节目编导的礼物。
“晚上一起来跳舞啊!”
在地球的另一边,没等播放时间到,太后的文清殿里就已经全员到齐。
花弘原本来自诩不关心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也看得颇有些目不转睛,还跟着猜品牌商的最终竞价。
“这什么倒霉节目,一个星期才播一集。”太后嘟哝着一挥手,旁边的御侍忙调好频道和音量,又端了鲜切的果盘过来。
“欢迎收看《时尚之皇·YHY全球大奖赛》第一期下!”
伴随着节目片头播出,镜头一转回到了竞拍环节。
“一百七十万!”
“两百七十万!”
“两百七十万一次!两百七十万两次!”
“三百万!”
太后都惊讶地连连拍皇后胳膊:“这小越一件衣服卖这么多钱?那他们老越家还卖个什么房子啊——”
“都跟您说了,”皇后剥着葡萄道:“这是一系列的价格,而且人家各种公司电视台不分钱的呀?”
卖的就是这个噱头!
不把价格炒上去,不让观众信以为真,那些只卖贵的顾客群体怎么才能动心?
一家人聚精会神的看了一半,皇帝才终于想起来了什么。
“咱太子是不是……今天一个人呆着呢?”
“人家肯定会打打电话视个频的,”太后摆手道:“你声儿小点,我看不清字幕了。”
皇帝默默腹诽了几句,继续在旁边吃哈密瓜。
等整集节目放完,三个人都意犹未尽。
“我听那个洛御侍说,小越这回就是去送作品的,”太后若有所思道:“他们那个最佳人气奖,要怎么投?发短信投?”
怎么说也是皇家的媳妇儿,这种事上不能丢了份。
皇后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解释道:“这节目本来就是杂志社办得,要买人家的杂志,扫专有的识别码才能投票。”
“那买啊?”太后不假思索道:“你没看见结束环节那个前五名的镜头吗——给小越也弄一个!”
“这……”皇后看向旁边的皇帝。
“三千本。”皇帝言简意赅道:“冬天了,宫里的随侍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第二天,一辆卡车开进了溯明廷的外缘。
这头,越亦晚起了个早,在洛杉矶周围逛了一圈。
他昨天去好莱坞又溜了个弯,今天买了迪士尼的门票,打算找些新乐子。
大哥和父亲都去开会了,只剩他一个人牵着气球到处转悠。
他举起了手机,算了一下时差,给花慕之拨了过去。
视频电话想了一会儿,竟然通了。
太子今天穿了身深栗色文殊兰长袍,似乎在书桌旁码字。
“慕之——看这里~”越亦晚举起手机转了圈:“我在迪士尼!等我逛熟了,下次来给你引路!”
花慕之笑了起来,看向他的手腕:“牵着什么呢?”
“牵着你呀。”越亦晚调整着角度,让那漂浮在空中的宝石蓝双层气球也入了镜头:“群青色,对吧!“
“你还惦记着这个呢。”花慕之撑着下巴看着手机屏幕,听着他给自己介绍这儿的各种风景,眼神柔和而又放松。
“有空我们去欧洲玩!”越亦晚想到了什么:“你不是在写银色权杖么,我们可以去佛罗伦萨摸一摸真的圣母百花大教堂!”
“嗯,”花慕之笑着点头:“我还会一些意大利语呢。”
越亦晚忽然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却没有直接问出口。
是不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感觉,太子他不开心呢。
他笑着又聊了几句,互道晚安后挂了电话,继续一个人逛偌大的迪士尼乐园。
小孩儿们牵着爸妈蹦蹦跳跳地笑闹着,情侣们的脑袋上戴着小恶魔角,还有大家庭在城堡前拜托路人拍照。
“SAY CHEESE——”
“CHEEEEESE!”
越亦晚脚步顿了一刻,看着老爷爷老奶奶也在镜头里笑的满脸褶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美国的电视行业有颇为特色的冬休期,从圣诞节以后到一月中旬之间,大部分的综艺、电视剧、脱口秀节目都会暂停一段时间,让演员们可以放个假,好好过个圣诞节。
第二期的结果恐怕要等到2031年1月才会公布,他现在也可以好好休息一刻了。
他们十二月三十日晚抵达了临都的永光机场,父子仨各自告别,加班的加班,陪媳妇的陪媳妇,回宫的回宫。
越亦晚每次与他们分开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微妙的割裂感。
他现在算半个皇族,身份始终在游离。
坐着马车在夜色中回到东宫的时候,他忽然有种进入森林般的感觉。
高耸的宫墙犹如一幕幕松木苍柏,隐约的宫灯如同此起彼伏的萤火,又或者野兽的眼睛。
而他坐着马车进入这森林的深处,去见他被囚禁的王子。
如果……可以带他离开这里,去各处看看就好了。
马车在东宫门外停下时,越亦晚一掀开帘子,瞥见了花慕之提着锦灯正立在门口等他。
“我回来了。”他下意识道。
花慕之把宫灯交给了御侍,笑着张开了怀抱:“跳下来吧。”
越亦晚眼睛一亮,从略高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然后落了个满怀。
“我给你带了好多零食。”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闷闷道:“带了巧克力薯片果冻还有辣条——”
“好。”
花慕之揉着他的小脑袋,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回走。
明明只是离开三四天,却好像是分别了半个月一样。
“我还给你带了画着小丑的T恤,再丑也穿给我看一下!”
“好。”
“对了!给你带好几个毛绒公仔!放在卧室吧。”
“嗯,还有什么?”
“我饿了好几天……”越亦晚忽然停了下来,小声悄悄道:“要不,先回去滚个爽?”
花慕之笑意不减
“好,喂饱你。”
其实年轻人应该有节制才对。
刚尝到甜头容易玩太过,甚至两人同处一室都会忍不住毛手毛脚。
然而他们两一个赶了好几天的稿子,一个是刚忙完竞赛作品又去了趟国外,这一见面似乎灵魂交流可以先往后靠靠。
太子本来是个克制又温柔的性子,被他撩来撩去也渐渐放开了许多。
小别胜新婚先来一次,完事了洗完澡再来一次。
等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洗完了澡,才终于到了分发礼物的环节。
“还是……要克制一点比较好。”越亦晚擦着头发正色道:“我怕皇后训我。”
“有节制也是看你。”花慕之帮他裹好毛巾,语气颇为无辜:“我向来很有分寸。”
“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越亦晚若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扭头把箱子里的两个娃娃抱了出来,又开始拿其他的礼物。
“这个是什么?”花慕之忽然看到了一个草莓状的小瓶子,拿起来分辨着英文标签:“润滑……液?”
越亦晚懵了几秒,下意识地想把它拿回来:“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太子晃了晃手里的小草莓:“解释一下?”
某人红着脸憋了半天:“那,那你做扩张的时候轻一点!”
“现在?”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