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水砚堂,纪真一进门就被抱住了。
薛凛声音有些闷:“我把那俩小混蛋揍了。”
纪真:“……他们活该。”
薛凛闷闷点头,仍旧十分低落。
纪真当然知道自家媳妇在介意什么,不过也没什么好办法。看在死去之人的份上,只要大夫人不太过,只要没伤到人,都不能太过计较。
对老晋阳侯来说,那是他兄长的遗孀。兄长和两个侄子一起战死沙场,长房绝嗣,寡嫂只拉扯着一个孙女。不管这个寡嫂做什么,但凡能忍的,忍一忍就是了。一个守寡多年的内宅妇人,再折腾,又能折腾到哪里去!相反,如果计较了,闹开来,一个“苛待寡妇孤女”的名声马上就得扣到他头上。御史多会骂人就不说了,被政敌抓到借口,说不得整个侯府就得伤筋动骨。
薛凛说:“大伯母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大伯母最是和善不过,满府上下的孩子都喜欢。”
纪真嘴角一抽。那个时候你大伯母还是侯夫人呢,当然端庄大方和善客气。也不想想,丈夫儿子一日死绝,又正是女人更年期的年纪,顺风顺水半辈子,突遭大变,偏这个年代又没有心理医生,心理绝对正常不了。再加上一家子都让着,人只会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无法忍受有人忤逆反抗。偏他来了,不尊老不听话,丈母娘在他的问题上又寸步不让。
薛凛很难受。
纪真说:“我只问你,慧姐儿出门子,要是在夫家受了委屈,你管不管?”
薛凛点头:“大伯只这一点血脉,我自然是要管的。”
纪真笑笑:“这不就结了,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薛凛略迷茫。
纪真说:“随她去吧,反正也影响不到咱们。内宅母亲镇得住,外面有你和父亲。”阴人的话有他。
大夫人确实有恃无恐,可也落了下乘。这样作,冷了所有人的心,去掉怜惜和心疼,就只剩下道义了。出于道义上的管,和出于感情上的管能一样吗?侯府前面也有出嫁的姑娘,丈母娘那里都照应得妥妥当当的。但是如果将来薛慧受了委屈,丈母娘就算出头,又能多尽心呢?
薛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纪真想起那两个挨打的少年,问:“被你揍的那俩小混蛋,知道谁家的不?我写封信去跟他们家长谈谈孩子的教养问题。”害小姑子跌下山,要不是他们家侯爷手快,大过年的就要出人命了。
薛凛犹豫一下,说:“回城后让人打听出来了,是安阳大长公主的两个孙子。”
“……”纪真一顿。安阳大长公主,梁二的外婆,历经四朝荣宠不衰,宗室中说话很有分量。
他媳妇把这么一重量级人物的亲孙子给打了。
“打得重不重?伤没伤残没残见没见血留没留痕?”纪真问。
薛凛摇头:“一人踹了一跟头,没伤没残没流血,肚子上应该有脚印。”
纪真顿时就放心了,笔也提起来了:“那就没事了,稍后收拾一些药材再搬几盆花让六郎跑一趟,先看他们家什么反应。反应良好一切好说,不良好,呵呵,宗室和武将,可以写的东西太多了,侧重点也是多种多样的。”就像“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境况,换个说法就完全俩境界。汉语就是这么博大精深!
可惜纪真一堆文章大纲都没用上,花盆才搬到厅中,梁二就带着两个表弟来赔礼道歉了。
安阳大长公主是个护短的没错,可她也是个政治敏感性特别强的女人,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凭六元名头封正一品大学士?怎么可能!不说今上多么精明,就她那个傻外孙手里那些营生哪一样不是出自纪六元之手!再说了,害人家小姑娘跌下山本就理亏,薛侯心疼妹子亲自出手,揍就揍吧,反正也没啥大碍。
于是,安阳大长公主等两个孙子上完药之后马上就把人撵出家门过来道歉了。又怕两个孙子年轻气盛不会说话得罪人,就又把外孙喊上了——据说外孙没少在纪六元面前撒泼放赖,脸特别大……
梁二仔细问了一下两个表弟挨打的过程,问完后松了一口气,一脸庆幸:“幸好先动手的是晋阳侯,不然落到纪三手里别说你俩,我都得跟着脱层皮。”
“我表弟,赵小八,赵小九。我兄弟,纪三。”梁二如此介绍,又端正了脸色,“晋阳侯薛凛。”
薛凛:“……”面瘫脸点头。
纪真死鱼眼看着梁二。公主府主动示好,又有梁二这厮在,那就好说了。想想当初多亏了梁二才把自己拉扯大,纪·专治跌打损伤小神医·真表示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主动表示可以那两小孩重新上药推拿一下肚子上的青脚印,不容拒绝。
两少年险些飙泪——刚在家里上药绝对没感觉到疼——含泪看着自家表哥。
梁二默默扭头,趁人不备,熟门熟路就摸进了水砚堂花房。
搬走大半车。
纪真还给送了一匣子好几套中老年妇女专用的纪神医秘制美白保湿雪花膏,外头买不到的。
表兄弟三人告辞回家。
三人委委屈屈挤着蹲在马车一角,面前摆着大大小小的各式花盆。
花很喜欢,雪花膏很喜欢。至于孙子,孙子就先委屈着吧。
当然,关键是,纪·大学士六元·真,陛下很喜欢。
安阳大长公主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赵小八赵小九兄弟俩就不喜欢了。起大早出门抢头炷香输给一个姑娘,输给姑娘不说还被姑娘家人打,挨完打还要去道歉,道完歉还被“推拿”肚子——活了十几年加在一起都没受过这么多委屈!大过年的还!
了结了打人这一茬,把公主府送来的东西送进内院,纪真觉得这个年简直过得累极了。
初二,出嫁女回娘家拜年。
老晋阳侯照例收拾收拾带着媳妇孩子去岳家。
想起上次去贺外祖家拜年时那老头时时刻刻都在打量审视的目光,纪真就有些皱眉。
老晋阳侯是个粗中有细的,知道儿媳妇上次就有些恼,干脆在人后脑勺上一拍:“真真你那什么馆子弄好了没?可别耽误了正经差事。”那事儿媳妇被坑得不轻,却不得不干,早就憋了火,还是别去贺家憋新火了。
纪真顿时死鱼眼:“是崇文馆。”虽说连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但是也别叫馆子好吧,档次一下子就下去了。
老晋阳侯哈哈笑着先带着媳妇闺女和小儿子走了,留下薛凛看着纪真有些为难。
纪真想了想,拿了两小坛药酒过来:“走吧,不然母亲脸上不好看。”丈母娘处处维护他,他总不能在关键时刻打人脸。
两人落后一步到了贺府。
看到纪真,老晋阳侯笑得特别开心,直接把人带在身边。
纪真是文人,头上除了六元光环又戴了一个正一品大学士的帽子,武将就没有一个不打怵的。有一个不知道几房的表弟,每次纪真看过去就忍不住整理一下衣服端正一下表情,特别拘束。
薛灿凑到二嫂身边说小话:“那是三舅舅家的钰表哥,大我四岁,我手下败将!”
小面瘫脸略得意。
纪真忍不住一笑,再次看了过去。
正在跟人笑谈的“钰表哥”马上坐直身体板起脸,两手齐上整理衣襟。